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谋》宁骁七

2、吴多福的自白（中）

　　我在忘川河边缓慢地踱着步，看着忘川旁边的三个景点：
　　三生石，在地府入口处不远的地方，供刚入地府的鬼魂看清自己的前尘往事。有的鬼魂有未了心愿，便将其刻在三生石上，祈祷来生实现。我觉得这就好比去旅游，总要找个景点刻上“到此一游”一样，留个纪念。
　　望乡台，在忘川河的后半段，供鬼魂最后回望一眼前世的亲人。因为下了望乡台，便要喝下孟婆汤。一汤下肚，前尘往事皆忘。深情、厚爱、嫉妒、仇恨、贪恋、无奈、忧伤…统统烟消云散，无悲无喜，无忧无怖，无爱无恨，是正真的新生。
　　奈何桥，鬼魂在地府的最后一站。过了奈何桥，或是成人，或是为畜，六道轮回，前世因今生果。忽然觉得，原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场考试就已开始，考题是你的一生，答案是你的生平，评语写在生死簿上，而最后的成绩，决定了你来世的道路。
　　初入地府时，我已从三生石前走过。现在站在望乡台的下面，犹豫着是否要上去看一看。虽知自己并无亲人可看，但还是想知道我所认识的人现今过得如何，会不会偶尔想起有一个叫“吴多福”的女子在他们的人生中出现过。
　　我刚踏上望乡台，便听见一片喧闹。

　　地府原本寂静无声，以平常声调说话便会让近五十米以内的鬼魂听到，何况是高声斥骂。不一会儿，三生石那儿聚集了黑压压一片的鬼魂。看来不论是人是鬼，大家都爱看热闹。
　　喧闹的中心是一只男鬼拽着另一只男鬼，喊道：
　　“齐正飞，你终于下来了！我在地府未曾投胎，就是想看看你的下场！杀兄弑弟，认贼为母，助纣为虐，六亲不认，终落得个众叛亲离，无子送终，被妻妾毒杀的下场。不枉我郑远明苦等二十年！”
　　那个自称郑远明的男鬼举起右拳，朝着那个叫齐正飞的男鬼狠狠地打了下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第一拳，“这一拳是替贤皇后打的，打你个不孝子！”
　　第二拳，“这一拳是替太子殿下打的，打你个乱臣贼子！”
　　第三拳，“这一拳是替我们郑家打的，打你个祸国弄臣！”
　　第四拳，“这一拳是替北疆千万百姓打的，打你个卖国奸贼！”
　　第五拳，“这一拳是替雁安打的，打你个负心薄幸！”
　　“啪！”郑远明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打我认人不清，亲近乱臣贼子！”
　　第二巴掌，“这个是打我背叛家族，助纣为虐！”
　　第三巴掌，“这个是打我狼狈为奸，卖国求荣！”
　　第四巴掌，“这个是打我懦弱无能，不敢求爱！”
　　正要打下第五巴掌，齐正飞忽伸右手，握住郑远明的右手腕，道：
　　“梓建，吾此生负人众多，已无处偿还。如若来生再遇，吾愿…”郑远明用力甩开齐正飞，一字一顿，“若有来生，唯愿你求而不得，成而无果，亲离之，友避之，爱憎之。生生世世，天地独一人！”
　　齐正飞僵直身，子，往后撤了几步，“也罢，也罢。若能偿吾罪之万一，吾亦不敢再有所求。”
　　郑远明站在那儿，又看了一会儿齐正飞，转身朝我走来。厄，正确的说，是朝我身后的望乡台走来。看着从我身边走过的郑远明，感觉他死时年龄应该不过二十出头，但脸上的沧桑却像是年过古稀的老者。他低着头，脚不停歇地走过望乡台，我不由得叫住了他：
　　“那个，你不抬头看一眼你的亲人了吗？”
　　他站在望乡台的末端，待了好一会儿，头依旧垂着：“吾至亲皆被吾所害。早已无亲可看，抬头望谁。”
　　我目送着郑远明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直到他纵身跳入轮回井，我依然感受得到他身上那股浓浓的悲伤。平生第一次觉得，无牵无挂，无亲无故，未必比有亲有朋来得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