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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十二,探秘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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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记得我们纵马从沙丘跌进流沙滩里,却不知如何来的这个地方。
我觑眼看去,见四周十分晦暗,几处星牖透进幽光点点,有泉水叮咚幽咽,极像是一个山洞。未多作纠结,随七夜一路往前,因没有灯火,走得异常艰难,时时踩到他的脚跟,要么就跌得满地找牙。
我抓住七夜的衣袖,小声问:“七夜,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声音分明说得极小,经山洞一番回环呼应,听来十分诡异。他目不斜视,将手探在石壁上,一只手任我抓着:“鸣沙山。”
我四顾一番:“不是一个山洞么?哪是什么鸣沙山。”
他回头看我一眼:“流沙之下,便是鸣沙山,我估摸山中有贯通的山洞,我们落入流沙时顺着山洞滑下来,放心吧,出了山洞我们应该就能找到月牙泉。”
我“哦”了一声,再不说话,只跟着他。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见前方豁然开朗,有熠熠幽光亮开一片,我从山洞里探个头出来,当头便看见夜幕里十二个浑圆的月亮。
月色之下有飞鱼游曳,你没听错,是飞鱼,飞在夜空中,浑身白如羊脂,且还十分通透,不知其大,又三五成群,围着那十二月嬉戏,模样栩栩如生,与一般游鱼无二。我看得呆了一呆,问七夜:“我们掉下来的时候不是晌午么?怎么就成了晚上?不对,怎么还有十二个月亮?那些鱼又是怎么一回事。”
七夜静看了许久,思忖道:“唔,听闻上仙界中有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布这浩瀚奇景的,依我看,泰半是哪一位仙人罢……总之,肉体凡胎是做不出这样的景致。”
我十分诧异:“这你都知道?”顿了顿,更加不可思议:“可是,我常听师父说,三界互不往来,若是神的话,怎么会在这凡间呢?”
他颦眉思索片刻:“依我看,昔年曾有天帝帝俊亲身降临苍鬼,再下来个其他什么神也无可厚非,若果真如此,该是和我们一般,从‘三清道法镜’入的这归墟世界。”顿了顿,面色肃穆地嘱咐我:“阿卿,跟着我,不要乱走。”
我一时觉得后背发凉,若布置这番奇景的果真是个神,我们这般冒然闯入会不会显得唐突,若是那神恼了,要我和七夜的命,那估摸也就是掸灰尘的功夫。
但总而言之,我们最终还是成功地找到了月牙泉,就在鸣沙山下。
我从月牙泉边放眼望去,一池清泉似弦月半钩,池畔有花外小楼,矗在一片白色花海中。我采一朵,见花瓣如勺,白中粉黄,花蕊彼此依附,紧锁成塔,每片花瓣又有血红的五个点。
我细细看了一阵,抬头问七夜:“这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
七夜凑近看了半晌:“山玉兰,不过又与山玉兰不大一样,山玉兰没有这五个红点。”摸索半晌,摇头道:“我也没见过。”
恰逢此刻,听见极远处传来沾花拂叶的声音,循声而去,只见一名女子自花海深处缓步而来,一袭水绿裙衫,衣袂宽松,拂过兰花朵朵。脚下绕过一块儿青石,两只赤足轻轻迈过,再轻踏落花,一个不慎,沾了雨露数点。略微抬头,十二轮圆月下,可见一张玉雕的面容,眉黛远山,秋水明眸,刘海修得整齐,右眼下有一撇微红的胎记,添一分妖三分媚。夜风扑面,吹皱一汪清泉,三千青丝散在风中,若根根墨染的绣线。而细看她腰间,锦绣束腰,上刺点水蜻蜓,栩栩如生,一对皓腕如玉无暇,如翡润白,纤长手指轻叩剑鞘,我才发现,她怀中抱着一把嵌玉宝剑。
她径直对着我们行来,每一步都似蝶戏花间,优雅灵动。伸手摘了我手中兰花的一瓣,细看一阵,柔声道:“自然不是凡间的山玉兰,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随缘。”
我终于恍过神来,却已被七夜拉到身后。七夜凝眉看她:“你是何人?”
她嫣然一笑,笑靥暗了十里春花:“我是阿撩,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话罢,右手自剑上抬起,指向不远处的小楼。
我微愕:“寻锋?”正要走,被七夜劈手拦住,他定定地盯住阿撩,一字一顿:“阁下并非归墟之人。”
她掩唇一笑:“自然不是。”走近一步,越过七夜的肩膀凝视我:“我们很有缘啊,云卿。”
我怔了一怔:“你怎么会……”话未说完,七夜蓦地抓住我的手腕,一个飞身退到了十步外,眼前寒光一亮,他腰间的软剑已然出鞘。
七夜目光微沉:“你是何人!”
