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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褚后(二) ...

  •   松风间原名忆锦楼,是前朝一位膝下无所出的老太妃养老居住之处,后老太妃移居皇陵,宫人也都散去,加之地处偏僻,寻常无人到此处来,自此便荒芜了。

      往松风间的路上也是冷冷清清,李贵妃一路行去,只遇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内侍。那两名内侍正迈着小步子,往松风间的方向不徐不疾地行走,忽然听见身后有纷沓脚步声,回头一瞅,见是李贵妃的步辇,忙驻足行礼。

      李贵妃端坐于步辇之上,将这两名内侍的服色及面容挨个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问:“你们是针工局的?”

      两名内侍垂首称是,李贵妃又问:“给松风间送去的?”

      两个内侍又称了一个是,李贵妃略点了点头,没再问了,以团扇轻扣步辇,吩咐:“咱们走吧。”

      两个内侍依旧垂首站立原地,直到鼻尖萦绕的香风随着步辇远去了,方才捧着盒子,抬脚往前走。

      松风间很快到了,这处宫室不大,宫墙亦不高,老远便能望见墙内一座孤零零的小楼,几枝桃花从矮墙内探出来,桃花开得甚好,春风拂过,一阵暖香扑鼻。李贵妃怕惊动里面的人,不敢靠太近,于远处先下了步辇,其后才悄悄往松风间门口走去。

      一个宫人眼尖,老远就瞧见大门处站着两个带刀侍卫,指给李贵妃看,李贵妃啊了一声,她身后两个宫人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的胳膊。

      两个带刀侍卫此刻也瞧见了李贵妃一行人,其中一个上前几步,手按在刀把上向她施了一礼,道:“陛下有令旨,等闲人等不得近前,娘娘请回。”

      他话音未落,李贵妃身侧的一个宫人不服气,当即拉下了脸,作色道:“咱们贵妃娘娘也是等闲人么?”

      另个宫人跟着帮腔:“再说,咱们贵妃娘娘可是一片好心来看你们的,你们的褚……”

      宫人说到这里忽然卡了壳,她虽听说松风间里头住着的这位姓褚,只是其人从未露过面,也未有个位分,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称呼才好。

      侍卫却一言不发,黑着脸,“铮”的一声,把腰间刀子给亮了出来。

      李贵妃在后宫横行霸道惯了,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岂会怕这两个守门的侍卫?见着不长眼的奴才竟然敢对自家拔刀亮剑的,生了气,才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身后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传来,转过头去,竟是皇帝来了。他率了一群内侍急急走来,面上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森然冰冷。

      李贵妃惊愕,不知他是得知消息匆忙赶来,还是纯粹碰巧遇上,心里头胡乱猜测着,急急屈膝行了个礼,口称:“见过陛下。”

      他在她面前站着,并未像往常那样伸手拉她起身,只垂着眸子看她。因他眼神过于冷淡,她面上便带出几分慌乱出来,直起身子,趋步上前,想要往他跟前靠,却又被他眼神给冻在原地。

      直到李贵妃面色讪讪,站住不动了,他才冷冷开口:“谁给你的胆子?”

      李贵妃身后的两个宫人适才跪地行礼,这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闻言赶紧往地上又是一跪。

      因着他的冰冷语气,李贵妃不敢看他眼睛,然而目光落在他胸前,他胸前那一团金织盘龙正面目狰狞地盯着她,她期期艾艾辩解道:“我只是无事,所以才想着来看看那一位……”

      他面色森然:“回去吧,下不为例。”言罢,撇开她及一众随从,独自跨进了松风间的宫门。

      李贵妃在风中呆呆站了片刻,直到跟着两个宫人催促,才回过神来,拔脚要回时,适才半途当中遇到的那两个针宫局内侍也到了。

      那两个内侍一个年老,一个才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还是一团稚气。年老的那个见李贵妃面上神色,知她碰了钉子,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管恭恭敬敬地弯腰施礼。

      李贵妃对二人视而不见,失魂落魄地去了。

      斥走贵妃,怀玉自进了松风间。宫墙之内,一片静谧,仅有风拂过院内的几株桃树时花瓣翻飞落地的声音,两个哑宫人早已候在小楼门口了,想来是听见适才宫门口的喧哗声了。

      怀玉挥了挥手,两个哑宫人无声退下,他一径上了楼,还未见着她,心跳便已快了起来,才要推门入内,听得门内人已懒懒发问:“是谁?”

