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皇后们——盛放与凋零、荣宠和孤寂》橘生岭南

39、宫斗高手，治政低手——邓绥（三）

　　延平元年，汉殇帝刘隆即位。因皇帝尚在襁褓，太后邓绥临朝称制。由于皇帝年幼孤弱，邓太后为防万一，将清河王刘庆之子，13岁的刘祜及其嫡母耿姬留在京中。

　　四月，邓太后一改和帝在世时不为娘家谋福利的常态，将自己的长兄邓骘由虎贲中郎将提升为车骑将军，待遇与三公等。将邓悝任命为虎贲中郎将，其余两个兄弟邓弘、邓阊皆封为侍中。

　　八月，尚在襁褓的小皇帝刘隆驾崩，谥为殇帝。将皇帝入殓之后，当夜，邓太后与邓骘、邓悝等人暗中商议，决定立清河王之子刘祜为帝。

　　计议已定，邓骘马上就持符节，用诸侯王才能乘坐的青盖车将刘祜接入宫中，在殿中斋戒。太后登上崇德殿，文武百官皆着吉服陪位，刘祜被封为长安侯。随即下诏，立刘祜为和帝嗣，又立刻撰写了册立皇帝的诏令。有司当众宣读诏令，太尉献上皇帝玉玺，刘祜正式即皇帝位，是为安帝。因其年幼，不能亲政，仍由邓太后临朝摄政。

　　安帝即位次年，即永初元年，邓绥又将自己的四个兄弟全都封为列侯，食邑万户。而邓骘由于协助册立皇帝有功，额外增加三千户的封邑。

　　按照邓家的家风，自然是要时不时地推辞一下以示谦虚咯。所以，邓家四兄弟上书推辞，邓绥不许；再上书，再不许；上书五六次，邓绥终于答应了。瞧瞧，邓家谦让之心多么诚恳啊。再结合之前邓太后亲自下诏所说的“前代外戚及其门客们常常仗势欺人，横行不法，这都是由于执法不严的缘故。如今邓骘等人虽然低调，但家族庞大，难免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现特令以后对邓氏家族的不法行为要公开检举约束，不许包容袒护！”看看，这是多么自律多么无私的一家人啊。

　　用汉章帝的话说，自汉兴以来，皇帝的舅氏封侯，就犹如皇子封王一样天经地义。这么天经地义的待遇，邓家人却推辞了；可是在此之前封邓骘为车骑将军，还让他仪比三司这样不天经地义的事，反倒没见邓家人推辞。同年六月，邓绥封她自己的母亲阴氏为新野君，汤沐邑万户，这也不是常例，也没见人出来推辞嘛。该拿工资的时候，他们谦让，说没啥贡献给推掉；灰色收入倒一声不吭地笑纳了。

　　永初元年是热闹的一年。除了邓太后的家事多，国事也挺忙。主要可分成三个方面：

　　1.天灾。这一年，有十八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41个郡和封国发洪水，28个郡和封国发生飓风、雨雹灾害。邓太后除了下令节俭节俭再节俭之外，还下令将三公中的太尉和司空免职，开三公因天灾或者天现异象而免职的首例。

　　2.权力之争。这主要是由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引起的。当初，邓绥以刘胜有顽疾为由，立了其弟刘隆为皇帝。这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刘胜的自身条件所限；另一方面，邓绥也有私心的。她觉得刘隆才出生一百多天，还是个奶娃娃，她要是好好养，还是会跟自己亲的。而刘胜，史书上虽然没记载他的年纪，但肯定不是奶娃娃了。所以，她主张立刘隆。

　　因为刘胜的确是有比较重要的缺陷，所以当初废长立幼百官们也没什么意见。但刘隆死后，在立和帝侄子刘祜还是立和帝亲子刘胜的问题上，邓绥和大臣们有了不同意见。大臣们认为刘胜的病也不是绝对治不好的（这到底是个啥病啊？兔唇？鸡胸？那时候的医疗水平能治好啥先天缺陷啊？）因此，部分大臣们属意刘胜。

　　邓绥有点担心。其实从立刘隆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有这个担心了。她怕刘胜将来长大之后，记恨她废长立幼的事，所以一开始她就防了一手，将刘祜留在了洛阳。等殇帝刘隆果然夭折了，她就赶着立了刘祜，这已经激起了大臣的不满。再加上邓绥那时候重用宦官干政，更是让大臣们心怀怨恨。

