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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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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卯初,驿站内外已开始热闹,走路声、说话声、马儿嘶鸣声,此起彼伏,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韩怀瑾浅眠,早早便被吵醒了,打个了长长的哈欠,搓一把眼屎,总算是清醒了几分。裹了一夜的臭被子,他只觉得自己都快成了一只馊了的肉包子,闻一闻,啧啧,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想他韩小公子,自诩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很好,再在秦素娘的账务上记上一笔。
隔壁房间始终没有声息。难不成已经退房走人了?
韩怀瑾眯起眼睛,瞪着隔壁相邻的墙面,仿佛这么瞪着,就能把木板瞪出一个洞来。此事仍有怪异之处。他起了好奇之心。既然如此,不如查探一番?
出了房门,一楼大堂里居然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他站在楼梯口扫视全场。信差两三只,略过。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三四只,等着入城去贩卖自家蔬果的庄稼人五六只,都是暂时来驿站落个脚,略过、略过。粗鄙大汉,咦,拿着刀剑,七八只,难不成是昨晚上的那群人?
他的眼风并未多作停留,心里已有了计较。
驿站只给来往信差、官员提供食宿和车马。韩怀瑾如今是江湖人的打扮。这完全是为了满足他想要仗剑走江湖的理想。然而理想是满足了,现实却很残酷。遇到官府人员,哪怕只是不入流的官差小吏,他都得避而退之。而且连小小一个驿站,也不会给他提供免费的食宿。
当然,有钱就可以了。
驿丞不知去向,只有两三个杂役在洒扫。韩怀瑾给其中一个杂役一把铜钱,后者心领神会,一溜烟就跑去厨房了。
他勒了勒裤腰带,走到粗鄙大汉们的隔壁桌,笑眯眯同正在啃干粮的小商贩商量:“拼个桌吧?”后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往旁边挪了挪,将长条凳空出一小半来。
娘的!连个小商贩都敢给他白眼了!韩怀瑾又开始记账!
杂役给他端来一碗白粥,几个馒头并一碟咸菜。韩怀瑾很热情的邀请同桌的小商贩一起吃咸菜,再次收获若干白眼。
旁边一粗鄙大汉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见韩怀瑾小小年纪,却沉得住气,被嘲笑了也不气不闹,面上倒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抱拳道:“是在下鲁莽了。”
哟,居然还会用书面语。韩怀瑾一边鄙夷,一边面带微笑:“没事、没事。几位壮士是入城啊?”
对方略一颔首。
“好巧,在下也是要入城。”韩怀瑾快被自己酸哭了,眼风扫过另外几位粗鄙大汉,“几位都是同行啊?”
其中一人,先前只是默默喝着茶,听韩怀瑾问起话,放下茶杯,抱拳自报家门:“镇州万通镖局,万峰。这几位都是我镖局的镖师。”看来他是这批人的头头。
然而万峰是哪只鸟?韩怀瑾抱拳回礼:“久仰大名。”心中暗暗盘算:这行事作风,似乎不是昨晚那批人,难不成他一开始就错了?
最先与韩怀瑾说话的大汉笑哈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叫雷默。你这小兄弟不错,叫什么名字?”