      听见她的声音,怀玉嘴角噙了笑,推开卧房的门,见说话的那人一身素白单衣,一头长发乱乱地披散于肩背上,此刻正倚在床头迷迷糊糊地伸懒腰。

      他上前几步,在床沿坐下,柔声道:“从早到晚只晓得睡,头不疼么?到下面去走走才好,否则好好的也要睡出病来了。”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面庞,取笑道,“好像长胖了。”

      她哼了一声,把他的手从腮帮子上拉下来。他闻见她袖笼中的香甜气息,心中一动,笑道:“也罢,让我躺一躺。”自个儿掀开被子,和衣钻了进去。但是贴着她的身子,哪里能静得下来心歇息,不一时,便腻歪到一处去了。

      待他自个儿把身上的盘领窄袖袍解开,腰间金玉束带也抽下时,她却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我的头果然睡疼了,不能再碰枕头了,还是下去走走好了。”

      怀玉咬牙吸气,捉住她胡乱亲了几口,又凑到到她耳畔低低说笑几句,她着了恼,啐了他一口,从他怀中挣脱开来,自顾自地穿了衣裳,伸手去取备在床头的那方帕子时,他却拉住她的袖笼,又从她手中将把那方帕子给夺了去。

      她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瞪他。他一把将她揽过来,伸手抚过她的面庞,柔声道:“这松风间只有咱们俩,有什么好掩饰的?不过小小一块伤疤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些年常年征战在外,什么样的伤没见过?你这么小的一块,若不是仔细看,根本也看不到。”

      她有些不信:“真的么。”

      他一笑:“自然是真的。”

      她取过铜镜,仔细照了一照,把映照在镜中的他的面孔也暗中观察了一番,看他一脸认真,不像说了假话的样子,这才放下铜镜,伸手把他从床上拉下来,亲自服侍了他穿好衣裳,二人携手下了楼。

      今儿风颇大,桃花瓣落了一地,大红宫墙内芳草萋萋,桃花瓣在空中翻舞飘扬,在黄昏里的夕阳光下,此境此景美得不像人间。

      二人携手在楼下的廊檐下看了好一会儿的桃花,一个哑宫人上前来比划着手势,问等一下晚膳摆在哪里。

      怀玉吩咐道:“今儿不冷,将晚膳摆在外头吧。”指了指一株桃花树下的石桌,“就那里吧。”

      怀玉拉着她在庭院内略走了一走,口中道:“过几日我叫人给你扎一架秋千,长日无事,你也出来走动走动,不要总是躲在屋子里。”

      她依着他的臂膀,拉着他的衣袖,踢了踢脚下的蔓草,摇头道:“我不要秋千,万一摔死可怎么办。”

      怀玉笑斥:“说什么傻话。”

      她道:“我没觉得闷,你不晓得我最爱这种日子么。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地方住着,又有人与我同望一轮月,同赏一树花,唉,这种日子于我而言,再圆满不过了。”

      怀玉听得微微一笑,片刻,忽然想起一事,道:“今春浙江一带闹旱灾,我命人去看了你母亲的墓地,因是在山上,所幸并未受损。我想了一想,还是将她的墓移到京城来吧。”

      她道:“不用,我娘一辈子未离开家乡,即便过世后,她大约也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

      怀玉想了想,道:“也罢。”

      她抬眼看他,柔声道:“若是将来我死了,你将我的骨灰留下一半,再送一半去江南我的家乡,令我与家人相聚。”

      怀玉不乐意听这些,因而蹙着眉头,面有不悦:“我早说过了,这些话今后不要再提第二次。”

      她看他神情,扮了个鬼脸,笑道:“我总是记不起自己已身在宫中,说话还总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你既不喜欢,那我往后不说就是了。”

