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季》北木烟萝

15、爸爸生病

　　梁亦秋今天早早就回到家。妈妈竟然有点喜出望外，她进到厨房很爽利地给他下了一碗面条，他草草吃完，就回到床上睡着了。待到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4点。妈妈抱着也刚睡醒的檀檀走过来，慈祥地对他说，晚上家里吃火锅。梁亦秋起身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揉了揉酸涩不适的眼睛，就接过檀檀，妈妈麻利地穿好外套就出门买羊肉片去了。他把她放在自己的床上，拿来玩具小熊让檀檀抱着。又从妈妈屋里拿来一堆已经看起来很旧的卡片，耐心地教她卡片上的实物和汉字。枯燥乏味的生活，因为有檀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获得了一些欢乐。说来奇怪，这个小女孩非但不闹人，还非常爱笑。他有时候觉得，檀檀长大后，会不会像庄思研一样善解人意，聪敏可人呢？他一直都很喜欢她，虽然照顾她，是妈妈的一份生计，但他从来不觉得他们之间只是雇主和雇佣的金钱关系。他总在想，她长大后，还会认识自己吗？那个曾经带过她的哥哥？檀檀指着一张卡片，又指着梁亦秋喊，“哥哥”。那张卡片上画的正是一个小男孩。
　　妈妈买了好多菜回来，想象着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升腾的热气弥漫着肉香，菜香！现在，一切准备就绪，青菜仔细地清洗后码放在盘子里，羊肉片放在冰箱里随时可以拿出来涮，海蛎子也放在碗里，用清水反复泡洗了几次。
　　梁建国顶着北风，眯着双眼，嘴唇紧闭，身子前倾，右手摁着胃，硬撑着骑着那辆已经买了十多年的自行车，卖力地往前蹬。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竟然骑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家。他咬紧牙锁好车后，浑身无力地强撑着走进单元门，手紧拉着楼梯扶手，一直捱到二楼自家门前，终于熬不住胃里钻孔一样的疼痛，手尽量把门敲得很有力度。妈妈安谧地看着边玩边嘎嘎乐的檀檀，梁亦秋悠闲地看着电视节目来打发爸爸回来前的无聊时间。妈妈说，是不是有敲门声？他忙跑过去开门，爸爸扶着门框，艰难地走了进来。他浑然不知，还轻松地和爸爸打趣道，“爸爸，你猜，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爸爸没有回答他，捂着胃，独自走到自己屋里，缓缓地躺了下来。妈妈走了过去，发现爸爸紧闭双眼，脸色十分苍白，头发被风向上吹起一戳，整个人显得如此混乱。她心底一沉，忙低声询问爸爸怎么了。爸爸无力地说，老毛病犯了，胃疼。妈妈又摸了一下爸爸的额头，他正在发烧，并且已经疼得快说不出来话了。妈妈忙拉过一张被子给爸爸盖好后，坐在床边一脸焦灼又无助地想了几秒，就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梁亦秋正带着檀檀继续玩耍，他满心欢喜地等着吃火锅，根本没察觉到妈妈进到屋子半天还不出来的异常。被馋虫勾起的他感到有些饿了，于是抱着檀檀进了父母的房间。眉头紧锁的妈妈此时手里正捂着电话筒说，“好，快点来吧！”挂断电话后，她抬眼正好看到了儿子，忙说，“你爸胃病犯了。120马上就来。”
　　“那么严重？！”梁亦秋顿时觉得自己忽悠一下，坠入黑洞般无依无靠，胃也抽动般的难受，鼻息变得一阵紧似一阵。他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忍受疼痛的爸爸，不相信这是那个从来都不会生病的爸爸，他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极力控制住未名的恐惧和紧张，对妈妈说，“一会儿我陪爸爸去医院吧！”
　　“这怎么行呢！你一会给姥姥打电话，让她过来照顾你。”
　　他无力辩驳，毕竟妈妈经历得要比他多，心理承受能力也要比她强许多。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在妈妈眼里，自己和檀檀是一样的。一向以自己多读了一些书，多会几道题而暗自得意的他觉得16岁的自己，其实活得挺失败。
