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季》北木烟萝

16、送你回家

　　放学后，庄明哲的车停在学校正门对面的小路上，昨天很晚他才回家。早上女儿叮嘱他好好休息，放学不用接她了，并向他承诺，自己一定会打车回家的。他表面上答应了要强的女儿，但临近放学时间，自己还是挤出一些时间从医院出来。
　　她在学校车库前的路口等着梁亦秋。梁亦秋推着车出来向她招手“嗨！”庄思研冲他笑笑，之前的误会和伤感立刻烟消云散“我今天没骑车。”
　　“介不介意我骑车带你？”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檀檀嘎嘎笑的表情。
　　“你能驮动我吗？”她瘦削的脸庞衬托着的大大眼睛正调皮地眨着。
　　“上来吧！再驮不动你，我就该参加‘残奥会’了。”他今时今日似乎才懂得应该如何呵护这朵娇嫩的花。
　　“我坐好了！”她端正地坐在车后架上，两只手交叉在腿上。
　　“你扶着我点啊。我怕你掉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有一种要带爱人去私奔的冲动。
　　“噢。”她抿了抿嘴唇，右手轻轻地捏着他外套。
　　他骑上车，车子左右摇晃了几下后就平稳了，车两边的凉风刷刷飞过，小路对面的黑色树干在眼前一闪一闪地掠过，“你慢点儿骑啊，我有点迷糊。”
　　“噢，好！”他的两只脚停在脚蹬子上，两只车圈依然向前滚动着，速度却缓慢地降了下来。
　　“你是不是有事啊？”她在风中提高了嗓音，保证有足够的音量能够传到他耳朵里。
　　“我爸住院了，昨天刚做完手术。家里只有姥姥，”他扭过头说，“所以送完你回家，我要赶快回家。”
　　“那你不早说！”她突然很有勇气地跳下了缓慢前行的车。
　　他马上捏住车闸，“车嘎吱”一声停了，他对向来稳重而此时十分冒失的她说，“你疯了？跩了怎么办？！”也许是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感情始终起伏不定，他始终无法精神集中地面对她，这种无辜的训斥却显得很干脆。
　　“为什么家里发生这种事，你还能故作镇静呢？”她有点不能接受他现在的表现，难道他对父母没有深厚的感情吗？竟然能在这个时刻，还不紧不慢地和她约会，她连自己也一同无法接受。
　　“我怎么了？我送你回家也有错吗？”他终于因为她的不理解而面临情绪的失控。
　　“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这个男生，她发现他很冷酷。
　　“我怎么告诉你？这毕竟是我自己家的事。”一贯笨嘴笨舌的他，现在却表现得口齿伶俐、思维清晰，“我可以照顾我自己。就算不能保证自己过得很好，但我不至于耽误学习。但是我妈妈是给别人带小孩的。小孩需要别人去照顾，所以我姥姥必须过来照顾我们。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担心爸爸，所以我没法和你说太多。今天，因为我觉得想和你好好谈一下，所以才没急着回家。”因为说了这番话，耗费很多气力，他把身体站得很直，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在庄思研看来，那一刻他像两旁的树干一样安静、威严。
　　“原来是这样。”她看着这个内心装满家事的男孩，自己不免有点惭愧。“我还以为你不关心父母呢。”她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你从来没像我这么慌乱过吧？一直把自己伪装成很低的姿态，我觉得这样生活很好，我只希望能安静地过我的。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很感谢你让我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存在感。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也看清楚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我在努力克服。你放心，就算我现在还是会内心慌乱，但我坚信，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话，诚恳而谦和，她如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向她走了过来。
　　重新坐在他的车上，庄思研贴近他的后背，内心获得一丝温暖和感动。他觉得后背热乎乎的，十分安心。
　　“滴-滴”一辆车忽然在他们身旁停下。庄思研看到那辆车，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开了。她松开了手。“啊！”
　　“吱嘎”，梁亦秋捏住车闸，刚要问她怎么了？瞬间他也认出了那辆车——是庄思研哥哥开的车。汽车停在路边，庄明哲，庄思研的爸爸，从车上下来，走了过来。庄思研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贴着自行车后架站着望着爸爸。梁亦秋心扑腾扑腾地慌乱地跳了一阵，他看着陌生的叔叔，心里不断调整紧张情绪，他对自己说，“自信一点儿啊！该面对的一定要面对！”
　　“爸爸。”庄思研低头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小声地打着招呼。
　　“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家？冻感冒了怎么办？”爸爸焦愁地看着女儿，侧过头捎带看了一眼梁亦秋，眼神里倒存在一些相熟的气氛。
　　“不冷。”她把手揣进水蓝色大衣的兜里，抬眼看了一下爸爸的表情，努力在黑暗中，找到一些关于爸爸对看到他们在一起的反应。
