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骄》秉烛

8、伏春观

　　第八章

　　殷九不信：“她怎么进去的？要说这宁小仙子是给蛊雕囫囵个吞下的，偏偏又是那么一张鸟嘴……”

　　蛊雕鸟喙中密密麻麻排排列列的牙齿，十分狰狞可怖，将一个小孩子叼到嘴里，一口就咬碎了，断没有还能活命的道理。

　　“她并非从蛊雕口入腹中。”

　　殷九便故意想了想，一抚掌：“哦！我知道了！蛊雕腹上不是有个口子吗？那就是从蛊雕腹上的那个口子爬进去的！”

　　“又作怪！”花真真嗔她一句，道：“正是从那里进去的。宁将军从小被家人弃在山野，是那母豹将她养大。她亲近豹母，也将小豹当做自己的兄弟。那蛊雕杀豹便是杀她家人，宁将军自然要杀蛊雕报仇。她那样小，又哪里有胜算呢？却拼着性命不要，扒在蛊雕腹下，硬生生将那恶畜被母豹所伤的肚子处掏了个口子，随后钻进去将那恶畜捣得肠穿腹烂而亡。”

　　殷九听到这里，也不油嘴滑舌了，她神色中有了钦佩：“唔……从那地方钻进去，身上只怕也沾了不少血污。”

　　花真真道：“是了，蛊雕浊血淌到外界即刻会燃起毒火来。当时宁将军人小腿短又精疲力竭，用此法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身上沾了血，就算放弃复仇也是要被烧死的，不如钻入腹中或可活命。后来大将军府中人将她从雕腹中取出时她身上伤得厉害，都是一片片灼伤，过了一年才好了的。”

　　“她小小年纪……倒是难为她了。”

　　花真真道：“当然，她那样的年纪能有这样当机立断、壮士扼腕的取舍，实在是难得。正是因为这样，如今她才能长成这般一个人物……”

　　“真真你对这位宁将军倒是仰慕得紧。”

　　花真真满面骄傲：“宁将军每年里杀凶兽除悍匪，论起军功来年年都是第一。宁都里的女子哪个不想去她身边做她亲兵？只是宁将军从不收人，像我这样的也只能望洋兴叹……宁将军是我等女子标榜楷模，我当然仰慕她！”

　　殷九跃跃欲试：“她确实是个人物！只是论武艺，我也未必就比她差。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会一会她。她侍婢说她在这山上巡守，我们沿着山道追上去，一定能找到！”
　　她是个想一出就是一出的性子，说完便抱着花真真跃下古松，朝着山路飞奔。

　　她用尽全力时快得像阵风，即便奔马也追不上她。花真真连连惊叫：“你慢些！你不要莽撞！你要找宁将军做什么？”

　　“我去同她打一架看看！”

　　花真真劝说不能，心里焦急万分。
　　幸而这伏春山山势绵延、山道盘旋纠缠，殷九追着追着就遇上岔道，搜寻了许久也不见人影，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时间近午，殷九追人追得又累又饿。恰巧见不远处青松掩映间有个山门，便问花真真：“那是什么地方？我们去那里歇脚吧。”

　　花真真手搭凉棚抬眼去看：“我也不知，似乎是个道观庙宇。伏春山上这些道祠寺庙多得很，这里我也没有来过。”

　　两人走进，见那山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是“紫极仙踪”几个字。
　　看来确实是道观无疑。
　　两人入了山门，殷九又回头，却见那“紫极仙踪”的背面原来也有字。是斑斑驳驳的“伏春观”。
　　她咦了一声，花真真便也回头去看，也一样咦了一声。

　　伏春观是朱氏供养的家观，据说几百年前皇室女眷到伏春山踏青时住的便是伏春观。如今惑帝一脉虽然式微，但在宁都中仍旧根底十足，因此伏春观并没有荒废，仍旧供朱氏逛游修行所用。
　　伏春观在这宁都地界，名头响亮。每年年节时也会放开给百姓上香。
　　花真真也去过的。
　　绝不在这里。

　　殷九道：“可能是个野狐祠，随手捡了块人家不要的牌匾来刻字吧。”

　　花真真忙捂她的嘴：“嘘，小心给神仙听见怪罪。”

