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重生》君子无良

38、试探

　　初冬夜。

　　月光透过窗纸，清冷的照了进来，照在公孙长秋的侧脸上，但他脸上的温度，却仿佛比那月色还要寒冷。

　　紧抿的唇线，代表着沉默，一种不愿任何人前来打扰的沉默。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容貌亦英俊动人，但不知为何，女皇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变了模样。

　　昏暗的房间中，只有月光，和安静的呼吸。

　　女皇站在屏风前，看着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公孙长秋，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公孙长秋也能感受到，屏风那里站着一个人。而她熟悉的气息，即使不需开口说话，也能让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

　　公孙长秋道：“陛下……可以走近些么？”

　　女皇仿佛一直在等他说话。

　　她缓缓走上前来，亲手点亮了桌案旁的两盏灯，道：“朕本要走了。”

　　这几个字刚说出口，公孙长秋的眼中忽的露出一种明显的情绪，分不清是惊讶？不舍？还是悲伤？

　　女皇拍了拍手上的烟火气，笑道：“朕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公孙长秋凄凉笑道：“不能是一个好消息，一个更好的消息么？”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方白丝帕，递给女皇。

　　女皇了然一笑，拿过来擦了双手，又递还给他，感叹道：“没想到，这帕子你还随身带着。”

　　公孙长秋叠好，收回袖中，苦笑道：“陛下所赐之物，臣怎敢怠慢。”

　　那勉强的笑容，仿佛暗淡的苍穹中，一明一灭的萤火。

　　如果说，女皇十有八九，不忍心见到美人黯淡无光，但总会有这么一次例外。

　　现在的她，心里已是笑成了一朵牡丹。

　　她喜欢见到公孙长秋走投无路的样子，喜欢见到他怀疑同伴，怀疑平原君，甚至怀疑他自己，喜欢他在这种怀疑下，依旧清晰的认知——

　　除了天子，没有人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救回颜烈，平阳都的神医不能，祁灵修不能，远在天边的平原君更是不能。

　　所以，她喜欢，他来找她时的坚定。

　　女皇缓缓握起双拳，举在公孙长秋面前，笑道：“朕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公孙长秋亦笑了，握住女皇的右拳，道：“臣希望有十万个更好的消息。”

　　当一个人陷入混乱，盲目，和自我怀疑中时，除了需要一道让人精神振奋的好消息，笑容也是一剂甜甜的良药。

　　女皇笑道：“朕的这个好消息，一个顶十万个——”说着，她张开右手，一字一句道：“颜烈有救了。”

　　公孙长秋动了动喉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露出了轻松的笑：“那，另一个好消息呢？”

　　女皇缓缓张开左手，正色道：“盐豆无毒。”

　　不是盐豆……莫非，是他错怪了平原君？

　　公孙长秋晃了一下神。

　　女皇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继续道：“黄太医在颜烈的后脖颈上，发现了一枚痣一样大小的针眼，用力挤压，可见脓血，血液味道甜腥——毒针，这应该就是颜烈中毒的原因了。”

　　果然，此言一出，公孙长秋又皱起了眉。

　　现在是秋冬，外出皆穿立领棉袍、加厚斗篷，后脖颈如此私密的地方，怕是只有在家中，甚至是熟睡的时候，才会露与他人。

　　又或者，喝酒喝的浑身燥热，脱去了外衣……

　　女皇忽然握紧了公孙长秋的手，问道：“卿想到了谁？”

　　公孙长秋一怔，连忙摇了摇头，感慨道：“痣一样大小，谁会察觉……若不是黄太医，阿烈命休矣。”

　　女皇凝视着公孙长秋，良久，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道：“是朕告诉黄太医，他后脖颈多了一颗‘痣’。”

　　女皇此话听来寻常，但仔细一想，便听出画外音——

　　女皇知道颜烈的后脖颈没痣，女皇知道颜烈的身体细节，女皇希望公孙长秋知道，她知道这些，女皇希望看到公孙长秋知道这些后的反应。

　　听起来有些绕，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略带情趣的文字游戏。

　　可惜游戏的对方，默不作声。

　　女皇看着那张沉默的脸，猜不透他如此认真的沉默，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想，向颜烈下毒的凶手到底是谁？还是在想，她是如何知道颜烈脖子后没痣的？又或是，他什么都没想？

　　女皇缓缓抽回手掌，道：“朕的消息讲完了。”

　　忽的，公孙长秋又握住了她欲抽回的手，神色略带难堪，道：“臣希望……陛下不要再试探臣了。”

　　女皇任他握着，心头忽的一热，但很快又莫名冷了下来。

　　女皇问：“朕试探卿什么？”

　　公孙长秋蹙眉道：“试探臣的心……”

　　女皇道：“朕知卿忠心。”

　　公孙长秋抬眼看她，眸中带着万分挣扎，道：“……臣说的不是忠心。”

　　女皇淡淡一笑，道：“卿错了。”

　　公孙长秋一怔，似乎不太明白女皇为何突然这么说。他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道：“陛下，臣所言非虚。”

　　女皇笑道：“卿还是错了。”

　　感情，说到底是件很玄妙的东西。而在女皇眼中，公孙长秋亦是个十分玄妙的男人。纵然她没有见过他动情的样子，但她确信，并不是眼前这样。

　　试探、挣扎、难堪，这是环采楼上，第一次与她见面的颜如玉，不是向来冷淡薄情的公孙长秋。

　　公孙长秋只是在扮演颜烈对她心动的样子。

　　“好吧，朕可以答应你——”女皇伸过左手，拍了拍公孙长秋握着她手的手背，道：“朕不会再开那种拙劣的玩笑了，也不会再，如你所说，试探。”

　　公孙长秋怔了片刻，惨淡一笑，道：“臣的演技如此差么？”

　　女皇故作嘲笑的摇了摇头，道：“简直无药可救，便是你把古今所有的情诗对着朕念上三天三夜，朕也心如止水。”

　　公孙长秋扶额，忍不住低笑起来，道：“不知陛下相不相信，臣从未对任何人念过情诗。”

　　他的嗓音很好听，低声笑的时候，酥酥哑哑的，倒是意外的撩拨人心。

　　女皇笑道：“朕有一句最喜欢的情诗，本想与卿分享，可惜……刚刚答应了你。”

　　公孙长秋停下笑，回望向女皇，刚刚被笑容浸润过的双眸明若星子。

　　“那臣，就跟陛下分享，臣最喜欢的一句情诗吧。”

　　女皇道：“是什么？”

　　公孙长秋清了清嗓音，缓缓念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灯花突然轻轻的噼啪了一声。

　　心如止水的羲阳，似乎听到了水滴落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