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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偶遇贵人 ...

  •   与乳娘分别之后,秋离陌便踏上了投奔之路,她要投奔之人正是翠华山青竹林的药仙花苏姑。
      三年前,父亲曾带秋离陌前往海南探寻鲛人泪,归来途中偶经翠华山,机缘巧合下救了遭人欺凌的花苏姑与其幼女,还替她们寻找安身之所。为报大恩,花苏姑许诺,但凡有需,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唉,不知道花姑姑还记不记得我。
      秋氏一族原为掌握长生术之秘一族,百年来不论是江湖正派还是邪派,都有欲夺长生秘术之心,但秋氏一族极少在江湖中走动,且一直对外隐姓埋名,故而至今从无外人能够探知长生之术。
      秋氏一族与江湖各派皆无交情,从来是独立门户,如今不知是何人竟下此毒手,难道还是为那长生诀来?
      小姑娘想着父亲兄长往日的疼爱,又不禁落下泪来。
      秋氏一族本握有长生之术,没想到如今不仅无人长生,反而全族皆灭,仅留一人。
      ——江湖这么大,人海茫茫,我该去哪里寻找我的仇人?
      脑海中再次出现祭坛上那三百具冷冰冰的尸体,乌鸦盘旋在空中,死亡之气久久不能散去。
      ——他们都死了,我要好好活着,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小姑娘在心中再次发誓,不论将来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她都一定要活下来,找到仇人,将他带到三百坟前,以血祭族。
      决心既下,离陌擦干了眼泪,捏紧了拳头起身上路。

      倾泽城地属明州东极,翠华山则位于和州以西,从倾泽城前往翠华山,路有千里之多,其间大小城镇不可计数,况途中多有密林河湖,凶禽猛兽也偶有出现,路途艰辛实属不易。然而秋离陌自落地至今,只随父亲出过一次远门,其他时间皆是在倾泽城度过,就连封灵仪式前的受戒也是在秋氏宗墓处的石窟中完成的,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关于路途遥远的概念,她只想着,只要一路往西走,总会走到的,只要到了翠华山就能找到花姑姑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因此也没什么顾虑,就问着路向西走着。起初身上还有几个钱币可以解决衣食住行的,可没过几日,钱就花完了。本想着找个小店给人做个小伙计,但一来怕耽误时日,二来也没有哪家店肯要她,所以经济来源就这样断了。没有办法,她只好找了家店铺,将身上原本的配饰有一一变卖了换做银子。可到后来,入不敷出,一日一日又一日的,已没有了原来的秋氏小姐的样儿,竟和路边的要饭的没什么两样了,但她哪里意识到这些。她在倾泽城里从没见过叫花子,况且不知怎的,在她走的这条路上竟也没有叫花子,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一番摸样。看到有人丢给她铜板或是递给她食物,她还只当别人是好心,看她孤苦伶仃,所以帮助她。就这样,她竟也走了半月有余。

      这日,秋离陌来到了贺良城内,只见城内一派和乐热闹之象,酒馆街铺人声阵阵,与倾泽城的淡然柔和不同,贺良城更多了俗世烟火味。
      心下暗想:“这里好热闹啊,完全不像倾泽城,不管何时都是柔柔静静的。”
      这是她离开倾泽城后走进的第一座大城,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市井之象,在她眼里也成了难得的和乐盛世,看得她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拖着步子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家包子铺前。白鼓鼓的包子看起来真诱人,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她的手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地朝一个包子伸去。
      “走走走!小叫花子!”
      手上狠狠地着了一记打,红红的一条印子瞬间就起了。
      “你敢打我!”
      “哟!你个小叫花子,偷我的包子,还敢顶嘴!还不快滚开!”
      那人叫她什么?小叫花子?
      倾泽城中没有行乞者,但三年前随父亲外出时也曾见过。破破烂烂的衣服,蓬头垢面的样子,拿根竹竿,蹲在墙根,前面放着个破碗,一副了然无趣的样子。她知道了,那人是在羞辱她。他竟敢!恼羞成怒之下她竟忘了乳娘的叮嘱,怒声而道:
      “我是秋离陌,不是小叫花子!”
