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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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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就跟叶晨分开行动,他直接坐地铁九号线前往那家演艺公司试镜,我则打电话给好友阿娟,恳求她先帮我把车子开回来。阿娟是我前一家公司的财务主管,为人相当精干,说话行事犀利,颇有大将之风,两年前因为我惹出的事端,害得前东家老刘的弟弟入狱,阿娟素日与我关系不错,因为此事多少收到牵连,于是干脆辞掉工作做起了放贷的营生。
随着一阵短促有力的敲门声,我就知道是阿娟到了,开门一看,只见她梳着马尾,上身穿一件油光水滑的貂皮夹克,看了我一眼说:
“三天连头不见人影,有事了才想到我?”
“怎么会呢,瞧您说我的,您看,您这锋毛出得极好啊!”我尽量模仿出丫鬟们那种谄媚小主的语气来转移话题,阿娟白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跨过门栏,现在客厅巡视了一圈,又望了一眼卧房,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条田园碎花小被上。
“交女朋友这样的大事都不跟我说,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没有的事情,一个朋友从北京过来,昨天晚上住在我这里了。”我如实回答。
“是嘛?男的女的?”阿娟又问。
“当然是男的了,是女的我能跟他睡一张床吗?”我镇定地说,阿娟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叶晨的行李箱,继续说:
“男的用怎么花哨的箱子?还是……你肖海开始不学好了?”
“他……是潮男,对,潮男就是喜欢用这样的箱子。”我被她盯着看不自在,随意捏了一个理由。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从没见过你交女朋友。”
“那是因为她们集体正在火星流浪……”我突然指着墙上那副《公鸡图》,说:
“这就是王林诗老师的遗作,可怜他葬身大海,尸骨未寒,遭遇令人唏嘘。”说完深深一个鞠躬,阿娟似乎被我感染,凝视了一会儿画作,默默闭眼合掌。
我在车上简单的跟阿娟说了我最近遇到的事情,阿娟听完,沉默了半天,开口问到:
“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太巧合了么?怎么偏偏是你负责的这批货全丢了,报关单与核对清单也只有你的那份不见了……还有,这么大的金额,你们公司为什么不报警?”
“话虽如此,要是我那天上了押运车,这事情也不会都赖在我头上了。”
“现在让你赔款,跟怀疑是你独吞了有什么区别?对了,你怎么开这个小破车,你的X6呢?”阿娟问我。
“出事的第一天就被他们扣在公司了,你说的问题我也想过,但是谁会想要对付我这种无名小卒呢?”
“你别忘了,阿宗为了钱连她亲姐姐都敢害,你对老刘这么忠诚,到头来她还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给她弟弟顶罪,肖海,不是我说你了,你也该长长心眼了。”阿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知道了,师兄让我回公司,说是有处理办法。”
“你师兄‘八条街’杨凡之,出了名的精明,你怎么不好好跟他学学。”阿娟露出钦佩之色,接着又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北京的朋友统共就回思桐一个,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自己留点心。”
“不会的,他很单纯的,我跟他认识很久了。”我眼前浮现起叶晨的脸。
“单纯?我们行当最不需要的就是单纯,肖海,你千万记住我这句话。”阿娟突然刹住了车,我看到公司的写字楼就在眼前,犹如森森巨兽。
“无论结果如何,都跟我说一声,实在不行,我给你做保人。”说完她就下车走了。
我一路接受着同事们的注目礼,低着头默默径直走进茶水间,抬头发现师兄也在,他两边的鬓发又剔短了一些,显得整个人更加精神。挺括的领口,质地精良的深灰色毛衣,袖扣泛着低调内敛的光泽,这一切都让我自惭形秽,他呷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
“你来了?”
“恩。”我低头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印着巨大“GAP”Logo的套头衫,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傻/逼。
“刚刚陆总来过了,我先替你挡过去了,你喝点什么?”师兄放下杯子问我。
“美式、双糖、不要奶,这几天辛苦你帮我收拾烂摊子了……”我把目光转向窗外,避免跟他直视。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事情总是要处理的,一会儿你直接去总经理室吧!”他一边熟练地操作咖啡机,一边对我说。
“铛铛……“高总用力叩了两下非洲花梨大案,这张尊贵无比的木板子立刻发出类似敲击金属般的声音。
“你坐这么远干嘛?”高总望着大案那头距离他5.6米的我,皱起眉头问。
“所以,公司打算怎么处理我?”我开门见山。
“赔偿的事情公司法务会出面处理……”高总顿了顿,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接着说:
“但是,你个人的房产与车子必须必须先进入公司的抵押程序。”
“车子可以,房产不行。”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肖海,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你照着公司说的做,一旦货找回来,你还有机会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否则我们完全可以按违规流程处理你,说直白点就是报案,那天你不在押运车上,就凭这一点你就很可疑!”高总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说了很多遍了,这件事情跟我无关,就算报警我也不怕。”我知道这批东西里有一件是国家一级文物,不到万不得已,公司是不会冒险报警的。
“肖海,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毕竟是正规公司,出了事情尽量放在台面上解决,如果动点江湖手段,最后还不是你吃亏。”高总还是背对着我,这批货的来源、性质、甚至保险都存在问题,东西在怎么都好说,东西一丢就是一堆烂账。
我沉默了,不是我不想说什么,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大约过了5分钟,高总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说:
“你在宜山路的房产与车子,加起最多不会超过5百万,何况你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这个结果,你师兄为了出了很多力,你得珍惜。”
“所以,我现在除了同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是么?”我叹了一口气说。
“没错!”高总说的斩钉截铁,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于是站起来,高总见状就想要过来拦住我。
“我同意公司的处理方式,但是我希望公司也能承担起责任,尽快解决这个事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关门的那一瞬间,我听到里面叩响木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异常刺耳。
出来看了手表,发现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了,想到叶晨这会儿试镜应该已经结束了,就打电话给他。电话中他的声音非常低弱,好像瞬间失去房产跟车子的人是他一样。
“今天试镜怎么样……”我看了看后视镜中无精打采的他问到。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很奇怪的公司。”他一边拨弄手机一边说。
“怎么?让你拍裸/照”
“你妹,肖海你正经点行么?”
