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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五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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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天色有些昏暗,天空低压压的仿佛积怨着无边的怒气。
想要骑马提前进城逛逛的心思也就淡了。
窝在马车上打盹儿。
阿绶骑马在外头跟着,所以这盹儿打的并不怎么香甜。
“阿绶,外面是什么动静啊?”
“据说官府门口死了人,大家都正往那去。”
我嗯了一声,催促他快走。
死人我已经见了很多了,不想再见。
一直伸头往外看的挽挽,放下帘子,说:“我看这些人倒不像去看死人,而是去瞧什么仵作的。”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我呲笑一声,说:“仵作有什么好看的?难道那仵作是个美男子不成?”
挽挽朝我眨巴眨巴眼睛,说:“我听有些少女们是这么说的。”
我立刻告诉阿绶,绕道从官府那里走。
阿绶贴心的问我,用不用出去与他同骑。
我自然从善如流,立刻接受。
阿绶伸手将我拉上马鞍,我吩咐总管先带着车队回客栈休整。
由于人群越来越拥挤,我与阿绶害怕马儿受惊,踩到别人,就将它拴在一间客栈门口的柱子上。
“阿绶,我们能不能挤到里面去啊,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呢。”说完我又拼命跳了跳,结果能看见的还是只有脑袋。
阿绶怔了怔,道:“要不,我把你举起来?”
“不用了,我们在外面呆着吧,挺好的。”
大约半柱香时间过去,人民群众的热情有增无减。
我与阿绶不但没有挤进去,反倒被挤的退了几步。
“轰隆~”
天空响起一记惊雷。
豆大的雨点顷刻而至,砸到人的身上生疼生疼。
人潮才不情愿的开始四散。
我与阿绶也被迫随着人流往回走。
但我不甘心,往回看了一眼。
从前我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
故事说,有一个男子,家乡遭逢大难,幸得神仙指点,得到逃脱的办法。
只是神仙警告他,逃离过程中千万不要往回看,否则将万劫不复。
那男子满口答应,可是到最后,依然没有忍住,果然如神仙所说万劫不复。
而这一眼,也正是我的劫数。
许许多多的人,狂风暴雨里行色冲冲。
行色冲冲的人自眼前闪过,几乎要晃花眼睛。
然而,我依旧看见了他。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他。
他的侧颜冰冷如雪,晶莹剔透,精雕细琢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转过身来时,低眉浅笑,为他英气逼人平添少许暖色。
你会喜欢上他如刀锋般棱角分明的侧颜,你也会爱上他如寒冬里的阳光般的微笑。
只要见过他一眼,哪怕六年过去了,依旧会清晰的记得他。
依旧会清楚的感受到为他而动的心跳。
依旧会像一名情窦初开的少女为他脸红。
我站在那里,眼中只剩下他从容不迫的身姿。
行人偶尔撞到我,被阿绶扶住。
阿绶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身体僵了一僵。
我遥遥望着他,耳边听不到一点旁的声音。
只剩下我的呼吸,我的心跳,一声一声伴着他翻飞的衣袂,靠近的脚步起起伏伏。
他缓缓走来,经过我的身边,携卷着泥土的清香。
他与我错身而过。
我伸手拽住他。
他停下来,拿一双好似熟悉的眸子望着我。
就像我曾经的梦,他也这么注视着我,笑着说:“好,这次换我来等你。”
然而这并不是梦。
我仰头看着他,雨水落尽眼里,有些酸涩。
我想我一定高兴的昏了头,竟一头栽倒在他的怀里。
待我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头还是有些发蒙。
见挽挽在旁边站着,随口问道:“阿绶呢?”
挽挽撇了我一眼,木着个脸,也不答话,就开始为我梳洗。
我当然不知怎么得罪她了,而且头疼的厉害,就没有深思。
况且我知道,挽挽这丫头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
果然,她憋不住了,开口道:“少东家,二爷病了。”
我冲铜镜里的自己扬扬眉,道:“别开玩笑了,他会生病?那我岂不是……哎呀,挽挽你轻点,很疼啊。”
“啪!”
挽挽将梳子拍在桌子上。我吓了一跳,身形一躲。
“少东家,您还知道疼么?”
嘿,这话怎么说!好像我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但我平日带她从不刻薄,我到底哪里得罪到她了,今日这么咄咄逼人。
“您怎么不问二爷是为谁病的呢?”
我的头本来就很疼,她如此一说,牵动神思,头更加疼了。
“少东家,二爷对您的心意,您难道不明白么?”
我以为是什么事?
竟然是这桩事。这还值得大惊小怪么?阿绶对我的心意我自然是知晓的啊。不然怎么会这么信任他。
“您昨天被那位公子抱回来的时候,二爷跟在后面,你可知当时他有多伤心么?你拽住那公子的衣袖,不让人家离开,二爷眼里的疼任谁都能瞧的出来。可是二爷依旧守了你半夜才离开,走的时候身形踉跄,扶住静静勉强才能走路……”
“公子?挽挽,什么公子?”
挽挽咬紧嘴唇不说话。
我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昨天的事。
他!
我赶忙抓住挽挽,问道:“他人呢,走了么?”