      “我管你是谁,小叫花子就是小叫花子。偷包子的小无赖,滚!”
      手上又添了一道红印子。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番羞辱。倾泽城里,秋氏上下,无一不对她百般宠爱,万般呵护。别说打她,就连一句重话也没人对她说过。她是秋氏嫡系,是祖宗选中的灵女,虽不敌天子贵胄,但在她从小长大的环境里,她就是公主。如今却被一个街边包子铺的无名小卒连番羞辱打骂,秋离陌怒火中烧,失了往日的乖巧恭顺,一把掀翻了眼前的一屉包子。
      “我叫秋离陌!你记住!我不是小叫花子!也没偷你的包子!”
      包子铺老板瞧着眼前的这个怒气冲天的小人儿,像是看着一只小怪物,竟一时愣了神。原本也不是个大恶之人,只不过是顾着自家包子而已。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叫花子的人竟发了这么大的火,惹得周边的人都纷纷驻足相看,眼里嘴里似有责怪之意。他也一下没了底气,嘟囔着:
      “不是就不是呗,怎么还掀翻了我家包子。”说着自己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包子。
      秋离陌到底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加之本来就是懂事善良的孩子,被他怎么一说,便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了,父亲说过,为人应当礼让谦和,切不可因他人口舌之恶而心生恨意,以免伤了他人也辱了自己。这样一下,脸上就刷的红了。加之意识到刚才于愤怒之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禁心慌起来,于是失措说道:
      “对,对不起。”
      那包子铺老板见小人儿气势软了下来,心中底气便又返涨了上来。
      “对不起有啥用?你得赔我的包子。”
      一听要赔,离陌便慌了,她身上本就没多少银两,从倾泽城出来到这里,还多是把身上的值钱配饰当了才有的盘缠,如今也所剩无几了。
      她缩着手,摸出三个铜板。
      “我只有这些了。”怯生生的眼睛不安又难为情地望着包子铺老板。
      “这可不够,我这屉包子至少也得要二十个铜板。”
      “二十个!我……没有。”
      “那没办法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掀了我家包子,都脏了,卖不出去了,这就得赔钱。要是没钱,那我只能将你送官了。”
      送官?倾泽城里是没有官的,大小事务,皆是由族长处理的。父亲也从未告诉过她世俗中的官府一事,所以她并不知道这包子铺老板要将她送官是何意思,不过看这样子,送官怕不是一件好事情。故此,她听了此话,内心顿觉不安慌张,却又不知该如何,只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小姑娘的身子,显得那样单薄柔弱,现在窘迫不安的样子更引起了看客们的同情。
      “她一个小女娃哪有什么钱,你就当做好事,算了吧。”
      “是呀,要是送了官,怕是吓都要吓傻了。”
      “……看这丫头怪可怜的,你就当今天少做了一屉包子呗。”
      ……
      离陌听着周围的人都在替她说话求情,心中一阵感动,便低下头来。不低头还好,这一低,她更觉得伤心羞愧了。
      这哪里还是秋离陌的摸样。
      干净漂亮的衣服上沾满了不知何处来的泥土灰尘,袖口处也掉了线,松垮垮地垂着,一双白底鹅黄面的绣花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花纹,只是暗暗的一副脏样,右脚鞋的前端还破了一个口子,脚趾头脏兮兮地露在破口处。
      摊开双手一看,之前的血迹已经看不清楚了,现在的手像是掏了煤灰一般,又黑又脏。再摸一摸过肩的长发,大半个月了根本就没洗过,现在粘糊糊的都粘在了一起。
      这个样子不是叫花子又是什么?
