《青叶抄》吴桑

21、 褚青叶（十九）

　　青叶站定不语，皱着眉头细细思索。

　　珠仙被她的神色给吓到，忙问：“你这回怎么有些神神叨叨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叶摇头：“这阵子事情多，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来时又晕船，现下心里难过得很。”

　　珠仙忙道：“本来还想问问你要不要吃些宵夜，既然晕船，还是早些歇息，明早我再去找你说话。”言罢，牵了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到为她备好的房屋内。

　　青叶虽不时常到岛上来，珠仙却为她留了一间屋子，因近日从三皇子那里收了许多的礼物，因此将这屋子布置得如神仙洞府一般。

　　仙人岛上的房屋俱是石头搭建，虽则净房浴房一应俱全，内外却都粗糙得很，而简陋粗糙的石屋内，却到处摆放着奢华之物，青叶一只脚才跨进门槛，不禁“啊”了一声，但觉满屋的装饰刺眼得很。

　　珠仙见青叶满面诧异之色，却十分得意，问道：“我带人亲手布置的，你看如何？”

　　她身后跟着的侍女跟着凑趣儿：“这一屋子的宝贝，除了皇宫，大约也只有咱们这里才能寻着了。”

　　珠仙笑道：“不是我自夸，这屋子，便是仙人，大约也住得了。”

　　青叶洗漱完毕，临睡之前，见梳妆台上摆放着的那些宫造面脂、珍珠粉等物，却是莫名心烦，坐卧难安，索性去寻了个极大的衣箱，把梳妆台上的一应小玩意儿全都扫落到衣箱内，丢到一旁，这才安心上床歇下。

　　岛上海风徐徐，凉气习习，俗尘尽消。青叶心事纷杂，竟也一夜好眠，夜里连梦都没做一个。次日才醒转，便听见有人叩门，却是珠仙来了。珠仙昨夜一身素净，今儿却穿金戴银，满头珠翠，打扮得犹如诰命夫人一般，再仔细一瞧，伊人的一双素手上竟然戴了四五只金光闪闪的金戒指。

　　青叶好笑：“好好儿的，打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四海哥也没说什么么？”

　　珠仙笑道：“他天不亮就出门操练兵马去了，哪有空来管我的打扮。唉，岛上许久没有生人来，我也有许多时候不曾上岸了，藏了许多宝贝没有机会穿戴，好不容易你来了，自然要打扮给你看看的。”

　　青叶洗漱时，珠仙同她道：“岛上风景很不错，有许多别处见不着的岩洞，我带你去转转。”

　　说着话，帮着青叶梳了头，陪她用了饭，又拉着她的手四处去转悠。

　　青叶心事重重，没什么闲情逸致，岛上略转了一转，便不肯再走了，道：“我就是想你，才来看看你的，看了你一眼，我心里也就放心了，你待会儿帮我安排船只人手，晚间送我回去。”

　　珠仙黯然，叹气道：“才来了一日，就要走。”

　　青叶见状，宽慰她道：“我还盘算着，过阵子来投奔你，到时你可不许嫌弃。”

　　珠仙闻言，突然想起一事，趴在青叶耳朵上悄声告诉她说：“等过一阵子，咱们兴许就能光明正大地上岸啦。”

　　青叶的小心肝重重一跳：“你们竟然真要归顺朝廷，投靠侯怀玉么？”

　　珠仙点了点头，道：“四海的确有些意动，只是二大王浪里滚，他近来闹腾得有些厉害，实在不像话。你怕是还不知道，前两个月伙同倭寇去劫二皇子船的就是他。要不是他胆大妄为，惹了这天大的祸端，朝廷也不会把侯怀玉派来。侯怀玉不来，咱们自然也犯不着这样东躲西藏。为着这个事情，有好些兄弟对他不满，可你四海哥太护短，不愿意责罚他，只叫他老实歇一阵子。”

　　青叶插不上话，只闷闷听着。

　　珠仙又道：“四海既有心投诚，我也劝他有台阶就早些下，搭上三皇子，将来为三皇子效力，还怕没有前途么。可是二大王却跳出来闹，说那侯怀玉不安好心。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得罪了二皇子，就算咱们投了诚，朝廷未必就愿意放过他……罢罢罢，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我同你说这些烦心事作什么呢，天塌下来，有你四海哥在呢。咱们先各处去走走，好好儿地松散松散，散散心。到了晚间，你四海哥还要给你接风呢。”

　　青叶道：“也好。”遂与珠仙的携了手，同游仙人岛。

　　这仙人岛位于浙江与潮漳之间，乃天然良港，又因前朝采石，留下无数洞穴，有大洞小洞、洞内有水，水中藏洞，杂以奇岩怪石，草木花树，千姿百态，妙趣无穷。

　　二人爬到高处，便见到远处的海面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正在战船上操练，战船崭新，海盗们的号子响亮，隔得老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因太阳光大，海盗们手上的各式兵刃，在太阳底下反着银光，珠仙手搭凉棚，远远瞧着郑四海练兵的身影，半是忧心半是自矜道：“他手下如今管着这许多人，树大招风，倭人们也要来找他做买卖，便是朝廷也要拉拢他，他一举一动都关系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真是愁煞人。”