　　大司空周章曾就宦官干政之事屡次进谏，邓绥都不予采纳。在立谁为皇帝的事上，她又与大臣们意见相左。于是，周章认为群臣并不服邓太后，便密谋关闭宫门，诛杀邓骘兄弟及郑众等太后宠幸的宦官，胁迫尚书写诏，罢黜邓太后，废刘祜而立刘胜。但是周章谋事不密，事情泄露后，周章自杀。

　　其实就这事呢，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刘胜或许可治，或许不可治。邓太后立储有私心，周章也未必全是为公。东汉开国以来，光武帝因为西汉亡于权臣，因此对大臣很不放心。他虽然设立了三公，但却只拿他们当摆设。这在皇帝强势的时候或许行得通，但东汉连出幼帝，都由太后摄政，导致了实权转移到了外戚和宦官手里。

　　周章以立储之事为借口，妄图推翻邓太后，开创东汉大臣辅政的新局面，但却遭到失败。但是即使他成功，谁又能确定他是会做霍光，还是会做王莽呢？

　　3.战乱。

　　永初元年，由于邓绥当政后一直强调节俭，与一些公卿商议后，决定撤销西域都护府。结果在撤销的过程中出事了。当时朝廷打算从归降的羌人中征调个千百人充当骑兵，去接一下从西域回来的官兵。但是由于那些羌人归降后，一直被当地官府歧视，这次征调令又下得太急，羌人们疑心官府是要诓他们去戍边，所以走到酒泉的时候，许多人就开溜了。

　　当地官府自然是要拦截这些逃兵的。可是他们的拦截手段又粗暴了点，有些士兵把羌人住的房舍都捣毁了。于是，一些羌人部落的首领愈发惊恐，一同大举逃亡。而滇零与钟羌各部落则趁火打劫，还切断了陇道。

　　朝廷当然是要平叛的。按说呢，这些羌人连武器都没有，以竹竿木枝代替戈矛，以桌案木板代替盾牌，应该挺好打的。可是郡县的那些官兵对付顺民他们比谁都狠，对付真正造反的人，他们又害怕了，竟然无法制住这些叛乱的羌人。

　　于是，邓太后诏令赦免羌人各部落中互相勾结进行谋反叛逆者的罪行，试图通过这种方法让羌人放下武器，再做顺民。可是效果显然不明显。之后，邓太后又责怪冀州、并州的刺史和司隶校尉，令他们劝羌人回原籍；如果不愿意也不要勉强。但邓太后这种怀柔政策再次被证明无效。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十二月，邓太后诏令车骑将军邓骘等人领兵五万，进驻汉阳以备羌人。次年正月，邓骘抵达汉阳，而郡县士兵还未到齐。钟羌部落数千人趁机发动了攻势，居然打败邓骘，杀了一千多人。

　　而原被撤销的西域都护府的官兵，正从西域往回走。其中，西域副校尉梁慬，走到敦煌的时候接到诏书，让他担任各部队的后援。于是，梁慬部队抵达张掖，破诸羌一万余人，逃脱者仅十之二三而已；之后转战姑臧（武威的一个县），姑臧羌人直接投降。梁慬安抚了他们一下，将他们都遣回故地。

　　看来，职业军人和业余军人果然是有差别的呀。不是每个皇后的外戚都能过把名将瘾的呀。

　　关于这个西域都护府，说一下，西汉宣帝时期设的，实在是不能不设。一撤，西域小国们就乱了，并且会再次臣服匈奴，匈奴也会趁机作乱。除了匈奴，还有西羌，总是扰边。西羌和匈奴还爱勾结在一起，宣帝花了大力气才解决了匈奴和西羌，以及西域小国，于是设立西域都护府，镇着他们，防备他们又反水，入侵汉朝。王莽乱政时期，顾不上西域，西域立刻就乱了。

