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寤》娑兰

3、风的消息

　　秋老虎发威的下午，阳光依旧猛烈，幽怀躺在梧桐树荫下的竹椅上，闭眼小憩。旁边身穿青衣的小婢不过十二、三岁，正一下一下有规律的为幽怀打着扇子。
　　一阵清风吹过，不知是哪里的桂花香气让幽怀不禁睁开了眼。
　　“青竹，这是哪儿来的桂花香啊？”
　　记得妈妈最喜欢桂花，家里也种了不少，以至于金秋时节家中总是缭绕桂花清雅的香气，秋风送香十里，当初离家求学也正是这个时候。
　　名唤青竹的小婢手停了下来，仔细嗅了嗅，笑着俯身道：“小姐，不然青竹去看一下吧。”见幽怀点头，便放下扇子转身向月门走去。
　　幽怀见青竹离开，拿起扇子自己扇了起来，一边在脑子里继续厘清刚才的思路。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月有余了，在这段时间里幽怀充分利用自己“失忆”的优势，大致了解了这个时空的现状和自己，不，或许应该说是凤蕙的处境。
　　这里并不在幽怀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时代，因此可以断定，这次穿越不仅是时间，连空间也一并穿越了。不过这样也好，穿越了空间就不用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地球历史的发展了。
　　这是一个落后的时代，幽怀所处的地方被称为环月的王朝统治着，虽是封建王朝，但因统治者的精心治理，帝国也算十分和平富强，少有外族敢于挑衅入侵。人们过着中国古代式的生活，普通人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蜡烛和油灯是最常见的照明工具，而蜡烛还是高门富户才用得上的奢侈品。
　　极天堡地处环月王朝北方，建于一百二十年前环月初起之时，第一代堡主江长天是环月开国帝王纪云山的亲信，立国之后拒绝了皇帝在朝为官的挽留，回到自己的故乡建立极天堡，成为环月抵御北方外族的重要力量。功高震主历来不是什么好事。一百多年来，极天堡因抵御外族有功，在北方的声势如日中天，又投身商业，将北方十声的粮、盐、铁和运输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更令朝廷恐慌了。只可惜环月朝廷势孤，无有栋梁可挑起重担，皇帝再怎么想除掉极天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忌惮之下，只得采取怀柔之策，在朝中挑选王公大臣之女赐婚极天堡现任堡主江慈，以示宽勉。
　　而凤蕙，当朝宰相与长公主之女，临行时皇帝敕封的义女栖云公主，很不幸的，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被选作了皇帝向极天堡示好的礼物和人质。极天堡堡主江慈听说今年不过十八岁，因年幼，堡中事务大多交由他的两个护卫江左江右负责，而那天的黑衣人便是极天堡派来迎接未来堡主夫人的左使——江左。迎接新人的任务本应由主持对外事务的江右前来，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却反而派了传言中一向冷漠无情的江左来。
　　只是，送亲与迎亲的队伍在极天堡行馆琉璃院会合的第一天，凤蕙就出了事。具体是怎么回事幽怀问过许多人，可所有人都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就连陪嫁丫头的青竹也。但已经威胁到凤蕙生命的话，也就是说暗地里一定有人想要对凤蕙不利。那人见没害死凤蕙，一定会再对自己不利。
　　想到这里，幽怀吓出一身冷汗，风吹过，唤起一身战栗。
　　自己的处境还真是不妙啊！且不说皇帝用了什么办法让堂堂宰相也不得不屈服送出自己的女儿，光是极天堡这边的敌意，从江左那天的反应中就可以看出来。而朝廷如果积聚了足够的力量想要除掉极天堡，凤蕙的死必然是一个极好的借口，极天堡若有反叛之心，想必也会把凤蕙作为奸细除掉吧。
　　越想越心惊，幽怀一下子从竹椅上站起来，碰翻了茶几上的茶水。
　　“小姐~~”隐隐的风中仿佛飘来青竹的喊声，夹杂着啜泣。
　　幽怀吃了一惊，便往月门跑去，脚还没踏出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小姐请回！左使有令：请小姐在望月居中休息，明日就要启程回极天堡。”两名大汉异口同声道。
　　“可是，可是……”幽怀慌得有些不知所措，稍稍冷静了一下，“两位大哥，我的婢女青竹刚才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她……”
　　或许是有些意外面前千金小姐放低的姿态，两人收了手，其中一人答道：“小姐还是回去吧，那小姑娘……很快就会回来了。”语中似有些不忍。
　　“啊~~！”这时一声惨叫响起。
　　本已有些退意的幽怀后退一步，却突然往前冲去，在两名大汉反应过来抓住她之前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飞奔而去。
　　转过两道门，种满桂花盛满浓郁香气的花园里，赫然躺倒了一身青衣，旁边一红衣女子高举马鞭正要挥下。
　　“住手！”幽怀大喊一声，吓得红衣女子顿了一下，却立时反应过来，一鞭抽了下去，还骂道：“该死的贱人！偷花的贼！”
　　“住手！”幽怀冲上前去挥开即将在此落下的鞭子，抱起奄奄一息的青竹。
