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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十一,关山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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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定破虏口中得知,寻锋泰半是带着夜歌去找云半度,令我万分忧虑。
云半度,何许人也,燕西漠北无人不知,就连夏朝,也是街知巷闻。传说夏惠宗继位之初,曾为凶疾缠身,遍寻天下名医而不得一药,那年间,凡是会一手岐黄术的郎中皆被请进宫去,基本没人出来。夏慧宗一连砍了千百个郎中后,终于见到一名女子,一袭墨绿裙衫,姿态端然地立在殿中,只说:“我救你,只因我与你女儿有缘,你欠我的这条命,她自会在另一个世界还我。”
这个女子,就是云半度,而这个云半度,只用了一个月便将夏慧宗医得生龙活虎,惠宗欲厚赏云半度,却蓦地发现,这个女子早已不知所踪。此后一连二十载,夏慧宗也未能找到她,转眼便是五年前,世传塞北有医仙,起死人而肉白骨,惠宗亲自北上,跋涉三月,未得一见。
此刻我心中百味杂陈,举目看去,塞上平沙莽莽,入目皆是黄沙,叹一口气:“这么说,公主连云半度的面都没见过,那又怎可能找得倒。”
定破虏喝一口酒:“公主的性子,执拗得很,她认定的事,从不会放弃。”
说罢扬鞭打在马股上,马蹄踏起飞散的沙尘。我与七夜对视一眼,紧跟而去。
我们在大漠中探寻寻锋的足迹,发现她一路向北,走过的痕迹表明,她已领先我们至少十里,且距离在不断拉开。两日后,我们在距白河谷两百里的大漠中发现寻锋的青葱马,已被活活渴死,马尸旁的沙地上有她一片遗落的纱巾。
因足迹已被风沙掩埋,我们兵分两路,定破虏单骑朝西北追,我和七夜向东北,若是发现公主,立刻以海东青联络。又两日,寻锋的足迹彻底堙没在大漠之中,我与七夜连一星蛛丝马迹都不能找到。
入了夜,塞上奇寒,与白日的酷暑泾渭分明,简直有些令人无法适应。我缩在篝火旁,看着火上烤得外焦里嫩的沙狐直吞口水,七夜掰下一只腿:“熟了。”说罢,递给我,我嫌冷,不想把手从怀里掏出来,只张嘴咬。
我探一分头,他手便抬一分,几次三番,我终于发现他在捉弄我,气得我横眉冷对一狐腿,冷声道:“君子自有风骨,不屑你这只狐狸腿,大不了……”
他奸笑着接口:“大不了不吃?啊哈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知何时已将剩下的大半烤狐狸抱进怀中,大口大口地啃。
他眼角抽了抽,吞一口唾沫:“给我留一点啊……诶……你住嘴……那支狐狸腿是我的……你住嘴,哎哟喂,我的狐狸腿哟,转眼就剩个爪子……”
拍拍肚皮,尚有些意犹未尽,看着七夜拿着一只孤零零的狐狸腿发呆,目光落在我脚下一大堆碎骨上,咳嗽一嗓子,悠悠然地抢过他手中的狐狸腿,一口咬掉肉,再把骨头塞回他手中,打个嗝儿,问道:“一直找不到公主也不是个办法,你可有什么良计?”
他大张嘴看着手中的骨头,一双眼中有委屈的泪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神神叨叨:“吃了我的狐狸腿,烂了你的乌鸦嘴,等着罢……吃了我的狐狸腿,烂了你的乌鸦嘴,等着罢……吃了我的狐狸腿,烂了你的……”
我对他表示万分同情,拍拍他肩膀,手里拿着最后一块儿排骨:“哎,看你这么可怜,这个就……”
他回身,眼睛一亮,大张嘴:“啊……”
我将排骨从他面前晃一圈,然后慢悠悠地放进自己嘴里,十分诧异地看他开得奇大的嘴:“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吃啊?你早说啊,你不早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吃呢对不对。”啐掉骨头,又道:“不要这么看着我,用你平日的话讲,你这么看着人家人家多不好意思呀。”说罢,我作扭捏状掐衣角。
他默默转过身去:“吃了我的狐狸腿,烂了你的乌鸦嘴,等着罢……吃了我的狐狸腿,烂了你的乌鸦嘴,等着罢……”
我打个嗝儿:“完蛋,吃撑了……”
他回头幽怨地看我一眼:“……”
篝火将熄时,我与七夜细细讨论了寻锋可能去的地方,得出结论,寻锋失了马匹,步行定然不及我们骑马,两日下来未见她踪迹,说明我们的方向不对。七夜将行军地图拿出来,细细一摸索,道:“定破虏将军说,民间传言,云半度就在这片大漠中的某处绿洲,从地图上看,所有的绿洲我们基本去过,并未见到寻锋,也没见到所谓的云半度,所以我猜测,寻锋一则是朝西北前行,二则是在我们所在的东北某一处不知名的绿洲。”顿了顿,问我:“阿卿,你听说过月牙泉没有?”
