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可长生》何生欢

18、漏网之鱼

　　冷怀人、万无常、楚月升带着些许教众，一行人走进了倾泽城内。
　　城内杂草丛生，寒风萧瑟，鸟雀噤声，四下荒芜。
　　众人穿过洞开的石门，步至城内祭坛，准备再次翻检累累尸骨。刚一踏入祭坛，众人皆傻了眼。空荡荡的祭坛，哪里还有什么尸身。只有满地大片大片的黑褐色血迹还在印证着，这里就是他们的屠杀之地。
　　楚月升皱眉问道：“不是说都在这里了吗？怎么会……”
　　“就是这里没错啊！我自己杀的我还能记错！难道……秋氏真的都是长生之人？能够死而复生？”万无常略显急躁。
　　冷怀人眉头紧锁，沉沉说到：“就算有死而复生这种事，也不会几百个人都这样。”
　　“那这……这……”
　　“尸体不会自己跑，看来的确有漏网之鱼。”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尸体都运走了？可，可这么多，能运到哪里去呢？”
　　“此地位处极东，又有海道相隔，孤绝隐蔽，外人罕至，能来收尸的，必定是与秋氏有极大关系的人。尸体众多，想必不会运得太远。”
　　“那要是烧了呢？”
　　“这么多尸体，就算是烧，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说罢，兵分三路，城内城外，前路后山，细细查找。
　　不多时，万无常一行人在后山发现了百座坟墓，坟头荒草已然高长。
　　众人闻讯汇聚，皆是诧目。百座荒坟的视觉冲击，饶是这些被诟病为杀人不眨眼的魔教人，还是看得心头一颤。
　　冷怀人将墓碑上的寒霜擦去，暗淡的红色表明这些碑文都是用鲜血写就的，但日晒雨淋多时，木板上的字迹很多已经淡的看不清了。
　　众人将所有的墓碑都进行了擦拭，虽然绝大多数的碑文早已无法辨认，但唯独一块墓碑的字迹较之其他尤为清晰：
　　父秋氏族长秋满生之墓。
　　下书：
　　不肖子 立。
　　万无常大惊：“这族长一家不都被我们杀光了吗？他怎么还有个儿子？！”
　　“也可能是个女儿。”楚月升附道。
　　“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多尸体，这么多坟堆，一个女人？怎么弄？”
　　“唉，只可惜墓碑上没写立碑人的姓名，不然的话……”
　　“你得了吧！换做是我，我也不写。不然不就是等着仇家上门吗！再说了，就算写了，那现在也得改名换姓了”
　　冷怀人用手指细细地抚着墓碑上的字迹：“不管是谁，这个人，我们一定要找到。”
　　“但人海茫茫，从哪儿找起呢？”
　　“这还不简单！”
　　听万无常这么一说，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他。
　　“嗨，你们想啊，换做是你，全族人都被杀了，你报不报仇？”
　　“那当然要报仇啊！”
　　“那不就对了！现在这个漏网之鱼，一定在某处苟延残喘，伺机报仇。反正最后肯定会查到是我们的，等他来报仇了，我们不就知道是谁了吗？还用得着去找？”
　　“你说的没错，但怕就怕这个人把自己藏得太好，等他把仇报了，我们还不知道他是谁。”
　　“月升说的不错，他既然能想到不留姓名，且过了这么久都没在江湖中露面，可见心思缜密，做事顾虑周全。”
　　迷雾刚被拨开，初见转机，但转眼间，又掉进了一团更浓的迷雾。
　　这条漏网之鱼，该从何找起呢？

　　怀依阁并不大，拢共不过两间屋子，一个小院子，外加一个小厨房。离陌每天不是在屋子里休息，就是在院子里散步，每当她想出去透透风，婢女小灵就会拦住她，千篇一律的就只一句话：“少君吩咐了，姑娘就在此处休息。”小灵真的是个很尽心尽责的婢女，少君不在的时候，她就整天整夜地跟在离陌左右，端茶递水，做饭洗衣，无微不至。
　　终于，让离陌逮着了个机会。趁小灵去做饭的功夫，离陌贴着墙边儿猫手猫脚地溜了出来。可还没出怀依阁几步，就遇到了一队巡逻的教卫。
　　早就听闻少君带了个扶生女弟子回来，养在怀依阁里。人人都想瞧上一瞧，是怎么个大罗神仙，能把斩月的冷血少君给收了，但谁也不敢去死亡边缘试探。好不容易等到少君外出，可谁知临走了还把全教最轴的婢女小灵给安排上了，连怀依阁的门边儿都不让靠。
　　没想到今个儿转角撞春风，怀依阁里的神秘少女竟然出门了！
　　她穿着一身淡绿的裙衣，披着一件纯白的雪狐斗篷。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双手捂在白净的脸颊上取暖，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四下看着。
　　教卫们心下一喜，感情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而是个鲜嫩欲滴的少女。斩月除了浓妆妩人的石护教，就只有粗手粗脚的婢女丫头，剩下的就是打杂烧火的老妈子。离陌的出现让这些整日只知道喝酒、打架、练武、满嘴跑火车的男人们对女人的多样性有了新的认识。
　　其实，倘若他们是在两个月前看到离陌，绝对还以为是新来的小婢女。那时候的离陌饥黄瘦小，全身加起来也没几两肉。可自从跟着冷怀人练武，精神气一日比一日好。再加上来到怀依阁后，天天参汤药膳地补着，别说脸色红润了起来，身子骨也渐渐长了开来。
　　教卫领头见离陌站在一边，驻足不前，料是她第一次出门，找不着路了。便假咳了一声，让教卫们原地立正等待，在十几双眼睛的窃窃瞩目下，走到离陌身边，缓声问道：
　　“姑娘，要去哪里呀？”
　　离陌吓了一跳，心里一慌，眼睛就止不住地眨巴。略一思忖，便眉开眼笑，讨喜地回道：
　　“少君说了，让我有事就去找石护教，但这儿太大了，不知大哥能否指条路？”
　　一声大哥，叫得人心痒痒的。
　　“哦，不远，你就往你右手边一直走，到头了再往左转，往前走几步再右转，见前边儿那写着‘香末堂’的就是了。”
　　“谢谢大哥。”离陌道过谢，正欲要走，又被叫住。
　　“小灵呢？这大冷天的，你有什么事交代她去做就行了，何必自己出来呢？”
　　“小灵有事忙不开，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你看着天寒地冻的，你要是再迷路就糟糕了，咱们斩月可比你想的要大的多了，要不我送你过去？”
　　离陌赶忙笑着摆摆手：“不用了，大哥。你们也有职责在身，我怎好再添麻烦？”
　　看到少女含笑感谢的目光，静立在寒风里的教卫们都不自觉地把腰又挺直了一分。
　　离陌匆匆别过了巡逻教卫，朝着所指方向走去。