“哦,在下韩心王。”
“韩小弟,看你年纪轻轻就出来行走江湖,可见是有本事的。”雷默上下打量。
韩怀瑾连忙摆手:“小弟只会一点拳脚功夫,上不得台面。出门也不是行走江湖,而是投奔亲戚的。”笑话,他那点功夫,在真人面前,根本不敢露相好吗!当初是连云闹着要学武,连伯父不得已,请来一个师傅。本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便让韩怀瑾跟在后面学学。韩怀瑾脑子灵活,手脚快,学得也像模像样,再后来去了大兴,遇见了秦霖,秦霖又教了他骑射,其余的都是他自个儿私下琢磨的。
“原来如此。你这是要去哪里?”雷默并不起疑。他刚才只是客套一句。韩怀瑾长得比一般同龄人要结实高大,看上去十三四岁,再怎么天赋秉异,也不可能和他这样的江湖老手相比。
韩怀瑾眼珠子一转,笑答:“去大兴府。”
“同路啊。”雷默一拍桌面,“得,跟着哥哥们一块儿走吧。此地里大兴府还要好几日的路程,越往北越不安宁。”
呸!我大梧州平顺安康,怎么就不安宁了?韩怀瑾面带犹豫:“多谢雷大哥的好意。只是小弟要在晋城徘徊几日,怕耽误了哥哥们的行程,只能心领好意了。”这雷默,倒是和连大哥的脾气颇有几分相似,喜怒哀乐统统写在脸上,觉得对方人不错,就会热情慷慨。
“那就没办法了。”雷默面上有几分惋惜,“我们赶路,等不得。”
“说不定改日还能在大兴府再见。”韩怀瑾客气一句。此刻他绝想不到自己原来有成为神棍的潜质。
一碗白粥已然见底,几个馒头也三两下落肚。韩怀瑾填饱了肚子,准备干活。他大半确信这些粗鄙大汉不是昨晚半夜的那批人,自然没有再继续套话的价值。
他在大堂又等了等,眼见着开城门的时辰要到了,二楼一直没有动静,也不见有人下楼,心中更加疑惑。一批人,半夜到驿站,行事谨慎,大清早却不见了人影,难不成还钻地下去了?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然而苦等下去也没有意义。
城门一开,大堂里的人便走了七七八八。雷默一行人也同他告了别,匆匆进城,赶路去了。韩怀瑾在城门口徘徊了一阵,蹲在路边,打量过往来人。可惜来来往往都是平民商贩,哪里有高门大户公子哥的影子?最后连|城门守卫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频频张望,就差要上前盘问了。
韩怀瑾只得又折回驿站。
还未走到驿站,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是极其普通的马车,没有装饰,没有标记,挂着青布帘子。倒是那匹拉车的马,看上去就是好马,体型匀称、四肢发达、毛皮发亮。牵马之人,穿着麻料的短衣长裤,然而站得笔直,似乎是练家子。
韩怀瑾不禁多看了几眼。
再走近,便见驿丞在指挥杂役往马车里搬东西。
驿丞同样看见了韩怀瑾。这个少年郎虽然穿着素衣,但行事却颇为老道。昨日来驿站时,拿来了官府的批文路引,还很识时务的往自己的袖子里塞了几角碎银子,故而驿丞对他也很客气,不仅给他安排了好一点的房间,还交代杂役不可对他无礼——说不准是有背景的人呢?要知道,现在有背景的人最喜欢乔装身份了,比如昨晚上半夜来的那些个大人们,一大早就要他去雇马车,还只许雇最不引人注目的那种,要他去买这个买那个,真是累死他这把老骨头了。当然,给得跑腿费也是不低的。
韩怀瑾笑盈盈的上前和驿丞打招呼。后者略矜持的颔首,面无表情。
咦?昨晚上接银子的时候还笑得跟朵花儿似得呢?韩怀瑾腆着脸凑过去:“大人这是在忙什么呢?”
“自然是要事。”驿丞绷着脸。他真不是故意的啊,实在是要他办事的大人们来头太大了,交代他要行动迅速,更不许泄露他们的行踪,若是因为他一着不慎,让大人们的身份败露,那他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你这是出去还是回来?若是出去,就赶紧去吧。若是回来,要进就进去,别墨迹着挡道。”
“是、是。”韩怀瑾点头哈腰,心底在磨刀霍霍。正巧一个杂役搬来一个包裹,将帘子掀起,往里放。韩怀瑾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马车里没人,空气中隐约飘荡着药材的味道。
唔,有人受伤了。马车是给伤者坐的?这个认知让韩怀瑾心中一紧。
“说你呢。还站着干什么?”驿丞瞪大了眼。
韩怀瑾“啊啊哦哦”两声,经过他的身侧,往驿站里面走去。只是脚步并不快,心里已开始盘算如何才能打探出有用的信息来。
一脚迈进正房,一楼大堂的一角约莫有十来个人,分桌而坐。韩怀瑾眼尖,一眼就察觉背向他而坐、身披大麾的一人,隐隐是众星捧月的架势。十来个人,都保持着警戒状态,腰背挺直,默不作声,可见是纪律有素。
但凡讲究纪律的,最大的可能是军人,抑或是近卫?韩怀瑾的思绪已然转了好几个弯。可惜看不到那人的正面,若是能确定他眉骨受伤,那必是秦素娘要找寻的人了。
韩怀瑾拖着脚步往楼梯走去,着急的思量对策。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哼,以为躲在这破烂地方,咱们就不敢来了吗?”