“我?我觉得我挺正经的啊。”
“你滚……你正经你欠人家这么多钱?”
“求求你了小爷,今天就别再提这事儿,我现在是倾家荡产了……要不,你唱个噜啦啦宽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吧!”
“我不唱,我是正经人。”他得意地扬了扬头发,把手机调到自拍模式。
“拜托你一个事儿行么?”
“什么事儿,说,但是我可没钱替你还债啊。”
“你修图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把下巴修得这么尖啊,圆圆的不是挺好看的么?”
“你不说话会死啊,好好开车不行么,再说谁的下巴圆,你看清楚了,谁下巴圆了,”叶晨边说,边作出检查自己下排牙齿的表情,无限爱怜地抚摸着自己下颌骨的线条,见他如此,我也只能无可奈何。
由于过了饭点,午餐我们吃得很随意,吃完之后陪着他又去淮海路、新天地转了一圈,这片繁华的商业街区竖起了数株高大的圣诞树,橱窗上也无不是红绿二色的装饰,一派浓浓的圣诞气氛。叶晨驻足在一颗用无数小灯球装点起来的圣诞树下,此时夕阳斜落,余光洒向那些巨大而空洞的Logo,为它们镀上了一层华美非凡的金色。
“卡地亚的东西很贵呢!”叶晨看着圣诞树上的装饰品说。
“有人创造了一个伟大的品牌,后来它就有了同样伟大的价格。”我点起一支烟说到,现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了。
“我见过□□戴过很多这样的首饰,她很有钱么?”叶晨问。
“当然,她很有钱。”我回答。
“我以后也会很有钱么?”叶晨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放下本已送到唇边的烟,很认真地回答他。
“会,你以后也会很有钱的。”他的眼睛看向街道的远处,余辉退尽,暮色所及之处,华灯初上,绚烂的色彩如翻江倒海一般涌来。
“叶晨,你看数上的那个紫色灯球很漂亮。”我指着上面说,他的目光随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但是,当你千方百计把它摘到手的时候,却发现它不过是一个廉价的玻璃球而已。所有的事物都一样,想得到它之前与得到它的一瞬间的时候感觉最好,再后来就麻木了。”
“什么意思?”叶晨的两道眉毛耷拉下来,神情充满疑惑。
“我是说,在这里……”我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在这里,记住那些美好瞬间的感觉,这种感觉会趋势你向前走……可以走很远而不会麻木。”叶晨点了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自己,明明从来就没有想得到别人的赞同,有些话自言自语也就罢了,非得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看来人真的是一种非常需要交流的动物。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我正要拉着叶晨往回走,却发现他穿得很单薄。
“我以为南方的冬天很温暖……没想到这么冷。”他低头慢慢地说,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嘴唇有一点苍白,脸颊也没有了刚才的血色。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说完我就拉着他往车库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到了后半夜,叶晨还是发起烧来,我用体温计一测,居然有39.7°,整张脸烧得通红,反应也迟钝了不少,幸好我这里距离第一人民医院只有10分钟的车程,于是立马出发。到了之后,医生作了简单的诊疗,还埋怨了一句:
“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早点来医院?”然后她就默默地给叶晨配了四大袋滴液,不过叶晨对此倒是一脸毫不在乎,直到护士小姐拿着针管渐渐逼近,他才露出慌张之色,抓着我的手臂说:
“肖海,我觉得我好了,我们回去吧!”
“点滴都没打呢,医生说了你烧得挺厉害的,必须打消炎针。”我刚醒过神来,原来他害怕打针。
“你别怕,任何困难都不应该逃避,我教你,针头插进去的时候,你别闭眼,就这样盯着针头插进去,就一点都不疼了……乖。”我只好一边安慰他。
“我不,我就不!”叶晨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看人家小朋友都没像你这样呢,快点把手伸出来!”护士小姐语气严肃地说,又用奇怪的眼神瞟了我几眼,叶晨无奈,只好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伴随着“哇”地一声惨叫,针头总算是顺利地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