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妩时

8、难缠的小姑娘

　　八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十里飘香。开赏菊会的那位光禄寺卿夫人大孙氏是孙氏的姐姐，两人皆是庶出，却都嫁得不错，不止是大长公主的缘故，可见她们自身手段不错。临行前白羲宁特地过来同我介绍了一下光禄寺卿家中的情况，光禄寺卿姓张，嫡出的只有一子一女，分别是长子张照元和长女张善云。

　　“虽说二姐姐失忆了，不过不要紧，这件事姨母姨夫都是知道的。至于那些庶出的表兄弟姐妹，现在说了只怕姐姐也记不住，我到时候会一一指给二姐姐看。”

　　我感激地看着她，“那先谢过五妹妹了。”

　　她似乎还是不太适应我这么有礼貌的样子，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必，二姐姐莫再犯错便好。”

　　我之前还好奇，桂花就算有许多品种，但本身是一簇簇的，又悬在高处，不像菊花茶花之类不同品种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怎么赏也赏不出新奇来。原来桂花宴不止是赏桂花，还品桂花，将桂花下菜，做成一道道佳肴，再佐以桂花泡的茶和酿的酒，这才是一出桂花宴。而且京城寒冷，桂花不易成活，除了皇宫王府，这光禄寺卿府上就是头一处。

　　我还想再打听点什么时，仆妇来报外头马车准备好了，我们便去正房跟孙氏一齐出门。

　　白景明他们在前头骑马，我们在后头坐车。孙氏跟白羲安白羲宁一辆车，白春暖和白羲静白羲娴一辆车，只剩下我一个人望着中间那辆车，有点傻眼。

　　正在上车的白羲安回头看了我一眼，嘲讽地勾起嘴角，“二姐姐怎么还不上车？”

　　阿绿轻声提点道：“从前姑娘都是一个人单独坐的。”

　　我抬头给白羲安一个微笑，“多谢四妹妹关心，我这便上车。”

　　她明显没有白羲宁那样的接受能力，噎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瞪我一眼就掀帘进车厢了。

　　这回出门我带的是阿绛和阿绿，马车很大，三个人坐在一起也不显得狭窄。我倚在软枕上感慨：“待遇真好。”

　　阿绿：……

　　阿绛忙道：“正是多亏了姑娘，我们才不用五六个人挤在一起呢。”

　　虽然她是在安慰我被孤立的境遇，但事实确实如此，其余姐妹带的侍女全坐在最后的两辆车里，想想都知道有多挤。

　　在这个时代，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出门。马车缓缓行驶了一段时间，外头声音越发嘈杂起来，我特意先问过阿绿才掀了窗帘一角往外看。虽是早晨，街上已是车水马龙，身着布衣的人们来来回回，相比起我在定远伯府里的生活，他们显得更加真实。

　　我放下帘子靠回原位，在心里叹了口气。阿绛见我闷闷不乐的，便问我要不要喝茶吃点心，我摆了摆手。一会儿有特殊情况怎么办，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实在是不想出丑了。

　　阿绛又寻了话来跟我说：“从前大少爷很少出席这种宴会的，今日想必是担心姑娘才跟着。”

　　她口中说的大少爷，就是我大哥白景明。我总觉得这里的称呼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大爷一会儿大少爷一会儿大公子，搞得我一头雾水。我诧异道：“咦，这桂花宴不是一家人都去的吗？”

　　阿绛道：“哪儿呢，一般宴会有单独请女眷的，也有请一家人的。这桂花宴从前就是单独请女眷的，但未婚娶的少爷们也有去的，隔不隔开便看赴宴人家的关系如何。”

　　没想到这里对男女大防居然这么宽松，我掀了门帘去想看一看白景明的身影，被阿绿眼疾手快给拦下了，我悻悻地道：“那大哥还真是挺疼我的。”

　　闭了一会儿眼睛便到了光禄寺卿的宅邸，我让阿绿跟阿绛替我拢了拢头发，又整好衣裙，这才扶着她们的手下了车。大孙氏亲自来迎孙氏，两个人笑意晏晏地携了手，看起来姐妹和睦的样子。

　　大孙氏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我，笑意浓了几分，“二姑娘也来了，听说你病了也一直没空去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

　　孙氏也微笑着看我，并没有替我回答的意思。我硬着头皮道：“多谢姨母关心，已痊愈了。”

　　大孙氏略惊异地望了孙氏一眼，孙氏这才开口，温声道：“病这一遭，倒是知礼了许多。在家闷了一个多月了，想着要让她出来走走，散散心才好。”

　　大孙氏笑道：“那今日是正好了。”又转头跟孙氏边走边道，“我那里开了几株玉帘银丝桂，倒是很好看。”

　　我松了口气，跟白羲安白羲宁一起跟着走去。

　　光禄寺卿的宅邸比定远伯府要稍微小一些，不过布置得很清雅。虽说是桂花宴，但女眷都先在正厅坐着，男客们则在外院。想想晋江文里，这个时候是攻略各大小男性角色的绝佳时机，可我连自家的兄弟们都没认全，也就见了大哥白景明和四弟白景深，二弟白景初和三弟白景阳都没见到。他俩因为正在读书，被免了晨昏定省，白景明则是在京卫指挥司任职，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一趟。