　　“这是送你回家的同学吧？谢谢你呀！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吧！不然父母会着急的。”庄明哲关切地向着梁亦秋说着，眼神里充盈着一种郑重感、威严感，让人无法不遵从。
　　“爸爸，您不是昨天半夜做了一台手术吗？不是说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回家的吗？”爸爸对她从来就没大声说过话，无论犯什么错误，都是和颜悦色地询问她的感受和她的想法。她深知父爱的大半情感都送给了她这个心爱的小情人。
　　“这么冷的天，等车也会挨冻的。”
　　“是呀，叔叔说的对。”梁亦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着自然“我看她等半天也没等到车，怕她冻着，就自作主张地送她回家。正好叔叔你来了，我也放心了。庄思研，赶快上车去吧。”
　　庄思研看着梁亦秋，心里有点迷惑，这个一向都笨嘴笨舌的人，怎么忽然变得能言善辩了呢？
　　“那就谢谢你了！”庄明哲很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像国王终于在森林里找到失散多年的公主时，感谢搭救公主的淳朴猎人一样。
　　庄思研欲言又止，向梁亦秋客气的作别，“再见！”转过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哥哥说好像有男生注意你，我还不信呢。”爸爸边开车边用随意的口气试探她。
　　“他正好看我在路口等车，就热心送我回家。你这么忽然出现，让他多尴尬啊，本来是在做好事。”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梁亦秋已经给他编好了开头，让她得以把故事继续编下去。
　　“看你刚才那个表情，好像秘密被发现了一样。”爸爸一副逗女儿开心的口吻，让她感到很好笑，但爸爸说的没错，只是她不会去承认。
　　“天这么黑你都能观察这么仔细啊？心思缜密，怪不得能当大夫！”她故意调侃老爸道，心里舒了一口气，忙转移话题。
　　“那么多等车的女生，怎么就送‘你’回家呀？听上去都不像是真的。”爸爸嘴角向上扬了一下，那个笑容却像和她是同谋一样。
　　“服了你了！”关于爸爸的洞察力，她不解释也不避讳。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影响你。但是，年轻的时候总会经历一些很疯狂，很浪漫的事，长大后才发现，这些东西，大多数都变成泡沫了。”
　　“那你和妈妈不也是同学吗？”
　　“我还没说完呢。只有经历很长时间，才能知道有些人值不值得交往，有些事值不值得去做。你有时间去等吗？去经历吗？最重要的是，你有那么多精力吗？”他一如既往地温和、耐心，却说得句句夺人呼吸般急促。
　　“那你和妈妈呢？”在那个萌发青春幼芽的岁月里，她不止一次悄悄地询问妈妈和爸爸如何认识的为掩护，妈妈却从未掩饰过那段年轻时候美好的回忆，一个衣着朴素却神采飞扬的男生如何吸引住她羞涩的目光，那个暗恋安静女生许久的男生，又是如何绞尽脑汁为对她说一句话而失眠几个夜晚。想到这些，庄思研就心生美妙云烟，痛惜自己怎么没有过如此浪漫的经历。
　　“现在照比过去，人复杂多了。”庄明哲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儿，她正低头摆弄大衣挂绳的白色绒绒球。
　　“不是人复杂了，是你们太关心我们了。一家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生怕我们被哪怕有一丁点儿坏心眼的人欺负。”车内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束手束脚一样，声音小得根本飘不到后排座。
　　庄明哲笑了笑，女儿说的完全正确，自己不再回应，只管安心开车。
　　“对了，我看送你的男生和昨天做手术的那个病人长得很像。”
　　“是吗？对啊！”她忽然穿起了零散珠子一般豁然开朗般，“他和我说，他爸爸昨天半夜刚做完手术。他叫梁亦秋。”
　　“嗯。”他像是无心般浅浅回应了一下，眼睛仍旧朝向前方。
　　“你那个病人也姓‘梁’吗？”她忍不住想要核实答案。
　　“嗯。对。”庄明哲点点头，“看看，爸爸生病住院了，还有时间送你回家。”
　　“他也是不想看我一个人等车吧。今天太冷了么。”她回到他临走时留给她的那条现成的逻辑里。
　　“他还很关心同学么。”爸爸顺着她的逻辑说，这样会不会让女儿在面子上说得过去？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庄思研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妈妈，更不能告诉哥哥。”
　　“为什么呢？”爸爸饶有兴趣地反问她。
　　“又不是什么大事。”事情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坚信爸爸懂得她的意思，她和他扑朔迷离的关系，想必爸爸应该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噢。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爸爸点点头，“思妍，我相信你。”
　　庄思研听到爸爸的话，终于心里落了块石头。这是第一次有个男生闯进了她的生活。而他的家庭还和她的爸爸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她不知道前方是雨是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