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寤》娑兰

4、秋雁南飞

　　青竹被打的第二天，江左带着煎好的药过来，一方面探望青竹的伤势，一方面商量启程回极天堡的事情。
　　之前因为幽怀的伤，迎亲的队伍已经在琉璃院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若再不动身，后面的路程就很赶了。可是，青竹的伤一天两天也是好不了的，无奈之下，幽怀只得放青竹一个人在琉璃院继续养伤，而自己则在江左等人的护送下启程前往极天堡了。
　　“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坐在嘎吱作响的车里，幽怀实在是很郁闷。
　　走之前虽然万般不愿，可人家已经答应会好好照顾青竹，保证她伤好之后能够完整无缺的回到自己身边，好歹也算是给足了自己这个栖云公主面子，只是现在青竹不在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不过也不能那么说，江左还是顾虑到她的身份，给她安排了两个丫环，这不，就坐在对面呢。可惜，这派来的丫环谁知道有什么底细，就算幽怀自知没什么可泄露的秘密，一旦沾上了朝廷公主的身份，说什么都没用。
　　这时候，幽怀倒是很羡慕能够和那些男人一样骑着马奔驰在旷野之上的红云。虽说她是青竹被打的罪魁，可单看她那英姿勃勃的骑马姿态和不拘小节与一大群豪爽护卫互相吆喝的样子，就让人生出一种快意人生的潇洒来。
　　“呐，红云到底是什么人啊？”不知不觉间，这个问题就漏出了嘴，想要遮掩的时候已是来不及，幽怀也就将错就错，把目光放在了对面的两个丫环身上。
　　对面两人一人身穿鹅黄色裙装，另一人则是淡绿色，脸蛋都还干净清秀，刚上车的时候江左介绍过名字，却早已被美丽的女主角在颠簸的旅途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令人意外的是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淡绿衣着的丫环怯怯的不出一声，反倒是略显稚嫩的鹅黄衣着打扮的女孩冷静下来，反问道：“殿下是想问红云姐姐为什么能和诸位大哥一起行动吧？”
　　幽怀有些意外的看着她，点点头。
　　那女孩便继续说道：“红云姐姐是李修书先生的女儿，李先生是老堡主的拜把兄弟，所以红云姐姐是和堡主、左右使一起长大的。李先生虽然不喜欢红云姐姐出外抛头露面，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幽怀看眼前的女孩望向车外红色驱驰的身影，眼中止不住流露的羡慕，不禁又有些感叹。
　　“你叫什么名字？”幽怀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心里有着淡淡的怜惜。
　　“呃，”女孩呆了一下，稍稍低下头，“奴婢莲心。”
　　“哦，那你呢？”转向另一个女孩。
　　“奴，奴婢莲玉。”低着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霞，让人更觉得可爱了。
　　“呵呵~~”幽怀止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么可爱就应该早一点和她们交流一下的。
　　“那你们多大了？莲心应该比莲玉大吗？”
　　“不……不是的，”莲玉脸更红了，吞吞吐吐的说道，“奴婢十五了，莲心要小一些，小一个月。”
　　“这样啊，那你们是邻居咯？”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莲心诧异的望向幽怀，却让幽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你们很熟的样子啊，害怕的话莲玉就会多到莲心的背后去，莲心一定很照顾莲玉的吧？”
　　“嗯。”两人都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
　　幽怀正要继续问下去，却感到车速慢了下来，渐渐停了，然后便是江左一成不变的平板声音，却似乎有了些不同，好像有些高兴。
　　“公主殿下，请您准备更衣。堡主前来迎接您了。”
　　幽怀这才恍然想起，从琉璃院启程至今已经五天了，本来预定今天傍晚就会抵达极天堡，现在中午过了有两三个小时，离极天堡已经很近了，怪不得红云和护卫们越来越兴奋的样子，原来是马上就要到家了。
　　心下有些黯然，但还是打起了精神：“知道了，”转念又想到来的人便是自己的丈夫，幽怀心下更不是滋味，不知怎么的就叫出了口，“江左……”
　　车外的脚步声又折返回来，询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幽怀一时无语，难道要说自己不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要说自己其实对他很有好感吗？
　　“……没什么……送亲的队伍……要回去了吧？”话一出口，幽怀就像敲掉自己的脑袋，送亲的队伍？难道还要让他人怀疑送亲的人里有奸细吗？
　　“……是，堡主前来接了圣旨和嫁妆之后他们就回去了。当然，若是殿下想要多留他们一段时间……”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怕他们回去的时候遇到意外……”
　　“哼！殿下觉得极天堡是那种偷袭朝廷命官的草寇吗？”声音里的冷意浸透人心。