　　很快，救护车到了，除了司机外，只有一名男医生。那名医生进到屋子里，给爸爸简单地做了一下心电图，并用手摁压爸爸的腹腔询问疼痛的位置。一切检查结束后，医生示意梁亦秋跟他一起架着爸爸上救护车。梁亦秋和妈妈拉着爸爸坐到床边，他半蹲下来，从后面把爸爸的手臂拉过来，背起浑身瘫软的爸爸，爸爸低声说，“我自己走”。他说，“我背你吧！”站起身来才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他下楼的时候尽量放稳脚步，妈妈抱着檀檀走在后面。听着爸爸孱弱的呼气声，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急救车就停在单元门口。他把爸爸背到车里，放爸爸躺平。爸爸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快回去吧，外面冷”。他从车里下来，走到妈妈面前把檀檀抱了过来。妈妈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想要交待给他的。他平静地说，“这么晚了，先别惊动姥姥了！我带檀檀一晚。明天等姥姥来了，我再去上学。”
　　“噢。好吧。把门锁好。”妈妈来不及多想，紧忙进到急救车里。梁亦秋抱着檀檀快步上楼，进屋子后顺手把门锁好了，桌上的食物静静地等在那里，他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他把檀檀放在床上才想起，檀檀还没有吃饭。于是学着妈妈的样子，把奶瓶用开水涮了一下，倒进热水，又加进几勺奶粉晃了半天，奶粉溶到水里后，奶瓶还很热，他把奶瓶放到冷水盆里。檀檀揉着眼睛，慢慢地倒在床上快要睡着了。他赶紧把变温的奶瓶塞到檀檀的嘴里，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喝着。他轻轻地拍着檀檀，自己有点打瞌睡却又不敢睡。心里想着医院里的爸爸，让他忽然睡意全无。檀檀喝完牛奶，他把奶瓶放到桌上，又给檀檀盖好了被子，才坐在书桌前发呆。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几下。他忙跑到父母屋子里，那部电话就放在床头柜上。他抓起电话，急促地问，“怎么样了？”
　　“喂，是梁亦秋家吗？”她疑惑地问。
　　“噢，我是。”他松了一口气。
　　“哎呀！我还以为打错了呢！”
　　“噢，思研啊。怎么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
　　“才晚上7点啊。”
　　“噢。”他慌促地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这个时刻，应该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吧？自己却独自在家，屋子里冷清得堪比午夜街道。
　　“你怎么了？”她关切的语气让人感到很贴心。
　　“没，没什么。诶，你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学，还习惯吧？”他急促地说着，似乎想尽快结束通话。
　　“挺好啊！你怎么样？考得怎么样？”她依旧很热情。
　　“还好吧。”他简略地答复着，似乎很像挂电话。
　　“明天早点来噢！我哥哥从日本邮过来的巧克力很好吃！我放到你书桌里了。”
　　“噢，知道。”他心不在焉地搪塞着。
　　“你怎么了？”她觉得他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方便告诉我吗？”
　　“没啥事儿。”他语速却一直很快。
　　“你不说就算了。嗯，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庄思研挂了电话后，心里一沉，觉得对她没有什么热情，还那么敷衍。他似乎变了。
　　梁亦秋在檀檀身边睡下，半夜还给踹被的檀檀盖了好几次被。一夜几乎没睡的他，脑子里都在回忆爸爸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的胃病？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严重？并且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为什么自己还不具备赚钱的能力？