韩怀瑾被吓了一跳,第一阶楼梯差点踩空,还好一手扶住了扶手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他回头看去,大堂里不知从哪个地界儿冒出来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都是身着劲装,手拿利剑,五官倒是精致,奈何杏目圆瞪、神情凶煞,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样。
这又是演得哪一出啊?
显然,少女们质问的对象是大堂内另外那一拨人。
范阳站起来,面无表情,出言表态:“你们这些小姑娘,再如此无理取闹,别怪我们下手不客气。”
“呵,明明是你们先无理,放走了我家小姐的恶奴,还说我们取闹?”领头的是一位穿红衣的少女,往前迈了一步,一手握剑,一手不甚客气的指向他们。
“我们与那女子素不相识,又怎知她是你家小姐的奴婢?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我家主子也道了歉,你们未免也太不依不饶了!”范阳不甚习惯与小女子争辩,梗着脖子道。
“一开始我们便叫你们不要多事。是你等非要多管闲事。这还叫误会?”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歉有什么用?那贱婢做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又生性狡猾,我家小姐好不容易设计将她困住,却因你们之故,又让她逃脱,我们当然是要找你们讨回公道了!”
范阳口齿不如她,面上越发恼怒:“都是小姑娘家,你们的行事作风也太过狠毒了!”当日便是这个少女,要将她口中的贱婢挖眼割舌,范阳他们只觉得明明都是花季妙龄,却如此凶残,一时不忍,便多了嘴,没想到管出事来。那被抓的少女趁乱逃走,然后他们便被这几个少女追着不放。“前几日的暗算,可是你们设下的?”若非主子反应迅速,恐怕便要生生被戳瞎了眼。想起此事,范阳就怒火中烧:“到底是怎么样的主子,才会调|教出如此阴毒的婢女来?”
红衣少女大喝一声:“放肆!我家小姐的名誉,还不容你置喙!”
一直静默背坐的青年男子终于抬了抬手:“范阳,多说无益。先前是你们手下留情,既然她们不依不饶,那你们也不必保留了。”
他周遭几人立即起身,行礼称“是”。
红衣少女不退反进,出言挑衅:“怎么,终于要撕下伪善的面目了?”
范阳得了主子的命令,倒是放开了手脚,答得甚无所谓:“要打便打。”
红衣少女似是终于有了几分忌讳,收回了指向他们的手,只是口齿仍然厉害:“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们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青年男子缓缓站起,转过身来,露出庐山真面目,端的是一张俊秀的脸,只是额头还缠着绷带。他的语气平静无澜,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倍感寒意:“我倒真想知道,你家小姐是谁。”
作为路人甲,已然被忽略的韩怀瑾此刻饶有兴致的坐在楼梯处,旁观这场口水战。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论吵架的功夫,男人是比不过女人的,无论多大岁数的女人。
待到那拨人的主子发话,韩怀瑾又不禁略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就是嘛,跟一群女人,说什么废话,想打就打咯。
接着,不用等他筹划,这位神秘的主子终于露出了真相。
韩怀瑾在一瞬间便明白了素娘的原话:他是王公贵族的后人,气度自与一般人不同,应该很容易辨别。
果然如此。
红衣少女后退一步,面上总算有了一丝惊慌。她身后另有一位粉衣少女往前一步,与红衣少女并肩而站,冷眼看向那位青年男子,答道:“你们可知脚下是谁的地盘?我家小姐正是秦大将军的女儿!她让你们死,你们就活不过明天。还不快跪下磕头请罪?”
什么?韩怀瑾差点跳起来。不可能!秦素娘要是有这么一批横行霸道的婢女,她爹还不得把她往死里揍?
青年男子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轻笑起来,似是自言自语:“我还不知道,梧州已经是秦将军的地盘了。连将军的女儿都可以私设刑罚,朝廷的法度都可以置之不理。”
红衣少女与粉衣少女彼此对视,面上忽的浮现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若非韩怀瑾的角度恰恰好,根本无人可以注意到。
粉衣少女又继续朗声道:“既然你们知道了,还不赶紧磕头赔罪?”
青年男子朝范阳一挥手,不再言语。
范阳了然主子的心意,向前一步:“要打便打,怎的那么多废话?”
大约是未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几位少女都是一怔,随后红衣少女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小姐妹下了命令:“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