　　“不，我不是，我只是担心他们会来不及回去复命，你知道之前我们在琉璃院耽搁了太久……那个……”幽怀已经吓得手足无措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殿下请放心，在极天堡的地方，送亲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还是请殿下赶紧更衣，迎接堡主吧。”冷冷的声音伴着脚步远去，幽怀有些失望，有些怨怼，这样一个硬邦邦的人，自己第一眼的时候怎么会觉得他好看呢？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幽怀换上了大红色滚金边的厚重喜服，头上顶着沉甸甸的金冠，琉璃珠一串串垂下，遮住眼帘，大红色的喜帕绣着鸳鸯的图案搭在头上，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久，轰隆隆如天雷震动的声音沿着地面传来，预示着大批人马的到来，因为坐在车内又戴了层层的装饰，幽怀看不见车外那震天响声过后飞驰而来的骏马和马上英气勃发的男儿，只是靠近马车的护卫一声声气势极雄的吼叫让人心情更加的激荡，只可惜，深为新嫁娘的幽怀紧张的已经快要坐不住了，听到那些吼声更频添焦虑。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吱呀一声，车门被打开，一束光射在幽怀的盖头上，透过琉璃珠的折射在盖头所隔绝的小小的红色空间里映出七彩。
　　“公主小心！”莲心低声唤到，扶着我下了车，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极天堡主江慈，年少有为，镇北抗狄，功勋卓著，颇得朕意，特封安国驸马，尚栖云公主，赐南海东珠三十斛，玉门屏风十座……以结百年。钦赐！”
　　“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众人领旨谢恩，幽怀又被服了起来，还未站稳，盖头便被忽然揭开，一阵眩晕袭来，幽怀跌入一个清新温暖的怀抱。
　　抬头一看，一张略显稚嫩的脸，英气十足的神采在眼中飞扬，眉眼弯弯，却有些可爱。
　　“哎，堡主，别心急嘛！新娘子又跑不掉！”而另一边传来的略有些轻佻的话语让幽怀更觉得不舒服，连忙挣扎出来。
　　这样看来怀抱的主人果然就是传说中还未成年的年幼堡主了，而那个说话轻佻的人……
　　幽怀看向那人，微微上翘的眼角，狐狸一样精明的眼光，正符合传闻中头脑精明的人物——极天堡右使。
　　幽怀低了头，想要装做娇羞的样子，实际上却早已经敌不过遍体生寒的感觉——恶寒。
　　“公主殿下，臣等只能送殿下到这儿了，以后请殿下多多保重了。”跪倒在地的中年人身穿红色的官服，应该就是送亲使刘元了。
　　说来也气人，自从上路，甚至从幽怀刚到这个世界开始，极天堡一直把幽怀和送亲队伍隔离，就连送亲使都没见过，也正因为如此，幽怀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跟他说的，只得放柔了声音道：
　　“大人辛苦了！请代本宫向父皇致意……相府那边，也请大人捎个口信吧！”
　　“殿下请讲！”看眼前的人激动得很不能肝脑涂地的样子，不愧是宰相门生。对这个女儿，宰相还是很疼爱的嘛。
　　虚扶起送亲使，幽怀继续说道：“刘大人只需说本宫一切安好便可，路上发生的事千万不要让老夫人知道。”
　　“是，下官明白，殿下孝心，老夫人也可安心了。”
　　幽怀点点头，刘元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退开，嫁妆都已交接，空着手的队伍慢慢散开又聚拢，向后转身。
　　青空中朵朵白云飘荡，大雁嘎嘎叫着，排着队飞向南方，亘古不变的一字形和人字形看起来如斯亲切。
　　刘元躬身告辞，上马绝尘而去。
　　不等人影远去，幽怀被扶上了车，刚关上车门，刚才的正式严肃的气氛仿佛突然变了，红云叫着慈哥哥、左哥哥、右哥哥的快乐的声音感染了所有人，大家都和刚刚会合的兄弟打起了招呼，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殿下，”陌生的声音让幽怀抬起头来，两个粉红宫装打扮的女孩正跪在面前，“殿下，奴婢秋玲、秋雨给殿下请安。”
　　“你们是？”刚才下车那么一会儿，怎么车里就多了两个人了？
　　或许是料到幽怀有此一问，两人继续说道：“奴婢是皇上选来服侍殿下和驸马的。”
　　“哦……啊？这么说……”幽怀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再看她们身上穿的衣服，顿时明白了，她们就是陪嫁丫头吧，《红楼梦》中所谓的通房丫头，王熙凤身边的平儿一类的人。
　　“是，因为殿下和青竹丫头都还小，所以皇上特选了奴婢二人……”剩下的话幽怀已经听不下去了。
　　名义上的丈夫，极天堡堡主还是个孩子，难道自己要跟个孩子过吗？虽说他总会长大，可总觉得别扭，在原先世界的时候我明明喜欢的就是像江左那样成熟稳重又年长的类型，现在……
　　况且听她们说青竹，难道青竹也要做我的陪嫁丫环吗？这个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心里越想越乱，幽怀示意她们停下来，摸着车壁坐下来，车外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马车又开始缓慢前进了。
　　一路无语。
　　许久，才听得一声低叹：“秋雁……南飞，五里一回……真的不一样了啊……”
　　莲心莲玉、秋玲秋雨只当她是真正的凤蕙，因为远离家乡和亲人而伤感了吧……

　　就这样迷迷糊糊之间，下了车，入了城，进了厅，拜完了堂，如同木偶提线，一举一动，规规矩矩，直到送入了洞房才不安起来，却无法在四个充当喜娘的丫环的监视下逃跑。
　　只是，蜡炬成灰，滴泪天明，新郎依旧不见人影。
　　幽怀虽然很高兴，却也狐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在不忍心新娘继续等下去的秋玲秋雨劝说下，在天光大亮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