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夜雨》醉红烛影摇

48、第四十八章

　　云易也不去看厅房里的另外三人，他的全副精神几乎都贯注在了面前的琴上。广陵散的曲调慷慨激昂，气势宏伟，弹奏起来难度极高，调子又极其繁琐复杂。为古琴的著名大曲之一。学琴之人几乎都会学到这一曲，却也因难度过高，鲜有人能将此曲的精髓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据闻上个月嘉靖帝大寿之时，有名乐师毛遂自荐，在一干大臣面前完美地演奏了此曲，还由此获得了百两黄金的赏赐。曹曼雪也是从他人口中听闻云易对此曲掌握得甚妙，故此前来一饱耳福。如今听得这大气磅礴，抑扬顿挫之音，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笑容。

　　“苏大哥，现如今倒该说是耳听为实了。”她笑着唤了一声身边的丫鬟，“凝儿，快将盒中的糕点拿出来，让苏大哥品尝。”

　　“是，小姐，”身着粉红衣衫的丫鬟一边打开盒子一边笑道，“小姐对未来姑爷也真是上心，这不，刚从天津回来就马上来看望姑爷了。”望了望曹曼雪微微红起来的脸蛋，吐了吐舌头，作势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凝儿失嘴，应当是未来姑爷才是。。。”

　　“好了，凝儿，不要再乱说话了。”曹曼雪从凝儿手中接过那碟糕点，双手捧着递向苏成棠，“苏大哥，这是我向奶妈学做的糕点，我知道你喜欢吃，就亲自下厨学做了，不过你也知道—”她支唔起来，“我从来没有做过，也许，不怎么。。好吃。。”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吃。”苏成棠笑着从碟子中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这大小姐是不是把糖和盐的位置给颠倒了？满口的苦涩难咽。他一横心，猛地将整块糕点吞了下去，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错，好吃！”一旁的何生见状及时地靠了过来，点头哈腰地对曹曼雪笑道，“曹小姐，您可知我们少爷前阵子差点连命都要没了，幸好少爷福大命大，又有您保佑着，这才从鬼门关挣扎了回来哪！”

　　“什么，出什么事了么？前阵子我不在京城，对此事一无所知。苏大哥，那你现在？”曹曼雪也顿感坐不住了，走近前来摸了摸苏成棠的额头。“大夫有没有说还需要配服什么药物，何叔，”她转头看向何生，“能将大夫开的方子让我看看么？我可以让凝儿去帮忙抓药。。”

　　“少奶奶不必着急，少爷如今已经没事了，只需好生休养几天就行，倒是前阵子，老爷又不在府中，出了这档子事，小的们倒是都忙了个日夜颠倒。感谢菩萨，终于都熬过来了。” 何管家话中有话，曹曼雪又岂能察闻不出，略一思索，从怀中掏出一块小玉石，“何叔，这是我在天津游玩时一时好玩买的，你若不嫌弃，我就将它送之于你，也感谢你一直以来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苏大哥。”

　　“哎呦，少奶奶您说哪里的话，照顾少爷乃是我的本份，不过少奶奶一番好意，何生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话间那块玉石早已被何生放进了怀里。

　　曹曼雪摇头回道，“何叔，你还是称呼我为曹小姐罢，我尚未嫁入苏家，你如此唤我，未免于礼不合。。”继尔转头看向苏成棠，眼神中满是焦虑，“苏大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又是二皇子找你麻烦？”

　　麻烦？苏成棠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或许在位高权重的皇孙贵胄心中，天下的一切都该归他们所有，倘若偶有他们得到不了的事物，也以毁坏为己所乐。

　　一年前自己无意在大街上见义勇为救了女扮男装私自出宫的九王爷之女舞阳郡主。不料舞阳郡主随后派人前来尚书府企图强行召他为郡马爷。自己以早已有未婚妻一由极力抗拒，闹到最后几乎被逼迫着喝下毒酒。。。。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清晰得就像适才发生的一般。。

　　“怎么，苏公子，见到本郡主，也不下跪？”雀玉剑反手出鞘，弯了几曲后却“咚”地一声钉在了大厅的门板上。一身粉色衣衫的舞阳郡主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鞭。

　　她在笑，看上去却比哭还也好看不了几分，言语中字字皆是凌厉，“本郡主多次听闻苏公子的英名，心中不由好奇这能让京城为数不少的少女仰慕之人究竟是何般模样与能耐，那日一见，倒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且来问你，苏公子可愿与本郡主结为秦晋之好，日后朝夕陪伴在本郡主身旁，一齐享受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

　　“承蒙郡主错爱，憾之此生与郡主无缘，只因苏某已有从小倾心相恋的女子，郡主的一番美意，请恕苏某无法接受。”这舞阳郡主看起来武功非弱，当日之事，现今想来，怕只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罢了。也曾听闻九王爷之女任性刁蛮，居然在无意之中惹到了她，只是这小女子对他了解甚少，对感情，他一向坚持需对得住自己的内心，以荣华富贵诱惑于他，却是把他当成何人？

　　“大胆苏成棠，想我堂堂一郡主，难道还配不起你！本郡主最后再问你一次，这门婚事，你究竟是应与不应？”舞阳郡主手起鞭落，苏成棠也不闪躲，“苏某此言已出，就绝不更改，郡主要如何处置，也悉听尊便！”