      明明自己还有三个铜板的,为什么刚才不买而要拿呢?老板说是偷也没冤枉了她。可自己竟一时恼羞成怒,做出了这样失礼的事,陷自己于如此窘迫的境地。
      看着自己的肮脏样子,又想起宗族被灭的惨事,秋离陌终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包子铺老板本就被众人说的不好意思了,一听这女娃大哭起来,更是觉得自己像做了件恶事一般,本想不再追究了,可一看到站了灰尘的包子,心里又觉得委屈。一大早起来和媳妇儿俩人做的包子,刚摆出来没多久就被人掀翻在地上,这不是折了本了!仍是心有不甘。
      “那行啊,你们谁替她赔了我这包子钱,我就算了。”
      一听这话,众人又不言语了。又不是他们掀了包子,凭什么让他们赔?况且还是替一个小叫花子。
      “我是小本买卖,不赔我就得送官。”
      一看再没人肯帮她,包子铺老板又紧紧相逼,而自己又实在无计可施,离陌哭得就更为伤心了。
      万般伤心之际,只听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子人群外传来。
      “我替她赔你。”
      随着声音,只见一袭青衫从对面酒楼的临街窗栏里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小姑娘的身前。
      离陌止住了眼泪,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欣长的背影,白衣玉带,长剑在握。
      “该赔你多少银子。”
      慢条斯理,波澜不惊。
      莫说离陌止了哭声呆呆望着,连那包子铺的老板也吞吞吐吐起来。
      “这,这一屉包子,少说,也得,也得二十个铜板。”
      话音刚落,他的手里便多了二两银子。
      “今日带的不多,可够?”
      “够够够!这都能买下我这店里所有的包子啦!”
      白衣人略一点头,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人儿。
      “叫什么名字?”
      终于看到他的脸,离陌呆住了。十六岁的小姑娘,心中对英俊有个朦胧的定义,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好看的。
      两道剑眉透着英气,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唇。他的脸棱角分明,但透着柔和的气,并不让人觉得疏远,反而给人亲切的感觉。他是明显的与周遭之人分开来,这种区分并不是人为形成的,只要他在那里,周围的人便要忍不住地退避三步。他是那样的干净雅致,让人自惭形秽。
      沾着泪珠的睫毛眨了一下,看着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睛,小声说道:
      “我叫秋……”
      刚要脱口而出,小姑娘兀的又想起乳娘的那番告诫,想着未找到仇人之前还是暂且隐藏起姓氏来为好。对了,当年与花姑姑相识时,爹爹自称舒氏。立马转口道:
      “我叫离陌。”
      “离陌?”他喃喃道,“可有家人?”
      这一问,离陌的心里又泛起了悲伤。
      “都,都死了。”
      听闻此言,周围的人都不禁唏嘘。
      他目光略闪,顿了顿道:
      “我是扶生派的玉东楼,你可愿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惊叹。
      江湖中虽大小门派林立,各派之间也亲疏不一,但近几十年来,由于魔教的崛起,正派之间也开始摒弃嫌隙,团结起来,皆以除魔卫道、扶助苍生为己任。这扶生派便是正派中的领袖之一,此派门风清正,剑法高深,门中弟子也都正气凛然,行事磊落,而此中的佼佼者便是扶生掌门首徒玉东楼。
      众人一听这是玉东楼,也都心下了然,怪不得此人一身正气。
      然而,离陌自小在东极之地长大,父亲也从未谈及江湖门派之事,故而她并不知道扶生派和玉东楼的意义,更不知道玉东楼要收她为徒的意义。她只道自己此行是要去投奔花姑姑的,便怯生生地说道:
      “我,我要去找花姑姑的。”
      “你这花姑姑现在何处?”
      “翠华山青竹林。”
      “可是药仙花苏姑?
      “你怎么知道花姑姑的名字?你认识她?”
      玉东楼展颜一笑。
      “认识倒不认识。”
      他看着小人儿一脸不解疑惑的样子,继而道:
      “此去路途遥远,正好我也要往西去,你可愿我送你一程?”