我摊手表示从未听过。他解释道:“古人曰,鸣沙山之阳,有一泉,云是沙井,绵历千古,沙不填之。依我看,月牙泉泰半是有的,只是这军阵图上未曾标注,若是有来往商贩问上一问,说不得能够找到。”说罢,嘱我早些歇息,明日我们须赶到最近的绿洲,打探一下月牙泉的位置。
翌日,我们早早出发,不消一个时辰便赶到最近的绿洲,一番打探,得到一个令人费解的消息,常年来往西域与中原的商贩说,千年前,月牙泉的确是有的,且就在鸣沙山的南面,但自从一个女子来了鸣沙山后,月牙泉连同整座鸣沙山都消失不见,千年来,屡屡有传言,说在大漠中某处某处见到了鸣沙山,还见到了月牙泉,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若传言属实,那就说明,鸣沙山连同月牙泉,前后出现过十数个地方,也就是说,鸣沙山会跑。
我百思不得其解,问七夜:“这山……有没有可能长脚呢?”
他悠悠看我,半晌:“这个问题就好比,人有没有可能长尾巴。”
我立即反驳:“师傅说,人是猴子变的,人本来是有尾巴的。”
他继续悠悠看我:“那你这个猴子,尾巴在哪里?”
我想了想:“师父说,母猴子的尾巴变成了头发,公猴子嘛……她当时说得很含蓄,我听不明白。”
七夜思索一阵,蓦地睁大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身上某处:“竟……竟然是这样?!”
我偏头:“什么?”
他恍然:“原来公猴子的尾巴……”不自在看我一眼,咳嗽道:“没、没什么。”
我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他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想到。”
我追问:“你一定想到了什么!”
他:“没、真的没有……你不要问了……”
我:“快说!”
他:“真的没有啊……你不要缠着我啊,打死我都不说……啊……我的耳朵……”
……
总之,七夜将近千来月牙泉出现的时间及地点理了理,得出月牙泉每隔百年便会西移两百里,而月牙泉两百年前出现在我们所在的绿洲东面五百里处,那么推算下来,我们只需东行三百里或许能找到月牙泉。一番思量,我们即刻上马,朝东行进。
走了两日,依然是大漠无垠,平沙莽莽,丝毫不见得什么月牙泉活或者鸣沙山,直觉告诉我,七夜终于出了一回错。我有气无力地盯着七夜:“到底在哪儿啊……你看这黄荡荡的一山沙子,哪有个什么月牙泉啊……”
他端坐马上,手中捧着军阵图,四下环顾一番,迟疑道:“不对,是在这里。”
我恹恹地将纱巾罩在头上:“你看准点儿啊,要是一不小心踩个流沙什么的,我们可就回不去了。”
他钩眼亮了一亮,蓦地看向我:“流沙?对,流沙!”
话罢,看了看军阵图,猛然一挥马鞭。因我不会骑马,与他同乘一骑,我又被这突如其来一鞭子吓得一愣,未借力稳住身子,马匹奔出时,我便径直倒进他怀中,后脑被他下巴磕得生疼。向东奔出一里,座下骏马一跃而起,从一处沙丘拔地飞腾,直直地奔向一处…………流沙!
我吓得魂飞魄散,扯住马缰:“七夜!你疯啦!下面是流沙啊!”
无奈马已经飞在空中,根本停不下来,只听见七夜悠悠的声音传来:“放心罢,若是死了,至少你还可以给我垫背。”
我惊怒交加:“你滚!”
他松开马缰:“不行,我要你给我垫背。”
我快吓哭了:“你滚!滚滚滚!”
然后,“噗”一声,我感觉滚烫的黄沙瞬间掩埋了我。
我很不争气地昏死了过去,然后很不争气地哭着醒了过来,最后更是很不争气地抱住七夜,哭得他胸襟可以拧出一把水来。当然,我是因梦到了玉公子,梦到他白衣飘飘,一手抓着紫藤萝,一手抱着我,我们一齐飞过天荒地老,飞过海枯石烂,然而现实是极其惨烈的,我醒来时只抓着七夜的胸口,泪流成河,且河水泛滥。
他羞赧地看着我,两颊桃红点点:“你这个……我不能接受。”
我愕然:“什么?”
他别过脸去,怯怯道:“你说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还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趵突泉来报。你没有趵突泉,只好以身相许。”
我辩驳 :“我那是对我梦中的玉公子说的,不是你!”
他更羞羞,羞羞得不能再羞羞:“你、你还说……七夜,七夜,我……我好喜欢你…………你、你不要走…………”
我咬牙切齿,片刻,怒发冲冠,一跃而起:“七夜,我就是死,也不会喜欢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先给我纳命来!”
然后……接着……再然后……最后……最后的最后……
总之,天地一片凄凉……
不对,是一片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