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拾涧上花泪》姚小青

15、出现了！水谷习城！

　　地牢的高墙只开有一扇小小的窗，窗外的光线洒落到一片黑暗角落。水谷鱼坐在阴影里，看着那片被日光照亮得发黄的地面。
　　墙角里传来“吱吱”的鼠声。
　　一只体型壮大的棕鼠突然蹿了出来，拳头大的一双眼珠露着凶光，眈眈地望着角落中的她。
　　牠的嘴下淌流着津液，细密的牙齿呈倒三角形，此刻正发出磨牙的“咔咔”声，四爪尖而硬，爪上盖着黑黑的泥石，看样子是刚刚挖了地过来的。
　　北方抢掠杀伤频多，流离失所者众，饥民饿殍遍布。除了表象繁华的水谷首城北幽城和几个能力出众的旁族所居之城，北方的大地上，早已是苦不堪言，不堪重负。
　　在乱象杀伐和鲜血浇灌的土地上，食人鼠横生，牠们专吃死人和腐肉。能力当权者也不会下令诛杀牠们，毕竟有了牠们的存在可以极大省力地帮他们处理死尸和垃圾。
　　不过有时候，当一条鲜活的生命落单无人援助时，牠们会伺机跳出来啃食一番。
　　牠们早就吃厌了发臭的尸肉，唯有血淋淋和滚热的活体才是牠们的最爱。
　　牠们就是狡猾又贪得无厌的低等食肉鼠类，宴鼪。
　　水谷鱼坐在冰冷的地上，丝毫未动，两眼冷漠地看着这只即将扑向她的宴鼪。
　　眼前的光景一瞬间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跳下去。”
　　“青云长老……我害怕……”
　　“跳下去！水谷的继承者不可以懦弱！”
　　“呜……我要哥哥……哥哥救我……”
　　“混账。你想成为你哥哥的耻辱吗？你想让你的母亲璇姬后悔生下你吗？
　　水谷鱼！
　　你是水谷氏的神姬！
　　你是未来要统领整个水谷的主人！
　　你就算是死，也绝不能退缩！”
　　水谷青云的痛骂声从上方传来，句句似棍棒一样打在她的身上。
　　她手撑着地面，望向地下八十里处那片黑暗的深渊。
　　魔蛇道，上千条巨蟒交缠洞中，发出“嘶嗟”的阴毒声，每向道口凑近一分，便觉浑身冰窒一分，呼吸难以维持。
　　哥哥，母亲，是不是只要小鱼强大，就能成为你们的骄傲，是不是只要小鱼强大……就还能再见到你们……
　　她擦掉软弱的泪，跳下了魔蛇道。
　　脚边有百条蛇被她惊醒，冷冽的冰气从牠们的口中喷出，瞬间射到水谷鱼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刺痛难忍，好像被覆盖上一层薄冰，一下子失去了视觉。
　　魔蛇道中本就昏暗无天，八方难辨，她失去了视觉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如此对她心里的压迫和恐惧就更加增大了几倍。
　　手边没有一把武器，她只能靠着灵力法术来歼灭这上千条的大蟒。
　　“钥韶·琳琅——起——”
　　她口出唤出法名，数百道银白色光束自她掌中飞出，“簌簌”发散各处，如一根根银锥刺向蛇类。
　　那些蛇被击中，尖声厉叫，银锥深入牠们的肉中融化，融遍牠们全身，骤然而已，这上百条蛇全被化为破碎的星零，在魔蛇道中湮灭成灰。
　　巨大的响声引来更多的蛇类，牠们恼羞成怒一般冲撞而来，要将入洞的外来者撕成碎片。
　　四面八方传来“嘶嗟”的叫声，水谷鱼慌了手脚，不知下一步要怎么施法。
　　难道再来一次钥韶术？
　　“钥韶·琳琅——起——”
　　掌中立刻又飞出几百根银锥，击中大蟒上百，即刻间灰飞烟灭。可是巨蟒源源不断冲涌过来，再使一次钥韶术也要等片刻后身体排尽钥韶之毒才行，否则自己也可能被反噬。
　　耳边一阵大风呼过，一条巨蟒向她面部咬来，她凭着耳力辨别牠的方位，在牠张嘴快要将她的脑袋吞入前，她扬手狠狠抓住牠的下颚，奋力一折，将牠的头部生生折断。
