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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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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欢把她娘找来的时候,我刚换下一身滚过泥的衣服。
赵欢娘碎嘴、刻薄,先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看不过眼同她辩驳,后来发现讲道理、摆事实到了赵欢娘这里屁个用没有,也就没人上去找不痛快了。
阿奶看见浑身一塌糊涂、哭哭啼啼的赵欢就什么都知道了。赵欢娘骂骂咧咧:“有爹生没娘养的死丫头,把我们家赵欢打成这样,难怪家里不要她了。”赵欢娘一把将把赵欢提溜到阿奶面前,阿奶本来想拎一篮鸡蛋赔礼,但赵欢娘是怎么扎心怎么说话,登时气得浑身乱颤。
赵欢娘嘴里放炮一样,根本就没停下来,阿奶想骂回去也找不着空档,急得脸都白了,我跑到院角里去拿笤帚,赵欢娘还在背后喊,小畜生,跑你娘个鬼。
我递上笤帚时,阿奶毫不含糊地一笤帚扫出去,嘴里骂,说话这样毒,小心舌头被割了去!
赵欢娘被扫帚扫得直往后闪,于是拎着赵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就跑了,路过的原本还好奇地看热闹,看到是赵欢娘,一个个走得都飞起来了。
赵欢娘走远了阿奶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原以为今天怎么样也要被阿奶骂一顿,结果她抱着我就流泪:“阿玉啊,以后阿奶走了你可怎么办?”阿奶嘴里一直念叨“怎么办”,我心里乱得慌,可我不想哭,我就只能紧紧抱着阿奶。
苏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穿上干净衣裳,脸上蹭破了一小块儿皮,两只手一只拽着阿奶,一只拽着我,说:“别哭了。”
阿奶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苏默,哭着哭着就笑了。
阿奶说,对啊,还有阿默啊。
那天以后,全村一下子都知道我阿奶拾来一个小男孩,有人羡慕,说我阿奶好福气找到人养老送终了,有人揣度,说那孩子长得俊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家掉在路上的,还有人刻薄,说又来一个野孩子,老婆子一条老命不得折在俩孩子身上。
他们说“又”,不过是因为我也是阿奶抱来的,没有父母没有过去,那群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家里人挑唆的,骂我野种,小的时候我不懂事,骂也是被人白白骂去了,可等我明白以后,我都会为此抡起拳头,十里八乡都知道苏阿婆家有个女阎王。但实话说,女孩子我不会打的,她们那么弱,我弹弹指甲,就能把她们的腰给弹闪喽,赵欢算是头一份儿,不过自打赵欢以后,那群眼睛像被沙子闪了一样的女孩,眼神终于好了,虽然被赵涛打回去了,可我心里却觉得十分划算。
没几个月,村里王顺夫妇就找上门来。
王顺夫妇在村里开了个杂货铺,因为村子离城里不近,家里短些什么,一准儿就上王顺铺子里,王顺铺子不大,对于守着几亩田地过活的乡下人来说,却是个聚宝盆。王顺夫妇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挂肉,一盒子点心。
肉这玩意儿一年可能就吃那么一回,所以我看见那肥瘦相间的生肉,不争气地就流起口水来;至于糕点那是矜贵玩意儿,阿奶根本没钱买这种一口就能吞了一两肉钱的东西。王顺夫妇这么气派地上了我们家,夫妇俩暗地里推推搡搡、挤眉弄眼,最后还是王顺娘子开的口,她说:“苏婶啊,我们想领养苏默。”王顺娘子说这个话心里打鼓,眼光躲躲闪闪,连面皮都红了,说完了就不吭声了,等我阿奶说话。
我阿奶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儿,愣了一会,站起来,把桌上的肉和点心提起来塞到王顺两个的手里,说:“苏默是我孙子。”
王顺娘子的白面皮一下子就更红了,王顺脸却黝黑,就算他黑得黑灯瞎火地找不着人,脸皮子黑里透的红也不难发现,额头上还滴出了汗。
他们支吾了半天,放下肉就跑了,阿奶扭着小脚追了回去,从此我就知道我要仔细看着我的弟弟了。
王顺夫妇屁股没沾凳子就回了,王顺老娘就亲自来了,这回派头比上回还大,不仅带了我家平时吃不上的东西,还拎着布匹,甚至还有钱,阿奶看到钱很生气,但是看见王顺老娘银灿灿的头发还是没发作。
王顺老娘劝我阿奶:“妹子啊,你一人拉拔两个孩子不容易啊,苏玉长大了你得给她备嫁妆把?苏默长大了你还得备聘礼吧?你疼孩子我也知道,但你拼了老命恐怕也挣不到一副像样的嫁妆,退一步讲,嫁娶是以后的事,还不用这么早就操心,可你想想,苏玉女孩家可以不识字,那苏默呢,那么俊俏一个娃娃,大字不识一个,不还得跟着你在地里刨土?说得不好听些,哪天你蹬腿去了,孩子没长大,你让他们去投靠谁?”
阿奶原本心底下打定了主意,随便王顺老娘怎么跟她吹胡子瞪眼,绝对不同意,但王顺老娘这番话,却十分中肯、字字见血,阿奶眼泪就流下来了。
王顺娘就说:“妹妹,你也别哭,我把苏默这孩子领回去,咱们离得近,你天天都能瞧见他,他还叫你奶奶,我跟你保证,以后他给你养老送终,你可放下心。”
我阿奶是个实诚人,她想想王顺老娘的话十分有理,心里松动了,就对王顺老娘说:“我不图他给我养老送终,你领回去,好好对他,我就放心了。”
王顺娘喜笑颜开,非把银子塞给我奶,我奶不要,她就塞给我,我一把甩出去,王顺娘脸上难看,就带着银子和苏默走了,走的时候苏默拽着门槛儿直直地看着我,我本来不依,阿奶在我耳边含泪对我说了几句,我原本挣扎的手就耷下来了。
苏默被王顺娘抱在手上的时候,他遥遥地看着我们:“阿奶,阿姐,你们不要我了吗。”说着说着他就哭了。阿奶揽着我背过身去,以为不去看就好了,我不想哭,却也流眼泪了,可我这辈子明明最恨哭的。
苏默偷偷溜回来的时候,阿奶在后院儿刨土翻地,我因为生气和伤心就窝在阿奶边上,什么玩耍打闹的劲儿都没有。
苏默手扒着院墙一声不吭,要不是我扭过头,也不知道他要在那儿站多久,阿奶也看见了他,锄头没声息地砸在土里。
距离苏默离开我家应该有半个月了,阿奶说,阿默本来就恋着咱们,那还能叫他再回来?可他那么久后回来了,还是一个人过来的,阿奶心里哪里不知道他是自己流回来的?阿奶什么也没说,倚在床边儿淘出枕头底下的小手绢,手绢很沉,几乎全是铜板,统共也买不了什么,可那天我却在不是过年那天吃上了肉,心里却跟那手绢一样的沉。
王顺夫妇很快就找来了,苏默,唉,那时候他就叫王默了,王默很听话的就走到王顺身边儿,我心里有些失落,他扬起脸看王顺夫妇喊:“阿爹、阿娘,我以后想常来找阿婆和阿玉姐姐玩儿。”王顺夫妇是实在人,心里想什么,脸上清清楚楚,他们很高兴,摸摸王默的脑袋,一个劲儿说 “好好好”
他那样聪明,用一句爹娘换回和我们常走动的机会,我倒宁愿他没那样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