挽挽气的跺脚,但还是说:“罢了罢了。我只当少东家不过是年少,于男女之情不甚太懂。但看你现在情景,竟是一心都在那人身上的缘故。我又何必再给你徒添烦恼。”
我不理她话中有话,急切的说:“挽挽,你今早起来怎么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问你,你口中的那位公子走了么,现在何处?”
挽挽愤愤道:“本来要走,但二爷说你若醒来只怕想要见到他,所以让他留下了。”
我顾不上发髻未梳,披散着头发,发足奔去。
我提着裙子,顾不上和别人打招呼。
我要去见他!这是我仅有的念头。
我来到后院,些微有些喘气,鼻尖细细冒出一层薄汗。
我看见他!
我紧张的抓紧了裙子。我要怎么与他说话,先打招呼还是先请他留下来?他会不会留下来,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随便的女子?他有没有娶妻,若我想……
“你就是贺莲墩。”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我面前。
与他站的太近,我的心狂跳不止,我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他很高,比阿绶还要高一些。我只得微微仰头,才能捕捉到他的目光。
我一定脸红了。因为我感觉到脸像火烧一样热剌剌的。
我“嗯”了一声。
他瞧我半晌,明明是冷颜,却微微一笑,就像折射着七彩的荧光。
他蹲下身来。
我赶紧又往后退了退。
我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子。
他自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一分为二。
我起初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见他将手伸向我的右足,才若有所悟,有些发窘。
他用两个半块手帕为我将双脚裹好。
直起身来,轻轻说道:“女孩子的双足是很珍贵的,只能给未来的夫君瞧见。”
见我一直没有说话,直起身来,轻笑一声,好似夹杂着冰雪的清爽,问道:“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
“啊!”
他竟将我打横抱起,旁若无人的送我回房。
挽挽还在为我整理床铺,见我们两人这样回来,眼睛睁的像两只铜铃那么大。
他将我放到床上,转身对挽挽说:“去为你主子打些水来净足。”
我以为挽挽讨厌他,不会听从他的吩咐。
谁知道挽挽竟然比执行我的命令还要快些,小跑着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
“你,坐。”
他却似笑非笑的瞧着我,没有动。
我伸手一摸,才想起来,自己还披散着头发,没有梳髻呢。
我拽过旁边的被子,想要把头蒙上。
被他拦住。
“我出去便是。”
挽挽进来为我洗脚,又为我换衣,梳髻。
我都呆呆的,没有反应。
后来挽挽出去了,只剩我一个人,我还是呆坐着。
“听说你自早上醒来以后就呆傻的像个死人,我来看看你到底死了没有。”
房门本就没关,阿绶逆着光站在那里,竟让我有些恍惚。
我晃了晃脑袋,笑着招呼他进来。
我习惯的去拉他,他“嘶”一声躲开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昨日与狗打了一架,被狗咬了。”
若是往常我定会逮到机会嘲笑他一番,然而今天并没有深究。
我凑近他,小声的说:“阿绶,你说我请他娶我,他会不会答应?”
阿绶瞪着我,几乎是吼道:“你疯了,你才见过他一面!你竟要将自己的终身都托付与他,你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蜷坐在床上,将下巴搁在双膝上,道:“可是,我寻了他那么多年,想了他那么多年,我不想再让他走。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让他留下来有许多手段,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
“阿绶!”我打断他:“咱们的那些手段,我不想用在他身上。而且,我想嫁给他。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他,我还愿意嫁给谁。”
阿绶“嚯”的一声站起,神色间有一些不易察觉悲痛。怔营半晌,问道:“你心里当真只有他,容不下任何人了么?”
我心道阿绶这话问的奇怪。我的心里自然不止有他。还有父亲,你,挽挽,甚至李约,魏书等等好多好多人。只不过我想要嫁的人是他而已。
我正要与他分辨分辨,谁知他扭头便走,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这阿绶!近来火气是不是有些过大呢?或许该请李寅为他开几服药吃一吃。
但我害怕那人离开,就将阿绶的这件事暂时压下不提。
我对着镜子,头一次认真收拾自己。待一切妥当以后,踹上一枚印章,找到了他。
我并不敢多看他,害怕多看,准备好的话会说不出来。
我盈盈俯身,一拜,道:“六年前,汝南鹤楼摇摇一见,动我心弦,寐不能忘,今日得见再也不想错过。现奉上全部私财作为嫁妆,不知公子可否成全我一片诚心?”
我虽然言语伶俐,看似无常。其实心中早就如雷鼓一般咚咚作响。
我并没有想过他若拒绝,我当如何?所以这时的心情惟有期待。
他本离我有一段距离。我来时,他手里正拿了一本不知从哪找来的书在看。我想他此刻正侧面看着我。
我不美,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的心,但我仍旧想要试一试。
我想要争取,但我不愿意暧昧不明。所以我大胆的说出自己的爱慕,成或者不成,我都愿意承担。
站了许久,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不像初时那般不能自持。
渐渐抬眸,却不想他已至身前,就像雨中那般望着我。
脸颊又像火一般烧了起来。
过了许久,他伸手取走我手中的印章。
“知秋当择日迎娶过门。”
然后,他低下头来,吻我!
我竟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