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夜雨》醉红烛影摇

49、第四十九章

　　云易那小子一大清早地去了哪里？手中的书卷此刻仿佛有万斤重。

　　五本剑谱，原本只是父亲出行前交代给自己的作业。其中三本是前日傍晚时分交给云易让他帮自己一起抄写，谁料昨夜里回到书房，却意外见到了三本已抄写完毕的手札放置在书桌上，那五本书卷字迹甚小，排列又极其密密麻麻。要抄写完毕三本，怕是没有七个以上的时辰都无法完成。

　　云易可是连夜赶工才将这三卷书替他抄写完毕？当真是这般，他的手腕怕也已是酸痛不已了。自己昨日居然还命令他为曼雪弹奏难度甚高的《广陵散》？即便自己先前已问过他的意见,可他却会是在勉力支撑?

　　苏成棠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药瓶。。。你这孩子，任何事都是这般倔强，什么也不肯说，若我早知如此，如何会让你做这般事？

　　曼雪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何至于闹成那般局面？也罢，晚些时候，我向你道个歉，你的手，也不知是否当真脱臼了，还是尽早上药的好。。。

　　意识到那身着月黄色单衣身影的移近，苏成棠有些不安地皱起了眉头，那人怀中抱着的，是一堆纸笔墨砚。他今日换了衣衫，那件料想是被他用来当长衫穿戴的，故整体看上去有些宽大，只是腰间那根淡黄色的腰带倒是把他纤细的腰身恰到好处地凸现了出来。

　　“你换了衣衫了？我找你有事。。”苏成棠呐呐地说了一声，说不清为什么，单独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分，他往往会有一种错觉，身边这人，不应该只是他的书童那么简单的。

　　他的朋友们的书童中，长相出众者也为之不少，但若云易这般气质超然者却绝无仅有。或许，这其中也包含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吧。自己从不愿把他当下人看待，想来还是好朋友或是好兄弟的关系才是最合适他们彼此之间的？

　　对面那人的语气冰冷得体察不出任何温度，“少爷一大早站在这门外，莫非有何重要事想要吩咐云易去做？可是又与曼雪小姐有关？”

　　“你昨日既因替我抄写剑谱手腕肿痛，为何不明白地说了出来？我若早知晓情况绝不会让你为曼雪奏琴。。。”

　　此言刚落，那人不羁的笑容即刻浮现在了脸上，话语中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讥讽，“原来少爷是为了此事过意不去？那大可不必，这京城之中，又有几个习武之人不想亲眼目睹闻名天下的苏家自创剑谱？云易这般做，更多可不是为了帮少爷的忙，而是为了自己。故少爷不必觉得丝毫愧疚！”

　　苏成棠脸上的愠怒之意益发明显了起来，云易此言非虚，苏家剑谱本就是稀罕之物，不宜过于外传。即便他内心不愿相信云易真正的目的在此，可这番话听在耳里，多少还是刺耳了一些。。。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么？好，我也不与你多言，”苏成棠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瓶子举了起来，“此乃白玉断续膏，我知昨日不慎弄伤了你手，今日特拿此物为你疗伤。现今我只问你一句，这膏药，你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多谢少爷关心，云易也知此白玉断续膏为大内稀罕之物，怕是整个苏家都没有几瓶，这点小伤又怎配用此等高贵之物，少爷还是自己留着以防不备之需吧—”云易搂紧了怀中之物，也不再去望苏成棠一眼，自顾自走了开去。。

　　“站住！”苏成棠也转过了身，声音提高了几度，“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要此药？”

　　“云易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那人的回声一样坚定。

　　“好，我苏成棠也从不愿强求于人，此药原本就是留予你的，你既不要，留它也就无甚意义！”

　　清脆的落地声使得云易猛地转过了头，待看清楚那四分五裂碎裂开来的瓷瓶和四处散落开来的白色药粉，他白净的脸愈发苍白，抬起眼望着苏成棠，那目光中好似包含着不可置信的意味。再说任何一个字，他掉转头径自地朝着书房走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对太多人都能做到平心静气，可惟独云易一反驳自己，心中的恼火就难以压制下来了？平日里愿意对他加倍地好，却无法在他说话气自己时保持冷静？

　　“少爷，少爷，药。。煎好了，要不要，马上给您端来？”翠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不长的一段路，怕是跑得着急，一张俏脸只是通红一片。