　　刘秀时期西域还是向着汉朝的，但刘秀光顾着征服中原，没有余力管西域，西域许多小国立刻就归顺了匈奴。

　　到明帝时期，经过几十年休养生息，中原经济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于是明帝立刻重设西域都护府，但是已经晚了。西域都护府的长官被西域小国杀掉。因为中原经过争夺天下的战乱，到刘秀时期全国人口比起西汉末年减半了。明帝励精图治，人口增加了几百万，全国人口恢复到3000多万，也才西汉末年六成而已，所以他不敢轻易与西域和匈奴开战，他派去驻守西域的长官被杀之后，只好暂时撤销西域都护府。

　　之后，西域和匈奴越发蠢蠢欲动，到和帝时期，又有点翘尾巴了，又开始到边境杀人放火抢劫。和帝距离明帝已经又有几十年，国力达到顶峰，人口也差不多恢复了西汉的水平，于是汉庭令窦宪出击匈奴，将刚有点恢复元气的匈奴再次打残。又令班超征服西域，再次设立西域都护府。西域和匈奴再次落入汉朝掌控，边境又太平下来。

　　然后和帝死了，邓绥认为千辛万苦设立的西域都护府没必要，撤了，于是兵灾又开始了。在打了十几年仗之后，邓绥终于看出来原来西域都护府是真的有用，又恢复设置西域都护府。当然这是后话了。

　　转眼到了永初二年的冬天。车骑将军邓骘命任尚、马钧领兵，在平襄（今甘肃境内）与滇零率领的数万羌军交战。不出意外的，邓骘军又大败了，损失八千多名士兵。羌军声势大振，局势越发难以控制。湟中地区各县的谷价，每石达一万钱（对照：西汉谷价每石才几十文钱，即使荒淫的汉成帝时期也才六七十文，文景之治时低至十几文，汉宣帝对外用兵时期，边关城市也才一百多文，内地丰收时最便宜达到过几文一石），死亡的百姓不计其数，粮食运输十分艰难。

　　这时，有个叫庞参的人，原是左校令，之前因为犯了点事在牢里呆着。看着朝廷乱搞一气，便让他儿子上书朝廷道：“目前，西部流民动荡，而徭役征发仍然不停；水灾不休，地力不能恢复，又加上大军出动blabalabala，百姓们已经不堪重负。现在，与其从万里之外运粮到羌人地区，还不如集合部队，休养生息，等待敌人疲劳之时。车骑将军邓骘应当暂且回师，留下征西校尉任尚负责将凉州的平民迁到三辅地区。停止徭役以利于农耕，废除苛捐杂税以增加百姓的财富。养精蓄锐，乘敌人懈怠之时，再攻其不备。到时候什么仇报不了，什么耻辱洗雪不掉！”

　　庞参上书之后，正赶上御史中丞樊准保荐他。邓太后反正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总得给邓骘一个台阶下，便召见庞参，拜为谒者，命他去监管三辅地区的驻扎部队。

　　十一月，邓太后命邓骘回师，任尚驻扎汉阳负责各军的调度。为了表彰邓骘屡战屡败，不，是屡败屡战的英勇顽强精神，邓太后不但未惩罚邓骘，还派使者去迎拜他为大将军。

　　邓骘到达洛阳之后，邓太后又派大鸿胪亲自出迎，中常侍前往效外慰劳。亲王、公主以下的群臣则在路旁等候。邓骘犹如刚刚阻止了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超人一般，荣耀已极，声势震天。

　　与邓骘的权势相呼应的是羌人首领滇零，他称帝了。滇零招集武都（甘肃境内）参狼部落以及上郡、西河的羌人切断陇道，进攻三辅（长安附近）地区，并南下益州（四川和汉中一带），杀了汉中太守董炳。西域副校尉梁慬本来是受诏驻守金城（兰州）的，听说羌军进攻三辅，便赶紧率兵迎战，转战武功（咸阳市内）、美阳之间，不顾身受重伤，连破羌人，将羌人抢掠走的那些牲口、财物都夺回来了。羌人后撤。

　　立了这么大的功，尤其是在邓骘的对比下，从永初元年羌人叛乱以来，所有的败仗几乎都是在邓骘的指挥下打的，所有的胜仗几乎都是梁慬打的。朝廷也不好意思不表示表示了。于是，朝廷下诏慰问他，将西方之事都委任给他了，命他为诸军节度（没升官，也没给钱，只是口头慰问）。

　　看看，这梁慬多不会做官。他还以为这是凭军功升官发财的汉武帝时期呢，完全没搞清楚他所处的是不走寻常路的邓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