　　拐过了第一个转角，离陌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巡逻教众，见他们已经走远，嘴角便滑过一丝得意的笑。随后，她脚步一转，在岔路口选了另一条路。
　　斩月的冬天实在是很冷的，在怀依阁时还不觉得，看到雪花儿还感到新奇，可出来还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离陌的脚趾头就渐渐失去了知觉。意识到再往前走的话可能就要倒在雪地里了，离陌终于收住了脚步，开始往回走。
　　偏不赶巧，回来的半路上又碰到了那队巡逻教卫，离陌暗叫一声糟糕，刚要躲避，便被领头叫住了。
　　“这不是那姑娘吗？你怎么来这儿了？”
　　离陌转身，堆起天真无害的笑脸，答道：“真巧啊，大哥，又碰到你们了。”
　　领头一听，笑呵呵地回道：“可不是嘛！真巧！不过，你不是要去找石护教吗？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离陌摆出了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低声说到：“斩月真的挺大的，我左拐右拐的，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石护教那儿。”
　　“嗨，刚才是不远，现在可就远了，你完全走反了知道吗？再往前走几步，都快要到莫逆堂了。”
　　“莫逆堂？”
　　“对啊，那是教主休息的地方，你要是再走快点儿，不小心闯进莫逆堂，可就糟糕啦！”
　　“怎么？教主会吃人吗？”
　　此话一出，教卫们都嗤嗤地笑了起来。
　　领头耐心说道：“吃人倒不会，但你……”看了离陌一眼，略有为难地说道，“你不是扶生的弟子吗？要不是少君保了你，你的小命啊，早就没了。”
　　离陌皱眉：“既然我是扶生的人，那你们为什么还帮我？”
　　“嗨，咱们斩月是跟扶生有仇，可这仇也轮不到我们来算啊！再说了，您可是少君眼前的红人儿，有机会还望您在少君面前替咱多美言几句呢。”
　　离陌不解：“红人儿？”
　　“可不是嘛！人人都说咱斩月的冷面少君是铁树开了花，我来斩月这么多年了，可从没听说过怀依阁里住过女子，更没听说过少君亲自给谁端汤送药，您啊，是头一份！”
　　离陌听罢，略有所思。
　　领头见离陌不再言语，神情沉默，道是她被冻坏了，便忙问道：“这天儿实在太冷了，我还是送姑娘先回怀依阁吧？有事儿再让小灵跑一趟罢了。”
　　离陌回神，点头道谢：“那就有劳大哥了。”
　　不多时，众人回到了怀依阁。
　　小灵踮着脚在门口，远远地就瞧见了离陌，便忙把离陌迎进了屋子里。还没等离陌站稳，小灵就往她怀里塞了个暖呼呼的汤婆子，一边还麻利地为其脱去了斗篷，拍掉了身上的积雪，事先备好的姜汤也热乎乎的端到了眼前。
　　小灵做事如此细致周到，离陌突然就觉得有些愧疚。
　　“小灵，我……对不起了。”
　　“姑娘先把姜汤喝了，去去寒气。”
　　离陌听话的把姜汤一口气喝掉了。
　　“我……”
　　“我都听魏领头说了，姑娘也真是，有什么事让我去做就行了，何苦自己出去受冻。”
　　“小灵……”
　　“幸好今天碰着的是魏领头，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呢。”
　　“那他们……”
　　“姑娘放心，都交待好了。我和魏领头是同乡，他不会出去乱说的。只是往后切忌，少君虽对姑娘好，但并不代表斩月上下人人都敬爱姑娘。斩月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多的是嘴里不干净，心里不敞亮的人，过的可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以后还是小心为上。”
　　“……小灵，谢谢你。”
　　小灵比离陌年长几岁，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饿了吧？午膳我都备好了，稍等就来。”
　　人人口中的魔教，竟还有这样实在的人，离陌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

　　午膳过后，离陌独自在屋子里休息。
　　关紧门窗，取出纸笔，研磨铺纸，暖炉里的炭火在噼啪作响。离陌必须尽快地画下来，趁她还清楚记得今天走过的路线。找石护教是借口，迷路也是借口，好不容易等到了能溜出去的机会，哪怕只有两盏茶的功夫。
　　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离开倾泽城的目的。她要找到灭她全族的仇人，她要报仇。
　　灼灼的暖气烘得离陌身子发热，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她眉头紧锁，一笔一画极其认真地画着斩月局部地形图。
　　再多一点的机会，再多一点的时日，她就能掌握斩月教的全貌。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眼前安逸的日子给蒙蔽了心智，她要一点一点地实施她的计划。
　　她的目标：机密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