　　“不需着急，我已经没事了。。”苏成棠笑了笑，对着家中任何一丫鬟或家丁，他的脾气都不算坏。或许一直以来，家中除了父亲外，也无他人敢对自己大声说话。若有人像云易一般偶尔和他顶嘴，自己会不会也气恼得很呢？

　　“少爷，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陈大夫开的方子，只可惜当中所需的几味药物都乃名贵到难以找寻之物。全靠云易亲自上山采集草药，以身试药才搜集到的。今日清晨他前去书画坊买笔墨时让翠儿帮他看着这药，说一煎好迅即让少爷服下才能充分地发挥药性。少爷，当日你从狩猎场中被人送回家时不省人事，陈大夫称你肩部和胸口所中毒镖之毒需有人帮你亲自吸取出来方可得救，虽大夫称若在吸取毒液之时若口中含有蜂蜜，可避免毒液过多进入人体，但大家还是没人敢这样做，最后还是多亏了云易，少爷你才...哎，少爷，少爷，你去哪？不喝药了？”

　　你救了我，我却一无所知？全家上上下下，包括何叔也不告诉于我？你，又为何不说？

　　苏成棠收回了纷扰的思绪，将那只手送回了被褥之中，不曾想那只手却忽然动了起来，手指反扣握住了他的手，“苏大人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握着我的手居然发愣了半天？”怀中的人依旧没有睁开眼，话语中却流露出几分戏弄的意味。。

　　“吵到你了？”苏成棠歉意地笑了笑，右手回握住了云易的左手，左手从背后搂住了他.
　　“你，冷么？这样的雨雪天气---”

　　“雨雪天气？”云易的目光移向窗外，呼啸的风席卷着雪粒不断从窗口入侵，有些轻轻洒洒地落入地上，却在片刻间融化成水。“如今外面，可已经是一番银装素裹的景象了？”他低声问道，因连日来不断的受伤，近几日他额头那滚烫的温度，一直未能退下去几分。已有几日都不曾好好注意到窗外的风景了。

　　“没有，”苏成棠更紧地抱住了他，“早晨时分倒几乎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下午却开始下雨。此刻却是雪与雨夹杂着一起下了。这雪虽大，可惜遇上了更为澎湃的雨，最终也只能渐渐地融化了。。”苏成棠的说话声中明显带上了几分笑意。从小到大，他都是喜欢雨多过雪的。今年的雨比起往年尤其地多，却也算一步步见证了他与云易的感情历程，无论过程多么曲折，他还是愿意相信，总会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云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怕下雨。当年林府被灭的前一天晚上，也是下着滂沱的大雨。与苏成棠对决的那一天，刺杀孙庭书失败的那一天晚上，都是下着这样茫茫让人心慌的夜雨。现在，又在下雨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子更往苏成棠怀中靠了靠。

　　“云易，关于两枚绣花针，”此言一出，顿觉怀中的人不安地颤动了一下，“今个晚上原本是爹为我出征饯行，宴席上有名姑娘在习舞之时不慎从半空中落下，我上前接住了她而已。却也不知，会不会是她的无心之为？或许，她并不知京城中有这风俗，你也知习舞之人偶尔也会在身上佩带针线之类小物件--”这理由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可无论如何，莫须有的事，总也该为自己辩白一番。

　　云易，你我相知的过程，与你的名字恰好相反，得来不易，我又怎会不懂好好珍惜？

　　云易冷冷地回了一句，“苏少爷武艺高强，竟也会被人在手袖上插了定情信物也不自知？”
　　苏成棠叹了口气，将他的身子扳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你信我么？云易？”

　　信任？从小在苏府见惯了下人之间的你欺我骗，入朝为官后更看透了世人之间的尔虞我诈，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字眼如今却早已再难从云易口中被轻易地念出来了，他将头微微地低了下来，那层被褥被他一点点地拉了开来，一大半往身边的苏成棠处移了过来。他的声音不高，但苏成棠还是听了个分外清晰，“信，我信。你如此说，我愿意信。。”

　　也罢，至少现在，他的怀抱是温暖而实在的。云易自认从不是愿意依赖他人之辈，惟独苏成棠的怀抱犹如他的蛊咒，如果能这样躺一辈子，都好。。云易慢慢合上了眼睛，管它只有一刻还是一晚，此刻，他总是真实的。。。明天和以后所将要发生的事情，暂且留到明天，等到他无法感受到他的气息时，再去思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