      温文儒雅,眉目含笑。
      离陌虽未经江湖,但她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爹爹也曾告诉过她,江湖人心险恶,不可轻易信人。但是,她却怎么也没办法开口说不,这么干净儒雅温柔的一个人,这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爹爹和兄长看她时一样慈爱,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再者,走了这么久,才走到一个城,就已经把自己弄成这副摸样了,要是拒绝了他,难道自己真的要跟叫花子一样,一路乞讨着去吗?况且自己还不认识路,这一路瞎碰瞎撞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恶,身上又没什么银两,要是再遇上像包子铺的老板这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小脑瓜思量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好孩子,走吧。”
      不待她反应,一双温暖的大手就牵起了她肮脏的手。刚才被包子铺老板唤作小叫花子的阴影还在心头,她猛地缩回了手。
      “怎么?”
      “我……我的手,脏。”她把头深深低到了胸前,两只手不安地搓着衣角。
      “不要紧,这就带你去换身衣裳,如何?”
      他不由分说,再次牵起小小的手,走向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在那高大宽厚的身影边上,离陌显得那样瘦小柔弱。她的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明的幸福感。他带着她一往无前,街边的人自动为他们让道,聚过来的目光中再没有了之前的嫌弃与同情。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是这个人,能给她安全和温暖,然而,这种期望安稳生活的心愿还没好好在心里描摹,就被她否决了。
      ——全族的人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怎么能企图安逸!要报仇!要报仇!
      就在她还处于思想挣扎的时候,他已带她进入了客栈。
      “可否麻烦掌柜的,请位姑娘,替这孩子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裳?”
      话未说完,银子已递到柜台上。
      “好说好说,小二,快去请老板娘来,再拿套干净合身的衣裳。”
      “好嘞!”
      “来来来,客官楼上请。”
      “有劳。”
      他送她进了房去洗漱更衣,然后站在门外寸步不离。
      没有过太久的工夫,她便已收拾完毕。
      房门打开,一个乖巧清秀的小姑娘,略带羞涩地走出来。
      他依旧面带微笑。眼底里尽是慈爱。
      “有劳姑娘了。”
      他向客栈老板娘微微欠身。然后,转身,伸出手,淡淡说道:
      “走吧。”

      马车在山路上跑着,这里已经出了贺良城,正是嘉德城界内。
      一路上,离陌都没有说话,她觉得有些不安。不久前自己还穿的脏兮兮的被人认做小叫花子,现在却干干净净地坐在马车里。这个人又为什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这么照顾?难道……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哪有人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般关照的。她一想到此人可能是另有所图,心中便不禁觉得懊恼羞愧。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声音中带着些许质问与胆怯。
      多时不说话,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口气中还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玉东楼略吃一惊,但很快想到这孩子可能产生的顾忌疑问,也就马上恢复了平和。
      “这算是好吗?”
      “你替我赔了包子钱,请人帮我洗漱,给我买了衣裳,还愿意送我一程。”
      “你觉得这很好吗?”
      离陌觉得有些郁闷。
      “这难道不好吗?”
      看到离陌露出烦闷之色,他会心一笑。
      “你我有缘。”
      “有缘?”
      她只见玉东楼只是笑笑却再不言语,也就按下了心中的万般不解,只当是自己真的碰上了一个好人。

      马车直奔贺良城外,连行了几天几夜,除去途中的食宿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赶路。离陌虽不明白为何这般匆忙赶路,但也没有问太多。
      然而,这天上午,马车刚进了洛城,玉东楼就带着秋离陌下了车,走进了一家东来客栈。
      这洛城已是梧州边城,此地语言也与明州大有不同。洛城与之前的贺良城不同,这里的人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总让听不懂的外乡人觉得他们是在吵架,然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眉开眼笑的。离陌跟着玉东楼一路走着,一路看着周围的人,止不住的暗暗称奇。一个城与另一个城的差别,就好比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差别,不论相貌还是性格,都是不同的。爹爹常说万事万物皆有不同,果然没错。
      刚踏进客栈的大门,小二就一口官话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二位是打尖儿呀还是住店儿呀?”
