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道化芝居》沉睡滴撒

62、最后的最后（上）

　　一个人的一辈子能有多长？

　　我不知道。

　　婚后的生活平静极了。糜稽说我们像婚龄超过十年的夫妇一样，确实如他所说，我和奇犽很少腻在一起，我们有着各自的生活。

　　他开始接手家族业务，经常出门执行任务，我也要跟着老管家学习家里的规矩。只是偶尔奇犽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我好言好语地劝他，他反问我我这边怎么样，我回答说挺好的。他担忧地看着我，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然不会诸事皆顺，尤其我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嫁进揍敌客家的普通人。我既不会念能力，也不懂武斗，管家们虽不会明着说什么，但心里多少不服气。

　　观察了几个月之后，我决定趁着奇犽不在家的时候出手，很快那群心存不满的人就被我制得服服帖帖，当奇犽回家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管家们都对我言听计从，根本不敢打马虎眼。我向他保证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笑了起来，毫无芥蒂地牵着我的手，去餐厅和大家一起吃晚餐。

　　他有他的做法，我也有我的做法。

　　两年后，我们的大儿子出生了。揍敌客的基因太强大，我生下来的儿子一点也不像我，活脱脱就是翻版的小奇犽。

　　几位长辈轮流抱着孩子，难得地慈眉善目，肌肉极其发达的臂膀搂着孩子小小的身躯，向来表情坚毅的爸爸对着孙子呵呵直笑，妈妈拿出了奇犽小时候的照片，仔细比划起长相来，爷爷气定神闲地指挥着家仆们做这做那。

　　同辈的几人也抢着凑热闹。轮到伊尔迷的时候，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根念钉，奇犽果断制止，警惕地盯着他。伊尔迷睁着纯黑的大眼睛，一脸无辜：“我只是想把念钉送给孩子当礼物。”

　　哗啦一声，我失手打翻了杯子，床上湿了一片，杯子也滚落到了地上，卡娜莉亚赶忙替我收拾。听到动静，奇犽这才有所收敛，他阴沉着脸答道：“不必。”

　　好在等到次子出生的时候，再也没有上演如此暗流涌动的场景。，疲倦极了的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哭声格外响亮，吵得我头疼。我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奇犽赶紧扶着我，又在后面给我垫了枕头。我有气无力地对他抱怨道：“这孩子以后一定让人操心。一个长得像你，一个脾气像你，两个孩子，没一个像我的。”

　　没过多久，柯特领着一个女孩，回来了。所有人都承认柯特的妻子很强。但从此家里再也没有安生过。弟媳性格好强，总喜欢一争高下，而身为前代家主夫人的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方谁也看不服谁，整天争斗不断。

　　我像以前在协会总部时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带带孩子，管好家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出面。

　　可弟媳只要在妈妈那里吃了亏，就来找我抱怨，有时候也会和奇犽说。对此，奇犽有些头疼。怪不得柯特嫌烦，没事尽往外面跑。奇犽讲过柯特几句，第二天听闻昨晚大半夜里，柯特家大吵了一架，柯特把妻子骂哭了，家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吵醒了，我们离得远，才没听见动静。奇犽再没敢跟柯特抱怨。

　　柯特的妻子再来找我们的时候，奇犽借口溜走了。我听她怨天怒气地说了半天。我告诉她：“你还爱着柯特不是吗，那么请为了柯特，忍耐下去。这种事情，既然连柯特都不帮你，我们更不可能帮你。”

　　她狠狠地瞪我一眼，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我继续喝着茶，让卡娜莉亚去告诉奇犽，柯特的妻子走了。后来，不管弄得多凶，她都没再找过我们。

　　那年春天，亚路嘉病了。

　　远超身体承受能力的强大力量严重透支了她的健康，多器官衰竭，医生告诉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我和奇犽守在床边，奇犽劝我回房休息，我固执地不肯回去。亚路嘉勉强睁开眼睛，无力地握住我的手，戴着呼吸面罩的她大口呼着气，但她想要撤去面罩，她想要说什么。