　　第二天清早六点，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半夜动了一个手术，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但是至少需要住院一个月。他终于停止了胡思乱想。他试着给自己煮了一碗挂面，为了确保面条能熟透，他煮了十多分钟，直到面条煮得软烂才关火。他把面条捞到碗里，挤了些黄豆酱在上面，随笔搅拌了一下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觉得这碗面条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檀檀醒来后，他给檀檀又冲了一瓶牛奶。檀檀自己抱着奶瓶很快就把牛奶喝光了。他又把锅里剩下的面条捞出来，喂给檀檀吃。她只吃了一口面条，就烦躁地推开了碗，他无奈地把碗放回桌上。“我得打两个电话”，他自言自语道，先拨通了冯雨帆家里的电话。冯雨帆听他说完家里发生的事，想要过来，被他慌忙制止了。冯雨帆说，“那我跟老许说一下，你好好照顾檀檀。”他挂了电话后，自己想了想说辞，才拿起电话又拨通了姥姥家电话。
　　“你昨天自己在家带檀檀一晚？”姥姥的口吻略感震惊。
　　“对啊，嘿嘿。”他故作轻松地排解自己的低落情绪。
　　姥姥得到消息后，连忙坐上公交车辗转半座城市赶过来，一进门已经是上午9点了，姥姥抱过檀檀，撵着他赶快去学校。他心里有点难受，看着姥姥逗得檀檀嘎嘎地笑着，才放心地关上房门。走出单元门，他悄悄擦了擦眼睛。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骑向学校。
　　到了学校，第二节课刚下课。他单肩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冯雨帆看着他坐下来，从后面拍下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吧？”
　　“没事儿。”说着两人就走出教室，来到操场上。
　　“喂，庄思研好像对你有点误会。”
　　“什么意思？”他耳朵上齐刷刷地戳着一小撮短发，很明显至少半个月前就应该去理发。
　　“高子璇早上跟我说，昨天庄思研给你打电话，说你吞吞吐吐的，肯定有事儿瞒着她。”这种传话加思想开导的女性工作，他发誓纯粹是为了好朋友才做。
　　“是她托高子璇跟你说的？”他说完就后悔了，这种不走脑子的话，只有的神经缺乏条理的时候才会说出口，他却表现得很低智商。
　　“那怎么可能？她不是那样人儿。是高子璇自己悄悄和我说的。你知道就行了啊。诶，你到底怎么了？嗯，反正我没和高子璇说你家昨天的事。要不显得你更被动。我看你还是单独和庄思研解释吧啊！”冯雨帆用诚恳的眼神与梁亦秋对望了一下，梁亦秋慌乱无神的表现让他有些担忧。
　　“这回你怎么长脑子了？”他倒是反过来品评哥们儿的办事水平。
　　“我压根儿就有脑子。是你脑袋里的褶儿长多了！成天想太多。你说你，没一回主动的吧？谁愿意整天像挤牙膏似的和你相处啊？我都嫌累！”他无奈地摇摇头，清爽的短发在光线的照耀下形成悦目的轮廓。
　　“我当时不知道爸爸在医院怎么样了，哪有心情管其他事情？”那双穿了两年的运动鞋蹭着柏油操场，他的眼睛像怕被太阳晒坏了一样眯缝着看他。
　　“那倒是。所以最近有空，你和她解释一下呀，省得人家多心。女生就是爱胡思乱想。”冯雨帆松了一口气般，整个人也忽然变得又高大了一圈。
　　“嗯，行，我跟她说一下。”他因为冷把身体缩紧了，连语言和行为也似乎变得十分不够用。
　　“诶，咱客气点能要命啊？”他故意白了梁亦秋一眼，“对了，你老爸要住一个月的院，那你老妈有的忙了，檀檀怎么办？”
　　“让姥姥给我做做饭还差不多，如果再照顾个小孩子，有点吃不消。”他只有在好朋友面前才释放出不敢随意示人的焦灼。
　　“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冯雨帆叹了口气，希望他能够振作一点。上课铃声响了一下，两个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去。
　　经过昨天那一晚的事，梁亦秋自己已经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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