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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最后的最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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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大家都很忙。
伊尔迷和柯特忙着接任务,早已退休的爸爸爷爷也不得不重操旧业,偏偏那几年,任务出奇地多,还有好些不信邪的人企图击垮揍敌客。我跟家里说只管完成任务,其他的事情,我来。
我把家里的安保工作交给糜稽,经常是带着几个管家,就出去谈生意了。
我们的客人都是腰缠万贯的大人物,早年在卡金的经历让我很清楚应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有时,我还会遇到从前的熟人。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引人注目的漂亮女子。“我记得你,勒妮。”她笑起来,顾盼生姿,颈上的钻石项链闪闪发亮。
“很荣幸您还记得我。我想您应该很乐意和我聊聊,不过在叙旧之前,我们还是先说生意吧。”
妮翁夫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很快谈妥了生意,暗杀对象是她的丈夫,事成之后,她将支付一笔非常丰厚的报酬,这让我很满意。
“您丈夫的命真是值钱啊。”我不由感叹了一句。
她快活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的命才不值那么多钱呢,值钱的是他所拥有的权力。”
“我当年说什么来着的,让你嫁个普通人,你倒好,嫁进了揍敌客家,现在后悔了吧。”眉梢轻挑,她不耐地说道。
“您有酷拉皮卡的消息吗?我很久没听说过他了。”
她伤心地哭起来,我也哭了。我们各自怀念着不同的人,却只能为他们流泪。
我整天忙忙碌碌,虽然有心教育好孩子们,但无暇顾及,再加上我不懂暗杀,便把大儿子交给了伊尔迷,次子交给柯特,让他们训练两个孩子,只剩下女儿常伴在自己身边。
我们还住在一起,可很少能够见到他们。失去父亲后,两人都一夜间成熟了很多。原本性情温和的大儿子一天天沉默寡言下去,我看着心疼,但毫无办法。他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
伊尔迷和柯特谁也不肯继承这个位子,在他们看来,这个位子只能是奇犽的,家里商量之后,决定等我大儿子长大些,让他子承父业。但家主之位多空悬一天,揍敌客就多一分不安定。这个孩子必须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
从前最顽劣的次子再也没让我操过一次心,柯特说他从没嫌训练苦过。
柯特变得很敬重我。新寡的那时候,他妻子阴阳怪气地讥讽过我几次,柯特知道了,直接带着妻子,给我上门道歉。就像家长带着熊孩子给别人赔礼似的。
我私下里让柯特以后别这么做了。
“弟媳和你结婚这么久,她什么性格,你最清楚,她也就是嘴上耍耍威风,不会真害我的,说了那种话,她自己都后悔。”
柯特妻子会找我的麻烦,是因为与她作对多年的妈妈伤心过度,不再过问任何事。她甚至很少从房里出来,每隔段时间,我就让次子去看看她,我担心老人家见到大儿子和女儿会更伤心。
等到大儿子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还不算老,却已觉得疲惫不堪,我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了他。也许论天资,他很难超过奇犽,但他凭借勤奋和刻苦,比他父亲更早地成为了新一代家主。
我相信他。
从此我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看看书打理打理花草,打电话给老熟人们,和他们聊聊近况,有时候也会亲自下厨。我的厨艺已生疏了很多,花了好几个月,才慢慢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可三个孩子还是很喜欢,尤其喜欢我做的甜品。亚路嘉缠着,要跟我学做甜品。
恍惚间,我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叫蒂利亚的女孩教过我很多制作甜品的方法,她摆弄这些器具的时候,嘴角挂着的甜蜜笑容很美。她说她的甜品里藏着她的心,她想让对方品尝到幸福。
突然,好后悔。妮翁夫人问我有没有后悔,是的,我现在很后悔,非常的后悔,后悔到了极点,为什么那个人还在的时候,我没有为他做过一次甜品呢。
蒂利亚的甜品里融入了幸福的味道,那么我的甜品里则是无尽的悔意。
又过了几年,家里出了一件大事。亚路嘉爱上了一位年轻的管家。
所有人都怒不可遏。我来到他们面前,请求他们放过这两人。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我求你们了,就算是看在奇犽和亚路嘉的分上。这孩子只是想要像一个普通女孩那样恋爱结婚生活。”
爸爸和妈妈已经年迈,他们是最宠爱亚路嘉的,两人都沉默了。我们这一辈也已人到中年,追忆往昔,不禁油生些许悲凉之意。伊尔迷问我:“你舍得吗?”
“亚路嘉,我今天可以放你们走,出了这个家门,你就和这个家再无任何关系,你不可以再用揍敌客的姓氏,你自己选择。”
一旁的亚路嘉泪流满面:“谢谢您,妈妈。”
我把他们一直送到试炼之门前,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塞给她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上面的钱够她用一辈子。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缠着奇犽的可爱模样,一转眼,她已经长成美丽动人的少女,如同小鸟似的,迫不及待地展翅高飞,未知的前方正等待着她,无论好坏,都是她自己的路。
失去丈夫之后,我失去了心爱的小女儿。
女儿走了,家里最后一点欢声笑语也消失了。我开始怀念起次子小时候的那些顽皮把戏,我真的已经衰老了。
我伤感地给丽莎姐打电话,我们很多年没见过了,但还保持着联系,她去年把女儿嫁了出去,听说,宾客们都把她当成是新娘的姐姐。
她宽慰我说,我还有两个儿子,以后会有两个儿媳。
没过多久,次子结婚了。
我请柯特替他们征婚。老实说,柯特待我的次子比对亲生儿子都好,他在这孩子身上投注了大量心血,尤其是次子刚开始接任务的那时候。有一回真的快死了,是柯特把他背回了家。
我把上席留给了柯特夫妇俩,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大儿子过来了,我们相对坐着,我笑着调侃他:“你弟弟都赶在你前面了,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未来的儿媳?”