      这会儿,哑宫人已将膳食摆好,又摆上一壶温酒。二人净手落座,怀玉看了看台面,道:“不错,今儿有你喜欢的鱼脍。”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为自己调了一小碟沾鱼脍的酸辣佐料,他则提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

      她佐料调好,取筷子去夹鱼脍,因着右手不太灵活,费了好大的力才夹起一片,见他眼巴巴地望着,于是笑着送到他的唇边,他却笑着躲了开去。

      她依旧不依不饶,非要他吃,筷子抖动,鱼脍差点都掉落到他衣裳上去,他只得攥了她的手腕子,道:“我委实不爱吃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这才嘻嘻哈哈地将这一箸鱼脍放到自己口中,品了品,笑弯了眉眼,点头满意道:“啊,真新鲜,我最喜欢的。”

      怀玉慢慢地饮着酒,看她小口小口地吃,又抬手将她额上嬉闹躲闪时弄乱了的一缕头发理了理,撩到耳后。

      帮她把头发理好,他的手没有拿开,转而轻抚她的面庞,好好儿的,忽然一把将她轻轻一拉,她随之倒入他的怀中。他把头埋到她的肩窝里,道:“小叶子,咱们俩从此就这么好好儿的过下去,啊?”

      她亦伸手抱紧了他,轻声应:“嗯。”

      松风间门口,针宫局的两个内侍跟一名管事的哑宫人交接了手中锦盒以后,随即一前一后按原路返回。此时天色向晚,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阵阵风吹,以及道旁树叶哗啦啦地在头顶上响。

      年老的那个走得急,年幼的那个差几步跟不上,他甚少到这种地方来,心里害怕,快步追上年老的那个,伸手捉住他的衣角,颤着嗓子唤道:“表叔,你慢些儿,等等我。”

      年老内侍嗔道:“糊涂孩子,你当这里是你自己家中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可‘表叔表叔’地叫,叫人听见像什么话!”

      小内侍忙改口:“是,焦公公,我记住了。”

      姓焦的年老内侍只低低哼了一声,脚步并未慢半分下来,小内侍拉住他的衣角不放,悄声问道:“焦公公,这里我头一回来,不懂规矩,我就问问,为何松风间的那位姑姑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

      焦公公道:“她手上在比划着手势,你都没瞧见么,你呀,我瞧你两只眼睛就是个摆设。那是个哑巴,哑巴怎么说话?”

      小内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又道:“陛下必然很喜欢松风间里住的那位娘娘。”

      焦公公并不答话,小内侍便自言自语道:“既然陛下喜欢那位娘娘,为何不赐给她亮堂些宽敞些的宫殿居住?这一块黑咕隆咚的,连个人也遇不着,怪吓人的。”

      焦公公驻足,竖起手指对着小内侍嘘了一声,低声叮嘱道:“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不打紧,在旁人面前可不能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说!在这宫里头过日子,最要紧的是不能嘴碎,须知祸从口出!管不住嘴,话说得多了,必然就会出错,那些错话若叫有心人给记住,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小内侍慌死了,应了一声“知道了”,听话地住了嘴。

      焦公公见他不再发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过了半响,自己没忍住,开口说道:“说起松风间的那一位,虽然至今也没有个名分,可其实她出身并不输皇后娘娘,人家乃是当今内阁大学士褚良宴褚大人独女,据说容貌在当年也是一等一的漂亮,只可惜却因一场大火毁了,身上也落了残疾,自那以后不愿意再见生人……”

      小内侍默默回首,朝身后已然隐于葱郁树木后的松风间的宫墙张望了几眼,想象着整日静静于那小小庭院内度日的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娘娘容貌已毁,却还能得陛下的欢心,也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焦公公这会儿又不嫌他的话多了,道:“唉,谁说不是呢。”

      小内侍有些想不通:“可是,天下漂亮女子这样多,为何陛下偏偏宠爱她一个?”

      焦公公回想往事,口中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这要从那一年说起了。陛下是才不久前将她接进宫中不假,但与她的相识却是更早的事了。说起来,陛下那会儿还只是三皇子,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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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褚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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