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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教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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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曦刚进书房便听到索额图怒气冲冲的声音:“他堂堂天家竟然还悔婚不成!”听到这话,她心中一惊,料到是和自己有关了,只不知具体是些什么波折,她出声道:“叔叔先莫要动气,到底出了什么事?” 噶布喇与索额图见她来了,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倒是无语。
静了一刻,索额图说:“曦儿你先坐下吧,这么多风雨咱们家都过来了,不幸这事儿便没折儿了。”泰曦秀眉微蹙:“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叔你倒是别先吓我啊。”索额图看着她说:“今早内廷传出旨意,着礼部今秋预备选秀,广选名门淑女充斥后宫。”
泰曦脑中绕了绕这事儿,一时倒也没觉出不对来:“祖制三年一大选,先皇去世,皇上按制守孝一年,如今选秀倒也是真当时……”
她话还没完,索额图便打断了她:“泰曦,你还没回过味来?咱们满人历来早婚,你与皇上年纪都不小了,先册封皇后,再由你主持选秀大典,那才是名正言顺的事。”他顿一顿又道,“昨天,鳌拜的夫人带着女儿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慈宁宫可是赏下了不少东西。这次选秀,四品以上官员之嫡系妹,女,十岁上十七岁下者都在应选之列。你和鳌拜的女儿可都没有赏恩免选的旨意,我看这哪是选秀女,怕是要选皇后吧!”
泰曦只觉心下跳慢了一拍,心中把这两日的事默想了一遍,忽然之间,这一切似乎都说的通了。那个埼云,小小一个宫女,哪来的这么大胆量,敢在陛下的食物里下药。她原先虽也往这上面想过,可操纵一个宫女魅惑圣上,就算埼云得了手,也极是容易事发,更况且宫女晋封也难有高位,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哪个赌徒会去做?
却原来……这一局竟然是冲着她来的,埼云的得宠与否,生死与否,根本没有放在他们眼中,他们要的是自己与玄烨生出一丝间隙,最好是她因避忌少进宫几天,好给鳌拜的女儿瓜尔佳氏腾地方。而自己,却是正正好好地跳进了这些人的圈套。泰曦不禁暗恨自己怎这般糊涂。
索额图素来与她亲厚,看她脸色如此难看,愤然道:“先皇临终前钦命咱们家泰曦为嗣帝后,这些年来泰曦也一直住在栖梧轩中,宫里宫外谁不在传言你将来必是人中之凤,中宫之主。旁的不说,这些年来,你为了皇上殚精竭虑,咱们赫舍里家为了他的皇位赴汤蹈火。如今倒好,他天家竟然如此欺人!”
此时泰曦已从惊异中缓过神来,心中渐渐清明,立时肃容劝道:“二叔且千万莫要这样说,先帝临终虽有口谕却并无明旨,栖梧轩更只是一个名字罢了,怎么就能说天家悔婚。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自乱阵脚,给有心人拿住把柄,况且若是自恃功高,不敬天子,我们又与鳌拜有什么区别!”
她看索额图一脸焦急,知道这个叔叔是真心疼她,不由心中一热,安慰他道:“阿玛,二叔你们也先别着急,以鳌拜如今的声势,携女入宫,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是要在面子上敷衍他的,办个选秀也是为先安了鳌拜的心,倒未必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索额图点头说:“但愿如你所说,我方才是有几分太过着急了,可泰曦,来者不善,此事咱们还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到了晚间,朝廷要选秀的事儿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满蒙亲贵之族,几家欢喜几家愁苦。泰曦的继母章佳氏便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瞅着她说:“人人都道咱们家大姑早晚是要飞上枝头的,这下可怎么好啊。”
泰曦平时素来不乐于接她的话茬儿,可今日本是心烦,见她还如此分不清轻重,冷声道:“福晋可明白些,我一人荣辱固然无关紧要。若真的遂了鳌拜的愿,福晋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不成。”
噶布喇素来少了几分主见,看妻女相争,实在头大如斗:“你们一人少说两句吧,为今之计,还是要全家齐心,过了眼前的坎儿才是。”
泰曦也知道和这个继母置气实在是划不来,当下也是借梯下楼:“阿玛说的极是,泰曦这里倒还有一事要请教福晋,泰曦自幼在宫中,于京城的小姐们倒不是很熟,这位鳌拜家的瓜尔佳小姐竟是从未听说过。”
那章佳氏能让索尼挑中,嫁给噶布喇做继室,自然也不是笨人,只是她自嫁进来之后,全府上下都捧着这位原配所出的小姐,老爷子看重她不知比看重自己所出的两个孩子多了多少,泰曦又是从来一幅清贵自持的样子,她心中不免气闷。可也明白泰曦说的是实话,今后五十年,赫舍里家恐怕还有的要靠这位大姑呢。
因此见泰曦服软,当即也赔礼道:“大姑这是哪儿的话,和我还如此客套。说来大姑也可宽心,鳌中堂的夫人膝下只一个儿子,这个冒出来的小姐据说是个南蛮子所出的婢生女,鳌夫人根本很不待见她,从来都没把她带出来露过面,说到出身礼节教养想来根本是没法子跟大姑比的。”她说着又刺了噶布喇几眼,“就是怕承了生母的相貌,也有几分南蛮子的狐媚样儿。”
噶布喇是有几个汉女侍妾的,听得妻子含酸,又当着长女的面,不禁老脸红了红。泰曦一个女儿,是不好插手父亲内围的,听着继母这话当下也只是笑笑,又向章佳氏说:“说来还有一事要麻烦福晋,福晋若这几日得闲可否去遏必隆大人府上一趟,找钮祜禄夫人说说闲话,顺便帮泰曦传句话,就说泰曦好些日子不见她家的柯玉小姐,心中着实想念。” 章佳氏也猜到几分她的意思,当下便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晚间泰曦的琴声到底泄露出几分思绪。卢湛看着她日渐沉静的面庞,不由叹息:“少年人的情怀,总是天下最难懂的诗。我们的泰希长大了,有了心事,要不要说出来让为师给你排解一二?”