　　那扬起的鞭子只是不断地落到两旁的三名婢女身上，一时间，哀求声，挣扎声乱做一团，“好，苏成棠，不识好歹的东西！本郡主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让别人得到！来人，上毒酒！今日就让我开开眼界，探探你对曹曼雪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郡主，您请稍安勿躁，一切待王爷回来另做打算，苏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这般做实太—”穿紫蓝色衣衫的侍女刚小声地回了一句，一个耳光即刻甩到了她的脸上，“贱人，你有何资格来教训本郡主！莫非，莫非你也中意苏成棠？我就知道你这个小贱人没安好心，我打死你！”

　　“郡主。。郡主误会奴婢了，奴婢没有，奴婢不敢！”那侍女吓得全身发抖，不住地向后退去。。。

　　“不敢？那就是说有了？本郡主看上的人，你也敢抢！小贱人！”朱舞阳一把将她的头发拉了过来，扬手就是一耳光，手中的鞭子也猛地向那侍女身上甩去。。。

　　“慢着，”苏成棠上前一把扯住了鞭子，一用力就将鞭子远远地抛了开去，“此事与他人无关，郡主何必为难这些下人？”

　　“好，苏成棠，今日你若敢喝下本郡主赐予你的毒酒还大难不死，以往的事就一笔勾销，本郡主日后也不会再纠缠于你，你可有这胆子！”

　　“苏某有何不敢！”苏成棠声若洪钟，语气中却满是轻蔑，“但苏某不会任由郡主这般胡闹，堂堂男儿，若要牺牲，上至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下至保护父母妻儿，断然不愿只折杀于此般无聊之事上。苏某今日倒也想看看，郡主可真有胆逼迫苏某喝下此杯毒酒！”

　　苏成棠身形跃转，腰间的神龙剑飞速弹出，剑光火影之间，那把原本插于门板的雀玉顷刻被砍成了两段，舞阳郡主一望那断剑，俏脸惊变，声音也开始颤抖，“你，你，苏成棠！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这般折煞本郡主！来人，上毒酒！”

　　后来若非九王爷及时赶来，自己那日怕是会大闹渊阁府了，苏成棠在暗自叹了一口气，从小养尊处优的环境造就了太多皇孙贵胄盛气凌人，只顾一己私欲而惘顾他人感受的个性。。

　　几个月前已有四位妃嫔的二皇子在太师府见到曹曼雪后即惊为天人，多次向曹太师提及娶曹曼雪过门之事。无奈曹曼雪声称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愿与二皇子的后宫们争宠。二皇子也怕此事闹大，得罪父王及曹曼雪的表姐---正在后宫中风生水起的兰妃，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前些日子二皇子宣自己随行参与皇家狩猎活动，当他与二皇子一起骑马追赶一只金钱豹而进入密林中时，突然杀出一群蒙面的刺客，表面看起来是以两人为共同目标，事实上却是招招刺向苏成棠的要害。

　　那群人身手不凡，有几个怕还是大内中的高手。当时二皇子的身边除了他，就只有一名武功低微的小太监。即便苏成棠武功高强，以一人之力抵抗八，九名高手也依旧有些费力。在砍伤几个刺客，掩护着二皇子撤退之时，他的胸口和肩膀处也不慎中了几根染毒的飞镖，好容易脱离重围，将二皇子送回宫中，剧毒的发作却让他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这是一个局，一个无法直接破解的局，官场宫廷之中，等级分界森严，以上压下司空见惯，要以下抗上却是难于登天 。

　　无凭无据之下，心中再也怀疑也不能轻易说出口。一个错失，可能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苏成棠伸手将曹曼雪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中，“没有，曼雪，此事与二皇子无关，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啪啪”两声，是琴弦拨断之声，声音之大直震得屋内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说话，苏成棠原本握着曹曼雪的双手也松了开来，几人抬眼望去，却见那飞泉姚琴的前几根琴弦已被尽数挑断，在那琴身之上，隐隐地现出一抹红来，像是血的颜色，苏成棠忽然有些害怕去看那青色的身影，他知此曲弹来极费心力，聆听之人也当全神贯注才够尊重演奏者，但方才他们一干人等只顾自己谈话，又有谁专心地去感受那音符之间传递的美妙？

　　“云易。。。。”他正想站起来说些什么，那人已抢先一步从座位上走了出来，走得近了，苏成棠注意到他的几根手指处多了一道明显的伤痕，还向下滴着鲜血，料是被挑断的琴弦所伤，心中更是愧疚，可到了嘴边的那句“抱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人已先开了口，“古来有故，高山流水，只为知音。琴乃为知音者所奏，既无人赏识，所弹之曲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请恕云易大胆说一句，曼雪小姐此次前来，听云易弹琴为虚，探望少爷为真，根本无心听琴曲，别提《广陵散》，也别提《落雁平沙》，任何一首曲子，都不配让云易为她弹奏！” 他的话说得不紧不慢，却铿锵有力，话音未落，已是举座皆惊。

　　曹曼雪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任何话来，半晌后才靠到了苏成棠的身边低声道，“苏大哥，我原本倒也觉得心中有愧，可如今。。”

　　云易，若说原本大家心中对你还有几分歉意，可方才你竟这般指责曼雪，你可知她身为千金大小姐，何时被人这般讥讽过，更何况她也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是我的书童也好，是我的朋友也罢，总该对她有几分尊重罢，现如今，还让我怎么站在你这一边？

　　他推开曹曼雪，上前几步一把扣住了正欲往门外走的那人的手腕，粗声道，“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你必须收回你刚才所说的话，向曼雪道歉！”那人却毫无惧色，强行将手挣脱了出来，一拉一扯之间，只听那脆生生的“咯噔”一声，云易的手腕登时肿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得他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喉间的声音像被卡住了几分，最终却还是被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少--爷，我--拒--绝--道--歉！”他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的，“你---”趁苏成棠恍神之间，云易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