　　殷九于是便不再提，笑嘻嘻牵着花真真往里去了。

　　过山门是一道青石板铺的小径，倒收拾得干净整齐。两人拾级往上，不多远便见一个坤道带着两个小童子过来。待到近前，坤道打个道揖：“福生无量仙尊，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殷九也回一礼，道：“仙姑客气，是我们叨扰。”

　　坤道笑道：“哪里，信人一来，我伏春观蓬荜生辉。恰好观内准备了几道素食，山上清寒，还望信人不要嫌弃。”

　　花真真听到这里，忙轻轻拽了拽殷九的袖子，以眼色示意：这坤道骗人哩。
　　殷九却面不改色，道：“怎会？多谢仙姑。”

　　一番客套，坤道带着两个童子将殷九和花真真迎了进去。
　　这坤观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屋舍干净，草木别致。
　　坤道仙姑一路上为两人讲一些道经典故，介绍了一点伏春山景致，就将人引进一个厅舍。
　　“两位也该累了，不如就用些粗茶淡饭。”

　　殷九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自然不会拒绝。花真真避着人悄悄说：“小心些。”
　　殷九在她耳边笑：“她还敢下药蒙人吗？无非是讨一点饭钱罢了。”
　　花真真说：“你可不要乱给，像之前叫人见财起意。”
　　“是是，真娘给我管着钱袋。”
　　花真真推她一把，面上倒舒缓不少。

　　这个伏春观场子小，总共也只有观主和两个童子。殷九和花真真要用午食，观主就亲自带着两个童儿去下厨。不多久两荤三素四碟小菜再加一汤就上了桌。都是一些时令山鲜野蔬，并没有什么珍贵食材。肉也只有一道兔子肉和常见的草鱼一条。
　　不过这观主看上去像是个骗子，手艺倒是真好，就连对她十分戒备的花真真也吃得十分尽兴。

　　只可惜席间这个观主大约是想要赚些符箓法器的钱，因此便意有所指地说了些殷九红鸾星动，只可惜中有劫数之类的话。
　　殷九搭腔：“那可能解？”
　　被花真真戳了一下，于是改口：“但既然是命中注定就听天由命吧。”
　　她这样说了，观主也不好硬追着不放，只好仙气飘飘得道高人般地附和一笑：“信人说的是。”又瞟了花真真一眼：“还是不要逆天改命的好。”

　　两个童子听见这话一脸失望，就在观主背后推推挤挤，像是不想师父放过面前的两只肥羊。

　　殷九都看在眼里。
　　饭后，她给了一锭银钱，说餐食美味，还想再买一些席上一样的腌制小菜带走。
　　对于这山野小观的师徒三人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观主忙说就去准备，又问殷九要不要尝尝自酿的酒水。
　　两个童子则兴高采烈地迎前忙后，给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叫信人们先去歇歇。

　　殷九挺喜欢这两个小孩子，就一人给了一粒碎银子叫他们去帮师父：“我们两个说一会儿话。”

　　两个孩子也知机懂事：“那信人同夫人歇着吧。里面有茶水，有事叫我们。”

　　厢房临山傍水，开了窗子便有一枝两枝的春花横斜，倒是好景致。
　　殷九靠着花真真，趴在窗边看风景：“虽然偏僻，但也是个好地方。”

　　花真真却在念叨她给的钱：“不是叫你财不露白？说是修行人却一点道行都没有，连你是男是女都瞧不出来，就想给我们牵因缘线。”

　　殷九笑嘻嘻：“姻缘线非得一男一女不可吗？我就是喜欢小娘子，快来让我亲香亲香。”

　　花真真嗔笑着躲她，殷九就半真半假地去追，两个人玩闹了一会儿，殷九说：“都是生活所迫，她也没有做什么大恶事。你看这样乡野间，她养着的两个童儿白白胖胖机灵可爱，说明她是个宽厚的人。”

　　花真真说：“这样的盛世里做些什么不赚钱，偏偏做骗子呢？她有这样的手艺，去当个厨娘也是好的。灵宝仙子说‘勤劳致富’，是她自己不走这阳关道。”

　　殷九展臂往榻上一躺：“大概是有什么苦衷……不提她。”她对花真真招招手：“我们来困觉？”

　　花真真将她裹在薄被里一卷推到边上：“老说怪话，快歇吧。”
　　她嘴上这样说，却也在殷九身边躺了下来，不多时就睡去了。
　　倒是殷九辗转了一会儿并没有睡意，于是悄悄起身将薄被拢在花真真身上，自己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