　　别的大蟒趁机向她背后攻去，成功咬住了她的肩膀和后腿。
　　她痛得挣扎，被那几条咬住她的大蟒举到了高处，牠们来回撕扯着她单薄的身躯，锋利的齿随时都要将她撕裂。
　　全身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冲击着水谷鱼的大脑，她缓慢而又艰难地喘着气，眼睛泪流如注。
　　“没有人……会来帮我……”
　　“我只有一个人了……”
　　“没有人……会爱我……”
　　“啊——”
　　“啊————”
　　声音从魔蛇道中传上地面，水谷青云笔直地站着，握着拳，咬着牙，望着地底的魔蛇道。
　　水谷鱼痛苦的叫喊越来越大，最后…沉寂……
　　“死了就不配做我水谷的血脉……”他的声音微颤，眼里流下一行泪。
　　魔蛇道中，这些大蟒也不急于弄死水谷鱼，而是咬着她的四肢在空中来回吊着，打算慢慢地把她的皮肉骨头拉扯断。
　　“嘻嘻……哈…哈哈哈……”
　　蟒蛇们听到她突来的笑声莫名吓了一跳，即使牠们是一群冷血生物，却也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是与刚才不同的，可怕的——
　　杀虐气息！
　　几声爆破声响起，咬着水谷鱼的四条大蟒被怪力切成数段，残躯应声掉下。
　　是由她的体内爆发出的灵力威震！
　　她脱身飞到了石壁上，眼前一片清明，眼中那层蛇液聚成的薄冰早已化成水逝下，此刻洞中所有的一景一物，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眼力竟比原来要好了许多。
　　这时，上千条蛇前仆后继地甩着尾巴冲向了她！
　　牠们张着血盆大口疯狂地扑来，将她紧紧地围捆。
　　后背被重重地压在石壁上，石头的尖棱如一把把利器割开了她背后的皮肉。
　　牠们疯狂地撕咬着她。
　　周围没有一丝可以呼吸的空气，她的手上身上又被咬出上百个血窟窿。竟丝毫也不感觉疼痛。
　　“苍澜啸——绝！地！破！”
　　“轰——”
　　“隆——”
　　魔蛇道中的石头轰然炸裂，近身十米内的大蟒被她的水波灵力撕碎成块，其余大蛇全被倾注了她灵力的碎石块砸成肉酱。
　　长长的地底直道俨然变做了一座嗜血地狱。
　　水谷鱼伏跪在地上，额头的血渐渐流淌而下，流入了她的眼里。
　　抬起头，魔蛇道中修炼千年的百丈蛇王悄然出现在眼前。
　　伤痕累累的她，即将面临更加艰难的一战。
　　目光坚定，凶狠，她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她不要再做弱者。
　　她要成为强者！
　　……
　　地牢中的水谷鱼突然变了眼神，宴鼪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不敢前进。
　　“老子封在箱子里的千绸锁竟然自己逃了，这么快就带覃山雪找上门来了。”
　　“千绸锁乃是神器，传闻是覃山氏从中原纪离神族那儿偷来的，纪离氏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
　　不远处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音向着地牢而来。
　　宴鼪听到人来，慌忙逃窜回了地洞。
　　水谷鱼因为回忆起曾经那段艰苦杀戮的往事，眼睛里全是噬人的可怕。这两个杞微族的男人走到牢门前刚好碰上了这一双可怕眼神。
　　杞微潞:“这个女人……”
　　耳旁的男声渐渐地传入了耳里，水谷鱼清醒了几分，眼中的凶色消退，她看向那两人，以目光视之，也不说话，坐在角落，静若冬蝉。
　　杞微寒举起手中牢匙打开了牢门，走到她跟前，道:“喂，你的救兵来了，快跟我们出去！”