他正经地答道:“请您再等等吧,等我能够向一个人作出承诺的时候。”
“你已经很好了,很优秀。”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自己是多么的严格,古老的揍敌客在他的手里,焕发出了新生的荣光。
他摇摇头,认真地凝视着我:“不够,还不够。我希望能够给对方一个永远的承诺。”
那边大家为新人送上诚挚的祝福,久违了的热闹场景似乎离我们很远。我想说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可说不出口。
过了好些年,那个得到了永远承诺的幸运女孩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温言细语地向我问好,带着些许紧张,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人,我的大儿子温柔地笑了笑。
她不算顶漂亮,却让人看着舒服。最重要的是,这两人,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温馨的甜蜜氛围。
晚上,大儿子跑来问我对未来的儿媳是否满意。
“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你,只要你喜欢就好。”
“往后的日子,你们好好过。”
他感激地答道:“我一定会对她好的,绝对不会像父亲那样子的。”
他的话里若有所指,沉默了好久,我轻声说:“别这样,他是你父亲。”
“那时候,我真的很恨他,”他平静地诉说起淹没在狭促青春里的无助彷徨。
我的大儿子过早承担起沉重的责任,我身为母亲,没有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帮助他,而是狠心把他推给了伊尔迷,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逼迫他迅速成长起来,而忽视了孩子有着脆弱敏感的一面。他有怨气,也是自然的事情。
“您不用愧疚,您没有做错,为了这个家,我失去一些所谓的快乐,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您一定比我更痛苦吧。”
“我不怨您,从头至尾我只恨过父亲一个人。他抛弃了我们,抛弃了这个家。修炼得越久,我越清楚父亲的强大,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比他更强,如果不是杰富士力,父亲不可能死得那么早。我有时候想,要是父亲没去世的话,妹妹就不会逃离这个家了。”
他低着头,柔软的银发遮住了双眼,薄唇紧抿。
“大概都是命运吧。我们改变不了命运,只能接受它。”在我的大半生里,我很少反抗什么,只是把一切的不顺分解成一个个具体的实际问题,接受然后解决问题,这让我并不具有开天辟地的气魄,但也让我迈过了不少精神上的坎坷。
“不是命运,我们原本可以继续幸福下去的,那时候我们一家人真的很幸福。父亲怎么就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您呢,爱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她幸福吗。我没有办法原谅父亲,可您,您为什么不埋怨他呢。”他蓦然抬头,看起来非常悲伤,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叹了口气,疼惜地抚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他总是乖巧地接受抚摸,静静等待着我将要和他说的话语。
“你父亲就是那样的人呀,我一直知道的,可还是嫁给了他。这是我的命运。”
“原谅他吧,我们都深爱着他,不是吗。”
一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我和蔼地对儿媳说:“请让我的儿子幸福。”
洁白的婚纱在阳光下如梦如幻,她郑重地点点头答应了。
婚礼刚结束,妈妈便过世了。为她守夜的时候,我和柯特的妻子坐在一起,回忆从前,她颇多感慨:“我年轻时候,真是不懂事,尽惹妈妈生气。”我们都是当上奶奶的人了,我的次子已经有两个孩子,她的长孙也出生了。
我安慰了她几句。她仍然内疚:“对你也是,说过那么多伤你的话,真的很对不起你。那时候我以为你一点都不伤心,现在想想,哪里是不伤心啊,根本就是太伤心了。”
“都过去了。”无论是妈妈还是柯特的妻子,我早已对隔年龃龉释怀。奇犽死后,妈妈向我真正地敞开了心扉,每次我去看望她,她都会留我多坐坐,翻开相册,给我说说五个孩子小时候的事情。至于柯特的妻子,我从未把她说过的那些话放心里。
“你说的对,都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我细细端详着她的容貌,她看起来顶多四十岁不到,身材苗条,容颜较好。“我老了,你还不老,念能力者比普通人老得慢。”
她苦笑道:“我怕老,怕得一塌糊涂,可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倒是你,连衰老都不怕,总说自己老了,要服老的,状态却好,我记得你比我大几岁的。”
“前些年忙习惯了,如今没点事情做,还不习惯了,只好自己瞎折腾些东西呗。”我悠悠然地答道。
她噗嗤笑出来:“听说你动静不小,大嫂跟着你,大赚了一笔。”
我轻轻抚摸杯口,叹了口气:“打发时间呗。”
大概就因为我喜欢瞎折腾,虽比不上念能力者,但身子骨还算硬朗。
那年冬天,雪特别大,我突然发起了高烧。
尽管医生们天天围着我转,可就是不见退烧,脑子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间,听见很多人进进出出,熟悉的,不熟悉的,家里人都来过。
所幸隔几小时,我就会意识清醒过来,我让大儿媳扶我坐起来,强打起精神,接待前来探病的人。等人走了,我又一次虚弱地合上眼,昏沉沉地睡去。
这样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等第二年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终于能够自己一个人坐起来了,大儿媳和卡娜莉亚告诉我,我已经整整睡了好几天。
两个儿子急匆匆赶来,我说我想见一个人。
“是,我马上就去把亚路嘉找回来。”大儿子难过地开口说道。
两个儿子各握住我的一只手,他们的手掌很温暖。
我摇头:“她过得挺好,你们不也知道的吗,不要再打扰她平凡的生活。”
次子忧心忡忡地问我想见谁。
我笑着道出了名字。
两人神色复杂地互看一眼,最后答应了。
几天后,那个人带着一身的雪,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向他报以最真诚的笑容:“好久不见,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