      “住店。两间。”
      “好嘞,您这边走。”
      各地的民风虽然不尽相同,但奇怪的是各地的客栈却是差不多的,尤其是店里的小二,那说话的口气和迎客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难不成所有的店小二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离陌跟在玉东楼和小二的身后上了二楼,走到长廊的一半,只见小二转身打开了一扇木门,里面是一间装饰雅致的房间。还没站稳,小二又说话了:
      “这是二位的房,往右数第五间的海漠轩,也是二位的。”
      “好。有劳了。”
      “那二位先歇着。”说着,小二退出了房间,顺便捎上了房门。
      她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前的一路上为了省钱,白天急着赶路,晚上就睡在人家的屋檐下或是破庙里,这是她第一次住客栈,对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不敢到处摸,所以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四处不住地瞧着。
      “这里是满月阁,接下来几天你就住在这里,我就住在海漠轩,有事你可以去找我。”
      离陌一听转过身来,看见玉东楼坐在铺着钴蓝色绸子的圆桌边,给自己斟着茶。
      “不赶路了吗?”
      “暂时不赶。”
      “我们要住好几天吗?”
      “嗯。”
      离陌思量了一会儿。
      “那这几天我们干什么?”
      “这附近有许多好玩好看的地方,你若想去我会找个人陪你。”
      “你不跟我在一块儿吗?!”
      “过几天,我有些事,可能不能一直陪着你。不过……”
      离陌一听,眼睛忽的一闪。只见玉东楼温柔一笑,缓缓说道:
      “倘若你害怕,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原本以为,他是嫌带着她累赘了,要这样丢下她呢,原来不是啊。心里舒了口气。
      “我真的可以跟着你吗?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他说话的口气一直都是这样淡淡的,但却并不会然听的人觉得冷漠,反而是让人觉得安心,他说不会那就是不会。
      离陌听毕,展眉一笑。
      “你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我带你四处看看可好?”
      “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与白天不同,晚上的洛城人更多,也更为热闹。
      刚出客栈大门,鼻子里就飘进了一股香味。
      “好香啊。”
      “饿了吧?”
      “嗯……”离陌有点难为情的捂住了正咕咕响的肚子,点点头说。
      玉东楼忍俊不禁,嘴角一弯,牵起小手。
      “走吧。”
      两人在不远处的一家面铺前站住了脚。
      热锅里,面条随着沸水上下翻滚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尤其悦耳。这时,只见面老板用笊篱将面捞起放入大瓷碗中,再用勺子舀上一勺的肉酱、一勺的蒜末、一勺的葱花,撒上些许盐巴,最后又从另一个小锅里捞起一勺滚油,浇在面上。“嗞”的一声,简直要把人的胃给勾出来了。
      玉东楼低头看着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小人儿,心里竟不免感叹起来。一碗市井之面,不过寻常人家桌上的寻常之物,竟让她如此望眼欲穿。十四岁的年纪,本该赖在父母怀中撒娇任性,现在却不得不远赴千里去投奔求生。又想起包子铺前的那个小人儿,破破烂烂的衣裳,乱糟糟的头发,手上脸上,说不清是灰还是土,只因不甘受辱掀翻了一屉包子,就被人苦苦相逼。那样的窘迫,那样的卑微,玉东楼再次想来,也是心中一酸。
      除了当时问她的之外,一路上,她再没有提起过有关父母家人的事,但不管是有意避免还是无心再谈,玉东楼总能时不时地在她眼里看到一股哀伤。
      唉,这注定是个可怜的孩子。
      玉东楼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料惊得离陌抬起头看着他来。
      少有面露心事之时,被人看见,难免有几分尴尬。玉东楼微微一怔,随即展开眉眼,温柔笑道:
      “就在这儿吃,如何?”