泰曦抚了抚手中的绿倚古琴,她自幼得董鄂皇后传授,雅善琴音,顺治在位时便多有搜罗名琴与她。下面官员都知道宫中有贵人爱琴,这些年上供的好琴不知几许,这把绿倚便是各中极品。她轻轻笑道:“什么心事,不过是有场不想打却非打不可的仗。”
这场风波最终还是惊动了赫舍里府的主人,当朝首辅索尼。索尼虽老,可当年无数金戈铁马的功勋让他的存在本身便成了朝政的一剂定心针。泰曦素来敬重祖父,这种敬重既有一个孙女对长辈的孺慕,也有一个孩子对强者的崇拜。
此时索尼看着书房内跪在地上的孙女轻轻一叹:“你还没有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吗?”泰曦跪着的身姿挺拔如松柏,心中极是委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受的苦不少,可祖父一上来却就说自己错了。索尼看她的表情,哪有不知她心中所想,不由也心疼她这宁折不弯的性子:“你觉着自己没错,那我来问你,皇上宠幸了宫女,你干嘛要告假在家?”
“此事一出,宫里上下都在看我弹压宫女的手段,我若要杀一儆百,也可处置埼云家人,也可借机进言,调走乾清宫中生有丽色的宫女;我若要做贤惠之姿,少不得也要示恩众宫女内监。可是……祖父,无论有多少曲折隐衷,我并非坤宁宫的主人,与其越俎代庖,我退一步,可暂避风浪。”泰曦缓缓承情。
“越俎代庖?”索尼重复着孙女的话,他昔日抱在手中的孩子已然长大,非是自己对她偏爱,实在是这孩子天生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行事大气与自己一脉相承,可这次,他看着孙女的眼里真正有了怒气:“泰曦,你自己清楚,你担心的根本不是什么越俎代庖,而是宫闱女眷之争,你从心里看不上!当年你师从卢湛,固然情势所逼,我也想过,以你之才,实不该困于闺阁,如今非常之时,你能助陛下定鼎天下,也是万民之福。泰曦,如今你已长大,你的心中有天下,你的眼光甚至比你的阿玛叔叔更为长远。可是,孩子,太皇太后要你成为的,不是陛下的丞相,而是陛下的皇后。为皇后者,先皇而后,你首先的责任不是和皇上一起开疆扩土,而是给他一个安定的宫,为他教养出可以继承他千秋功业的孩子。现在你的出色让我们对你期待的更多,我们希望你真正成为万民的母亲。如果有一天,陛下带走这个国家的男儿与刀剑,我们希望你能安慰流泪的妻子,照顾无助的孩子;如果有一天,陛下的王道受到责难与威胁,我们希望你能用你的仁慈与温情给百姓希望。可是,无论如何,泰曦,你若要成为一个皇后,重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才识胆略,而是你能否给皇上一个安定的后方。宫中出了这样的事,陛下被人如此算计,他心中也并不好过,可你,没有给他安慰,没有给他帮助,你所做的一切就只是逃离他的身边,这样,泰曦,你还要说你没有错吗?”
索尼说完看着眼前的美丽的孩子,看着她眼中那些细碎的光芒一点一点的退去,看着她眼中的悲伤与坚强渐渐交织。他的心有种隐秘的疼痛,这个孩子如此太年幼,却要背负这样重的东西,可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只能有用这种方式让她学着长大,他嘶哑着声音把泰曦搂到怀中:“好孩子,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