　　杞微潞轻声道:“是哑巴吗？”
　　“我会说话。”水谷鱼回道，自觉站了起来。
　　杞微潞:“……”
　　杞微寒:“有趣有趣。”
　　他俩架着她来到了外面的一座低坡，坡上黑压压地聚集着一众杞微族男子，族长杞微令面色有些凝重地望着坡下。
　　水谷鱼被杞微潞和杞微寒二人架着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看见了一身红衣鲜怒的覃山雪。
　　“人已经带过来了，该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带《大炎书》过来了吧。”杞微寒道。
　　覃山雪道:“书我可以给你们，但我得先提醒你们，若非擅用火道者，修炼此书恐至朽损身体和道行。”
　　杞微寒道:“废话少说，你立即交出来，我们便放人！”
　　覃山雪冷冷哼了一声，略过杞微寒，看向了杞微令，讽道:“我记得你，那时你沉着正义，义气豪天，今日竟然成了不耻的土匪强盗。”
　　杞微令被她说得羞愧。两百多年前，在杞微族还是水谷的附属时，他跟随着那个强大的战神一起东征西伐，一同追天逐日，哪怕他只能做一个卑微的仰望者，他也乐而幸也。
　　可如今……
　　覃山雪从怀中取出了一卷兽皮纸，举过头顶，道:“这就是《大炎书》，先把那位姑娘放了！”
　　水谷鱼膝盖后处的腘窝突然受到杞微寒的用力一踢，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失去了重心而向前倾跪，冷冷的兵器霎时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用手勉强撑着地，向后看向杞微寒骂道:“焉有下等尔贼！”
　　杞微寒戏说道:“哟，原来不是温顺的白兔而是条会吠的狗啊。”
　　杞微令制止道:“不要伤了她，我们拿到书就好！”
　　杞微寒不理会他，对着坡下已经面红耳赤怒不可遏的覃山雪说道:“快把书扔过来，你爷爷我可不能保证自己的刀会不会不小心抹了这个小娘儿们的脖子！”
　　覃山雪破口骂道:“杞微令！你可知她是谁？难道你以前对水谷习城的忠心都是假的吗？你竟敢伤害水谷习城的……”
　　“住口——”
　　这一声住口带着满腔的怨气喷薄而出，说话人正是水谷鱼，她厌恨地看着覃山雪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老是仗着他来维护我作什么？赎罪吗？覃山雪，你以为你是谁！我还轮得到你大发善心！”
　　杞微潞:“……”
　　在场所有人都齐齐禁声，听着她的控诉。
　　“我最讨厌你张口闭口不离水谷习城的名字，你配吗？你只不过是穷乡僻壤的下等女人！他高高在上，与日同辉，而你只不过是地里的泥巴，凭什么……凭什么你这样的人……如果他没有遇见你就不会出事，是你害了他！”
　　覃山雪:“不……我没有……”
　　“搞什么？在演戏吗？老子没有耐心了！”杞微寒一脚踩平了水谷鱼的背，将刀举起欲从她背后插入。
　　“不要——”覃山雪立马抛出手中兽皮扔向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盯着《大炎书》飞过来的时候，一道绿影在空中迅速闪过，成功截了胡。
　　当那抹绿影站定，从容回身，面容与覃山雪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多了一些高傲。
　　覃山雪:“绿儿……”
　　覃山绿将书纳入袖中，冷冷瞥着覃山雪，道:“两百多年来也不曾见你回过覃山，这一回来就做了偷盗之人，还是为了那个男人的妹妹，覃山雪，你真是疯魔了。”
　　覃山雪伤怀道:“绿儿，不要跟我这么说话……”