　　入了正厅还没落座，大孙氏就跟几位夫人一一见礼并介绍，当她说到我的时候，我看见众人的脸上都心照不宣地浮起一个笑容。

　　我也福了身微微一笑，并不开口，找位置在花厅坐下了。

　　待我一坐下，旁边就传来声音，“听说二表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真的？”话里虽问我，但朝着的却是白羲安。我顺着声音转头看去，是一个穿鹅黄衣衫的清丽女子，模样跟大孙氏有些相像。

　　白羲安看都没看我，“自然是真的，善云表姐要是不信，可以自己问她。”

　　张善云这才顺势对上我的目光，朝我浅浅一笑，我忙道：“是，正如四妹妹所说。”

　　她安慰道：“所幸身子无大碍，过去的事情可以慢慢想，二妹妹也不要太难过。”

　　我不难过，我一点都不难过……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装出一副很难过却强忍着的表情，只好颔首道：“表姐说得是。”

　　谁知有人说出了我的心声，“白二姑娘怎么会难过？能借此机会将从前之事一笔勾销，怕她开心都来不及呢。”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内心想法说出口了，刚转过头，却看到一个少女抬着下巴盯着我，面上还带着示威式的笑容，真是想不注意都难。

　　白羲宁在我耳边悄声道：“那是梁国公家三房的十二姑娘，赵及贞。”

　　看起来也是个娇艳的小美人。我不清楚她跟我之间有什么渊源，看她来者不善的样子心里有些紧张，回话吧万一回错了，不回吧，又显得怂。

　　于是我一脸真诚地问：“十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及贞笑嘻嘻道：“没什么意思呀，只是觉得失忆这个名头简直妙，凡做了什么错事，丢下一句不记得了便被轻松放过，换了谁都是要开心的。”

　　我疑惑道：“十二姑娘说的……是我？”

　　“二姑娘自己心里清楚。”她笑得春风满面，“不过你这面上功夫做得不错，我倒以为你真不认识我了。”

　　怎么说呢，我并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相反，我还挺睚眦必报的，受了气都是当场就喷回去，从不让自己受委屈。但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我只是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笑了笑，“十二姑娘的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转过脸去朝白羲宁也一笑，“方才多谢五妹妹提醒，不然真要认不得人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也该消停了吧。

　　白羲宁倒是很配合地接了一句，“应该的。”

　　赵及贞却没我想象那样善罢甘休，“白二姑娘和白五姑娘真是姐妹情深，不知道二姑娘落水那日，五姑娘有没有跳下水救人呢。”她唇边带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来，“我听说衡哥哥可是赶着下水救人了。”

　　衡哥哥，当着面就带出这么亲密的称呼，这是明知道我中意顾衡来刺激我？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也就是个未成年的初中生。小小年纪，这样的刻薄，宅斗真是摧毁女子的利器。

　　我说：“落水之事纯属意外，五妹妹并不会水，在不在场怕都是一个结果，又何必连累她。但顾四少爷救命之恩，我早已铭记在心。”

　　她轻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偏偏提起顾四少爷就‘铭记在心’，白二姑娘的记性也是妙得很呢。”

　　听她说得越发不像话了，张善云微蹙了一下眉就要开口，白羲宁先她一步道：“知恩图报，正是父亲教我们的立身之道。十二姑娘怕没有听说过，这也没什么。”

　　咦，白羲宁居然会帮我说话……按宅斗文的常理来说原配的女儿跟继母的女儿关系应该都不太好，看白羲安那副好像我欠了她钱的脸就知道了。要说是因为在别人府上做客所以团结一心也说得过去，但她那句话回得似乎有些重啊，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么。为了我？不至于吧……

　　赵及贞果然登时变了脸色，只是不等她回答，白羲安也开口道：“要我说，赵十二这话说得更妙，她倒以为二姐姐是想记得什么便记得什么，连宫里头的御医都不敢这么说呢。想来梁国公府上是她说什么，旁人就信什么的。难怪上一次她丢了簪子怪到二姐姐头上，她身边的仆妇侍女们也二话不说便上来抢，真是好作风，好家教。”

　　她的心直口快我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用在别人身上，尤其是我不太喜欢的人身上会这样的爽。我立马整个人都好了，但还是要掩饰一下的，就没事找事疑惑道：”丢簪子？十二姑娘丢了簪子，怎么疑心到我身上了？”

　　赵及贞冷声道：“那件事我已道过歉了，倒是你白羲和，全推脱到失忆身上，还好意思问。”

　　这个妹子跟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这一会儿的工夫换了几个喷点了，我有些吃不消啊。

　　“及贞。”有人提高了嗓音唤了她一句，我往后看，一个穿水红色袄裙的少女入了座。赵及贞原本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瘪着嘴撒娇似地道，“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