阿撩叹了口气,抱剑的动作依旧不改,只微微抬头,轻声叹息:“七夜,若是我想杀你,纵使你有九龙帝气,也在我手里撑不过一回合。”
七夜皱眉,正色道:“行与不行,试试便知。”
话音方落,已松开我的手,软剑之上有玄黄之气蒸腾,下一刹,我只看见月色下一点惊鸿擦过花间,带起飞花落叶。皓皓剑光照亮他一双钩眼,眼中静若止水,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已滑过阿撩的身体。
我凝神细看,见阿撩的身体化作浓浓绿烟,随风散开。只片刻,又在七夜几步远处汇集,揉了揉眼睛,阿撩正站在七夜前方三步远处,毫发无伤。
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一根青丝跌落花间。
阿撩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能断我一发,不可小觑,果真是人中帝王,令阿撩刮目相看。”顿了顿,又摇摇头:“可惜,七夜,我并非是要和你动手。”
七夜负剑而立,沉声道:“魃族之人。”
一片飞花落在阿撩肩头,被她轻轻掸开,侧目看七夜:“好眼力。”
七夜手指紧了三分:“你要做什么。”
她若有所思:“我么,在等一个人。”顿了顿,看着我:“你们为何人而来,我便是在等何人。”
我被她看得后背发凉,往后缩一缩:“你的意思是,你在等寻锋姐姐?”脑中灵光一闪,蓦然觉得阿撩这个名字十分耳熟,细细一回想,恍然大悟:“阿撩……难到是玉中君说的阿撩?”
不错,我想起来了,当初在夜晓城时,曾听寻锋姐姐说起过这个人,乃是昔年玉中君府上三千门客之一的阿撩,那个据说暗杀魍魉七死士的刺客。
她立在花间,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不错,原来小玉还记得我,这可真是……”顿了顿,又道:“大玉呢,那个书呆子怎么样了?”
我滞了半晌:“什么小玉大玉?”
她笑道:“自然是玉中君和他哥哥玉玄机。”
我吞了一口唾沫,寻思苍鬼界中敢这样叫少司命和鬼君的人基本都已经灰飞烟灭。踟蹰片刻,回道:“少司命此刻在夜晓城,至于鬼君大人,我们没见过。”
她沉吟:“哦?”不知何故又轻轻摇头,问我:“小玉,他的腿……好了么?”
我说:“少司命腿上的寒疾未愈,所以一直不曾出过京都半步。”
她眼中有一瞬的波澜,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回过身,悠悠道:“你们不必怕我,放心罢,我还要等小阿锋亲自来找我,里面那一个,不是我要等的人。话说回来,小阿锋随你们一起进的归墟,她人呢?”
七夜依旧十分警惕,但我已拉着他跟上阿撩:“我们入归墟时与寻锋姐姐失散了,尚且不知她人在何处。”
银铃笑语顺着夜风飘来:“无妨,她总会来找我的。”
我们紧随她进了屋中,如她所说,寻锋和夜歌果真在此。彼时两人皆已昏睡,躺在两张藤织小床上,中间只隔了一帘轻纱,夜歌还是那个模样,可寻锋却双手双脚,连同一张脸都裹上了白纱。
我坐在床边,蹙眉看寻锋一张缠满白纱的脸,原本的英气模样已看不到,只阖住的眸子在微微颤抖,干裂的唇微微一颤,叫了声“夜歌”。
我凝眉问阿撩:“她的脸……”
阿撩走过来把住寻锋的脉息,微叹口气:“为了救夜歌,她什么都舍得。”
我不解道:“什么意思?”
阿撩放下她的手,看着我:“纵使我是魃族之人,亦不能起死回生。她背着夜歌在大漠中不眠不休走了四日,双脚已磨得露出趾骨,自膝盖下,皆鲜血淋漓。为了拖延夜歌的命,她用嘴汲毒血,五脏六腑皆遭狼毒肆虐,丢了半条命。纵使这样,她也只是暂时保住了夜歌的一口气,但找到这里时,其实夜歌已和死了无太大区别。我是可以救他,只是……”
我握住双手,手掌捏得泛疼:“只是什么?”
她长叹一声:“用魃族秘术,要救活只剩一口气的夜歌,一样奇物必不可少,天下人人都有这样东西,却人人都不会给出来,越是漂亮的人越不愿。魃族《夺魂经》素卷五篇曰:凡人之容颜,乃生灵灵气所在,配以九幽枯莲子,忘川曼珠灵,精炼成丹,服之可夺天命,可逆造化。彼时要救只剩一口气的夜歌,须得先吊住他的命,别无他法,只能……”
我咬住唇,无法相信,颤抖道:“取下她的脸……”
阿撩阖目颔首:“即使这样的小阿锋我见过几千次,几百次,可每一次再见到,我都会觉得心痛。花一样的年纪,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她究竟是有多喜欢他,才毫不犹豫把自己的脸交出来,为的,只是续他一命。”说罢,伸手捏了捏被角,回头看我:“这样的小阿锋,让我心疼。”
我无话可说,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七夜轻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无论如何,她还活着,夜歌也还活着,这便是好事。”
我不置可否,只默默看着床上静卧的她,明明都已经睡着了,还时而唤他的名字,唤得急而切。
她说,夜歌,无论如何,我要救你。
她说,夜歌,不怕,我会找到云半度,找到她你就有救了。
她说,夜歌,我在呢,我背着你,你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