　　周围草丛里跳出几十个男人，步步逼近，将坡下的覃山氏姐妹围困起来。
　　“快把她们拿下！”杞微寒喝道。
　　杞微令微怒道:“谁准你埋伏的？”
　　埋伏着的几十个杞微兄弟手持兵器向她们冲去，覃山雪无奈与他们交起手来。
　　覃山绿道:“我不会在此跟一帮流匪周旋，你自便吧。”说完，她足飞二十米外，落脚在人群外围，回身冷漠地看了一眼覃山雪所在的方位，准备再次飞登离去。
　　水谷鱼指着那处的覃山绿喊道:“不要放她走。”
　　杞微寒反应过来，将踩在水谷鱼背上的脚挪开了，只身一人跳下了山坡往覃山绿的方向追去。
　　水谷鱼没了束缚，趁无人管挟自己，后脚也跟着跳下了山坡。
　　杞微寒:“覃山绿，你休走！”
　　杞微寒飞刀而去，覃山绿侧身避开，提起一脚打向刀柄，飞刀立即转头冲向杞微寒。
　　刀朝着杞微寒的面部飞来，他大惊之余险险躲开。
　　水谷鱼紧随其后，向上一跃，利落地拿下飞刀握在手中。她飞快地撞开杞微寒，见他倒地后，快步跑向覃山绿，扬起刀背砍在她的右臂肘关节。
　　“好快。”覃山绿惊叹道。手臂被刀背弹开，袖中的《大炎书》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正当覃山绿错愕之际，水谷鱼欲捡《大炎书》之时，杞微寒一个箭步扑来抱走了遗落的书卷。
　　“没想到你够狡猾，竟然敢暗算老子。”杞微寒将《大炎书》收入衣中，人已飞奔至十丈之外，得意道:“哼，不过也无妨了，从今尔等皆要为我手下之臣！”
　　他手中撒出几颗弹药，四周瞬间烟气弥漫，气味刺鼻非常。
　　众人手捂口鼻，分辨不清方向。
　　杞微潞发觉事有变数，急道:“不好！”
　　杞微令与杞微潞交换了眼神，二人跳下烟雾，准备擒住叛徒杞微寒。
　　场地上人们摩肩接踵，刀器碰撞。不知是谁心慌意乱之下，对自己的族人挥了一刀，血溅三尺，中伤者悲痛一呼，紧随着起了连锁反应，其他人为保自己在此丧命，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都一阵挥刀乱砍，不一会他们各自身上都纷纷挂彩。
　　覃山绿夺袖飞云，行云流水般踏行出众人堆起的人体围墙，紧随杞微寒追去。
　　而水谷鱼却不甚落入了杞微族人失心的混乱之境中。
　　你一刀，我一剑，水谷鱼仅凭着听力躲避着眼前的凶险。
　　这时，一个刀面朝她面部砍来，她以肉身之力提刀抵挡，没想到对方功力深厚，竟以内力劈开了她手中的刀。
　　对方的内力也同样震伤了她的经脉。
　　猛吐一口鲜血，她失力地倒在地上。
　　“可恶。”要不是她身上的哭刹钉，这些人，她早就全部摧为灰烬了。
　　“嘭——”
　　大地沉重地一震，地底蹿上一根根尖尖的长针，刺穿了杞微族人的脚底。四周烟雾瞬间散去，看见族人们身上的伤，他们才发现自己刚刚有多可笑。
　　覃山雪与人刚在缠斗，并未受伤，她看着地上的根根长针，若有所思道:“难道是阿满来了？”
　　阳倒阴颠，云层翻涌，天上卷起磅礴大浪。几声浩大绵长的"嗷"叫似天外而来，轰动瀚宇。
　　天空之上，云水乡间，男子乘骑斗臂盖日之不周鸟，威视苍茫，宛如天神降临。
　　"水谷……习城！！！"
　　杞微族人口中念念道着，双眼木瞪上方突降的男人，手中的武器不自觉地掉落在地。
　　消失了两百年的八荒第一战神，水谷习城，竟然回来了！
　　水谷鱼听见人们口中道出“水谷习城”的名字，嘴里激动地吐出一口乌血，再也等不及的，她双手撑着那把断裂的刀抬头看去。
　　忽明忽暗的云巅之上，那记忆中的黑色神鸟正放肆嗷叫，那丰神绝然的哥哥，似梦境一般矗立眼前，却又真实震撼地穿过时光的轮回，穿透日月的光芒，傲立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