　　奇犽不忍心，帮她拿下了面罩。

　　“勒妮，”亚路嘉轻声唤着，“听哥哥的吧，为了你们还没出世的孩子。”

　　停了好一会儿，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她才继续说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好想知道。”

　　“再过一阵子，就能检查出胎儿的性别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腰身，崭新的生命在我的体内孕育，小心脏正努力地搏动着，微弱而笃实的心跳声通过血脉与我相连。

　　“我有预感，会是个女孩。”亚路嘉安详地微笑着，仿佛看见了生命降生的美好画面，她或许比我这个做母亲的人更爱孩子。

　　自从回到家里后，亚路嘉便再没出过门，如花青春寂静地开放，然后又消无声息地凋落。我们曾经想陪她出去游玩，她笑着拒绝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座山和这个家，甚至比起自己来，她更在乎家人。

　　“我准备了好多衣服和缎带，想着要是女孩子的话，一定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惜，我撑不到那时候了。”

　　我忧伤地替她整理好额前的碎发，亚路嘉缠绵病榻已有些时日，头发略微凌乱，长长的黑发铺展开来，整个人就像被黑暗所笼罩。“别瞎想，好好养病。”

　　大概是怀着孩子，身子容易乏困。我慌慌张张地回到亚路嘉房门前时，奇犽靠着冰冷的墙壁，颓然站着。见我一路小跑过来，他赶紧搀住我。顺势倚在他怀里，泪水划过我的脸颊，濡湿了奇犽的衣服，幽长的走廊里盘旋着细微的抽噎声音。

　　亚路嘉的预感没错，果实成熟的秋天里，我们的小女儿出生了。奇犽为她起名为亚路嘉，我从他怀里接过女儿，微笑着流下了泪水。然而这次的泪水是幸福的泪水。无尽轮回中，生命泯灭，生命诞生，希望的光芒终将照亮每个人的心灵。

　　小亚路嘉是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家里人仿佛是想弥补什么似的，对她万般宠爱。

　　我们一起度过了几年平淡温馨的时光。直到多年不见的小杰推开了试炼之门。

　　已经是猎人协会会长的小杰一个人走了进来，不，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一副棺材。

　　柯特什么没有说，就冲了上去，我想要拦住他，被他狠狠摔了出去，糜稽接住了我。幸亏家里还有伊尔迷在，身为大哥，他一直有着很高的权威，他成功拦住了柯特。

　　卡娜莉亚把我扶起来，我忍着疼痛，走到柯特面前。“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嫂子，这件事情，你必须听我的。”

　　“我是这个人的遗孀。”

　　转过身去，小杰孤零零地立着，大约是悲愤至极，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们，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你走吧，小杰。”我的语气平静极了，“我们不需要任何补偿，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过了好久，如同活过来的雕塑，小杰向我们深深鞠躬，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

　　他没走几步，便被我叫住：“挺起您的胸膛来，会长。”我冷冷地称呼他为“会长”。

　　身形一顿，他无言地摆摆手，步履坚定地走了出去。

　　家人都沉默地看着我，我说你们去忙吧，我没事。

　　终于一个个离开了，妈妈本想对我说什么的，爸爸朝她使了个眼色，妈妈才出去。

　　偌大的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壁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我无言地扶着墙，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还是离家时的样子，潮水般的空虚几乎要把我吞没，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有谁在吗。天哪，快救救我。声音一直在脑海里萦绕着，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过了好久，我渐渐缓过神，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我慢慢走到棺材边，跪坐下来，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棺木。

　　“欢迎回来，奇犽。”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我的手背。不知何时，我的大儿子已然在我身边。彼时他刚刚迈入十几岁的阶段，指腹上结着一层薄茧，少年人的手掌还不够宽厚，但他的目光非常坚定。

　　望着眼前和我丈夫相似的年轻面容，我竟然伏在少年的瘦弱肩头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