　　青竹的背上已是鲜血淋漓，衣衫被划破，纵横交错的鞭痕布满背脊和臂膀，脸色苍白，泪水与咬破嘴唇的血水混在一起，拳头却捏得紧紧的。
　　幽怀见青竹的惨状，一股热气涌上心头，仰头怒视着一脸倨傲的红衣女子。
　　“你是什么人？”重重的咬字昭示着幽怀的怒火。
　　红衣女子扔开鞭子，哼了一声，侧过身。
　　“怎么回事？”许久未闻的冷淡声音响起，依旧一身黑衣的江左缓缓踱步而来。
　　围观众人立即躬身施礼，红衣女子则是跑过去拉住江左的手臂，有些撒娇道：“没事，没事，左哥哥。不过是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竟敢偷偷跑到园子里偷花，我教训了她一顿。你也知道这里的桂花可是大哥最喜欢的了，怎么能让外人摘了去？宰相府出来的人果然也不怎么样，竟然偷东西，以后到了堡里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好了，”江左皱了皱眉，挥挥手阻止了红衣女子接下来的话，“红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莽撞任性，你又……”
　　“我怎么任性了？！不久教训个下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还是朝廷派来的……”红云自知触到了忌讳，立时住了口。
　　江左冷冷瞥了她一眼，强大的气势压的人有些呼吸困难。
　　幽怀颤抖的抱着青竹，见她气息越来越弱，又听红云的暗嘲热讽，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站起身来：“左使大人，我知道近年来总有不明事理的小人在极天堡与朝廷之间挑拨离间，造成种种误会，但极天堡与朝廷本是一家，诸位也都是一方才俊，为何任由这些人兴风作浪却不加制止，难道极天堡真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么？”
　　“你！”红云气得面色通红，就要上前来的时候却被江左拉住。
　　江左已经收起了气势，看向幽怀的目光却更冷了。
　　青竹在幽怀怀中轻颤了一下，幽怀一惊，想到自己在极天堡众人眼中只是朝廷派来的一个人质，一个棋子，之前半个月休养期间更被极天堡众人冷待，甚至禁足，可自己知道这是必然，从没有怪过他们，也没有借机生事，只是没想到先前的忍让却连累了小小年纪的青竹身受重伤。
　　幽怀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虽出身相府，却也是皇上御封的栖云公主，半个皇室之人，其实你们能欺侮的吗？”缓缓站起身来，手里仍然牢牢地抱着青竹，“就算青竹有错，只可惜来到琉璃院至今从来没有人向我们说明过极天堡主人的忌讳喜好，不知者如何有罪？！况且青竹年幼体弱，怎禁得住红云姑娘如此心狠手辣？！这就是极天堡对待未来堡主夫人的态度吗？！”
　　江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平复下来，目光中带了一点欣赏的看着眼前柔弱却凛然的女子，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眸光一转，开口道：“凤小姐，此事在下定会给您一个交待。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请大夫前来看看青竹的伤势吧！”
　　听他这么说，幽怀才稍放松了些，急忙看看青竹，此时却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便连忙抱着青竹就奔回了望月居。
　　不一会儿，大夫到来，看过青竹的伤势后连连叹息，只道是命虽保住，却再不能跑跳如常。
　　幽怀红着眼送走了大夫，交待下煎药的事情便又回到青竹身边，这时才颤抖着慢慢滴下泪来。
　　在琉璃院停留的半个多月，一向都是青竹在照顾幽怀。因为被禁足，幽怀不能走出那个小小的月洞门，所有的饭食、热水都是青竹小小的身躯一力承担，极天堡众人从来都当是没看到的。原先送亲的队伍中除了青竹本来也有其他的侍女护卫，可自从进了琉璃院，凤蕙就和他们被隔离了，唯有青竹陪伴左右。而幽怀来到之后所了解的东西也都是青竹一点一点说给她知晓的。时间虽然不长，举目无亲的幽怀却早已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妹了。
　　“青竹，对不起哦……都怪我，太软弱了，那么天真，以为只要自己与世无争就好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呢？那样……我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对不起……”
　　原想尽量从这复杂的关系中抽身出去，尽量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可自己这么想并不代表别人也会这么想，只求安宁度日，却不代表逆来顺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何不犯人呢？
　　窗外，黑影退入夜色，了无踪迹。
　　夜，渐深了。
　　风卷起残落菊瓣，带来一丝萧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