　　青叶也看见了郑四海，暗暗赞叹他聪明过人，此岛易守难攻，他带领手下藏匿与此处，把这里当成了落脚地，任朝廷决心如何大，侯怀玉战绩又如何过人，也都拿他无法。

　　青叶与珠仙瞧了一会儿海盗练兵，重又携手，往海边走去。这会儿甘仔也在海边，正撒了欢四处跑动，又不知哪里找来渔网捕鱼。青叶瞧着有趣，遂停下看他撒鱼。

　　甘仔见有人看他，越发的卖弄，一张网抡得高高的，架势摆了许久，才要撒下去时，忽然间水里冒出一个脑袋，众人仔细一瞧，却原来是二大王浪里滚。

　　二大王从海里爬上来，因有女子在，他便躲到一块岩石后头，将身上衣裳脱下，拧干了水，重新穿上去，这才出来，向珠仙嘿嘿笑道：“阿嫂今儿好兴致，打扮的也甚是别致。”

　　珠仙却不理他，只向甘仔笑道：“你费这个力气作什么，咱们这岛上什么都缺，偏鱼多。你坐在岸边守着，会有飞鱼自己跳上来，你接住便是。再不然，随意叫个人，叫他们去海里给你摸。”

　　说话间，甘仔已撒了一网，网上来许多颜色各异的小海鱼，因他知道青叶爱吃生鱼，便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用海水洗了洗，捉住其中一条最为肥美，其后将这鱼置于一块平整光滑的岩石之上，按住鱼头，剥去鱼皮，将白嫩鱼肉片成二指宽的肉片。他人小，手脚却麻利，及至鱼身上的肉都片完，鱼头尾还摇动个不停。

　　甘仔片完鱼肉，二大王殷勤地将鱼肉连同岩石一同端起，送到青叶面前，请她来尝。这块石头少说也有三二十斤重，他却面不改色，轻轻松松，仿佛端着一只寻常饭碗。

　　青叶拈起一块，也无需佐料，将鱼肉放入口中后，闭着眼睛慢慢吃完，末了，称赞一声：“美味。”

　　二大王看她吃的香甜，咽了口口水，因两只手都捧着石头，便向珠仙道：“我手上不方便，阿嫂你捏一块给我尝尝。”

　　珠仙仿若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甘仔手快，塞了一块到他嘴里，他看了一眼甘仔的手，这才慢慢张口接了，嘴里拌了拌，囫囵咽下，品评道：“没有味道，太淡。鱼还是要放些花椒八角辣椒面一锅红烧了才好吃。不过，阿嫂你做的清蒸鱼也极是鲜美。”

　　青叶听他说话，“噗嗤”一乐。不为他说的鱼的吃法，而是因为他唤珠仙“阿嫂”。

　　这岛上的大王是郑四海，二大王便是这个浪里滚，此人原是大王郑四海家的远亲，祖先代代都是赌徒，他爹自然也是。早年在他还不叫浪里滚时，某日他爹欠赌债被追杀，于是就把他押给了赌场以求宽限几日，然而几日过后，他爹销声匿迹，丢下他跑了。

　　为此，这浪里滚差点被砍下脑袋，幸亏被他表侄子郑四海给救了。自那以后，他便跟着郑四海做了海盗。因为他自小海边长大，一身的好水功，更兼上阵打仗不要命，烧杀抢掠争做急先锋，未几年，便成了郑四海的左膀右臂，做了二大王。

　　浪里滚既然位居郑四海之下，年纪又比郑四海小两岁，因此从来不摆表叔的谱，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辈分也改了一改，称郑四海为大哥，唤珠仙为阿嫂。

　　青叶将鱼肉吃掉大半时，鱼头鱼尾还在动个不住，鱼嘴兀自一张一合。珠仙看着害怕又恶心，忍不住干呕几口，笑着嫌弃说：“你们几个，难道都是野人不成？”

　　二大王嘿嘿笑道：“我知道阿嫂爱吃清蒸鱼，待我再下水给你捉一条好的上来。”

　　珠仙原本说要带青叶逛一整日，谁料才在岛上游玩了不多时，便疲累得不行，先行回去歇息去了，只叫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带着青叶游玩。

　　青叶不喜热闹，叫两个侍女自便去了，她独自一人在岛上慢慢转悠，看看风景。半响，逛得累了，她找一颗文旦树，坐到树下，托腮看海。正在出神，忽见甘仔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过来，离她还有老远，他便挤眉弄眼道：“姑奶奶，你有好事了！”

　　青叶讶然：“有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甘仔悄声告诉她说：“四海哥刚才和一堆头目议事，我没叩门就跑进去了，我进去时，正巧听见四海哥跟二大王说：‘咱们是一家人，你若懂事，日后我自会把妹妹嫁你，自此咱们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后来四海哥见我进去，就改说旁的事了。不过我听得懂他的意思，这不就是要把你嫁给你二大王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