      “嗯!”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总是容易因着一点小事就欢天喜地。玉东楼这样想着。

      两碗热气腾腾的,还嗞着热油的面不一会儿就端到了桌前。离陌的脸上像是开了一朵花,她看了看坐在右手边的玉东楼,见他含笑一点头,便快活地吃起面来了。
      爹爹日常教导,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她只是埋着头吃着面。
      哧溜,哧溜,面条像是争先恐后一般,滑进了她的嘴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瓷碗就见底了。
      离陌摸着肚子,一副得到了天下的样子。
      玉东楼见她这个样子,又是感伤又是好笑。眼前的小人儿不是包子铺前的小叫花子样,也不是梳洗之后的清清爽爽样,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小花猫,满头的大汗,嘴角上还沾着汤汁。
      他笑着摇摇头,拿出了袖中的小帕子,伸过手,替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滴和嘴角的油腻。
      离陌受宠若惊,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慈爱怔住了。
      她兀的想起,上个月的这个时候,正是她洞窟受戒结束,正和乳娘一同回城要接受封灵,接着,就是目睹全族横尸祭坛,靠着双手,在秋氏宗墓为五百同胞挖了坟穴,爹爹那被挖去了心脏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时,她认为从今往后再没有一个人能像爹爹那般待她好了。
      而这个月的现在,她却在灯火不灭的夜市中,安安稳稳地坐着吃面,身边还坐着这样一个人。在没人肯帮她的时候替她解围,在拒绝了他收徒的意愿后还愿意带着她上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他总是温柔以待,微笑相对。
      他是那样的慈爱,替她擦去汗水和污迹。
      离陌恍然间觉得,他就像爹爹和兄长一般。不管她的手再脏的,都愿意握着。不管她的脸再花,都会慈爱的看着笑。
      可惜,都已经不在了……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想着想着,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爹爹……”
      刚才还眉开眼笑的,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泪人儿。玉东楼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他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更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小姑娘。
      而被这哭声吸引,邻桌的食客和街上的行人都纷纷看过来。一开始他们还都觉得纳闷,可再仔细一听,这孩子边哭边喊着“爹爹”,再一看小人儿身边的人,穿着一身青布衫,干净沉稳,虽然面露难色,但不乏温柔和善,年龄约摸二十五六,看样子不像爹爹倒像个兄长,估计这个孩子是想爹爹了,跟兄长撒娇呢。
      玉东楼见她哭声不止,便轻声说道:
      “好孩子,不哭了。等办完了这里的事,就带你去找花姑姑,可好?”
      离陌听着,也真的就渐渐止住不哭了。
      玉东楼舒了口气,又笑笑,接着拿起小帕子替离陌擦去了挂在脸上的泪珠。
      哭了这么一番,这眼圈、小脸蛋儿和鼻尖儿都红红的,映着街边的灯笼里透出来的光,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又可怜。
      走出面铺后,两人又在街市上逛了一会儿,小摊子上有好些个好看的好玩的东西,玉东楼总想着给她买些什么小玩意儿逗逗她开心,可是这小人儿自打刚才哭过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对街边的新奇玩意儿一点儿也没兴致。
      “可是累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嗯。”
      玉东楼的手温暖宽厚,小小的手被他整个握在手里。
      一股暖意传来,鼻子又是一酸。忍不住的就想起了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大哥和二哥也曾这样牵着她的小手,在灯会中到处看热闹。那夜的倾泽城也是这样的灯火如昼。而今,物是人非,记得这些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哭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落下了一滴,她也赶紧用袖口擦去。
      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报仇!
      玉东楼并不知道离陌心里的所想所念,他只觉得这小人儿心里苦痛太多,她说过她亲族都死了,注定这孩子也办法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长大了。
      他回过头,看到她偷偷地抹去眼泪,也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再不忍心看她。

      之后的几日里,为了不让玉东楼担心和为难,也为了让自己不再显得那么软弱,离陌慢慢收起了心事,在人前也不再流露伤心之色。玉东楼看她又是一副乖巧天真的样子,知道她是有意隐藏内心,便也不好多说。虽然这样解不了她的心结,也治不好她的的伤痛,但至少她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那多少也是好的。
      就这样,两人在城中闲散地过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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