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妩时

7、大哥白景明

　　十九岁中举人，大概也很不容易了吧。想想《儒林外史》里的范进，五十多岁才中了举，就开心得差点疯了= =。父亲还是济南府的知府，正四品的地方官，掌一府政务。这样的人，白羲安都看不上。

　　说实话，济南离京城不算太远，而且是山东省直隶所在地，听她的语气，济南似乎是什么偏远之地一样。她的眼光这样高，真不知道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还在吗。

　　“姑娘。”阿绿一掀帘，从外头走了进来，“太太派人送了东西来。”

　　我起身跟她出去，示意仆妇们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到桌上，无非一些新做的衣裳首饰。来这里一个多月，对这些东西的新鲜感也去了不少，不再是趁着人不在偷摸赏玩那些古董摆设的土包子了。除非特别精致的，不然还真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我一一地看过去，衣裳分别是艾绿，藕荷和淡青色，都以清淡为主，估计是孙氏不想让我再出风头了，倒是很合我的心意。从前白羲和性子张扬，衣裳也好艳丽，柜子里一水的亮色，看得我的眼都要瞎了。我又打开了首饰匣子看了看，我不太识货，只觉得样式精巧可爱，都还不错。便回身让阿绿拿了赏钱给那几个仆妇，同她们道：“替我谢谢太太，说这些我都很喜欢。”

　　仆妇们拿了赏钱也很高兴，纷纷行礼道：“多谢二姑娘，我们定转告太太，一字不漏。”

　　待她们走远后阿绿才笑道：“姑娘的喜好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拿出衣裳来在身上比了比，“哪种颜色比较衬我？”

　　阿绿道：“都好看。”

　　明知道是哄人的，想瞪她一眼，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以前觉得有一个会时常夸夸自己的人就是福气了，我现在居然有四个，想想都开心。

　　衣饰备好后，比较担心的是在桂花宴上犯错，就抓紧时间跟着先生学礼节，争取举手投足都符合大家风范。越是努力地学习，越觉得充实，以至于这几天里没再像前一个月那样频繁地想家。

　　下课回来，不知怎么又想去池子边上晃悠一圈，就找了借口把阿青她们支开，自己往那边去了。

　　我安安静静地站在池子边，大概是天气凉下来的原因，一池绿水更显得幽深了，连锦鲤都不知游到哪里去了。云朵在天空中缓缓向前移去，树荫下不见阳光，有风透过梢头而来发出簌簌响声，衬得身边一阵寂静。

　　不知道这池子跟襄阳侯府的池子是不是一样，跟那边的世界是不是相通。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于是此刻，我脑海里忽然又浮现起最初的那个念头：要不要跳下去试试看？

　　我很怕死，但更想回家。

　　我深深吸了口气，往前迈出了一小步。身后突然有脚步声纷至沓来，“哎哟，听说荣平郡主来咱们府上要说法了？”

　　“可不是嘛！那位顾家四少爷虽然醒了，可跟咱们二姑娘一样失忆了！连最疼他的楚王到他面前，他都不认识了！”

　　“失忆便算了，你不晓得，顾四少爷脑子也坏了！醒来后便天天闹着要跳水，拦都拦不住，这不，跳了十多回了都！”

　　“哎呀呀，这是什么情况……咦？二姑娘？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回头瞪大了眼睛，“你们站住！”

　　几个仆妇被我这一吼吓了个半死，慌慌张张地在我面前站好，“二，二姑娘……”

　　“你们刚才说什么？顾四少爷……跳了十多回的水？”

　　仆妇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抖着声道：“是……荣平郡主已到府上了，老爷让我们几个去请太太来。”

　　定远伯对后宅的事真是一窍不通，竟然让这几个三等仆妇来请孙氏。这个吐槽在心里一闪而过，此时有另外一件事比这更为重要。我的手有些发颤，勉强抬起来朝她们挥了一挥，“知道了，快去吧。”

　　哪个正常人会在落水后醒来不停地往水里跳啊？只有两种可能，一，顾四少爷脑子真坏了，所以做什么事都是没有理由的。二，他真穿越了，才跟我一样想着跳水穿越回去！

　　虽然之前也猜想过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是穿越过来的，但毕竟没有证据，只是安慰自己的胡乱揣测罢了。可今天听来，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他也是穿来的！让我想想一般穿越文里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冷静，冷静。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看过的穿越文，发现……很少有主角相认的桥段。因为这对她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或者说是弊大于利，大家都不知道彼此是怎么想的，是要在这个世界里爬上高位呢，还是隐居山林，互相是敌对呢，还是示好。平白就送一个弱点上门，根本是吃力不讨好。

　　可这回不一样，他是跟我一起穿越的，而且是个在这世界有自由权主动权的男人，完全可以利用！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先亲自确认一下！

　　“咳。”

　　想得太出神，竟然没发觉身后有人。直到那人轻轻咳了一声，我才猛地转过身，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上前便拽住了我的袖子，以防我脚滑掉进池子。待到将我拉得离池子远了一点，他才松了手，冷冷开口道：“还想再掉下去一回？”

　　我这才仔细地打量他，这个少年约十七八岁，着锦衣，长发束冠，面容如玉，通身都是雍容华贵的气派，而且很眼熟。只是神色冷肃，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

　　见我这样看他，他眉间一蹙，“连我都不认得了？”

　　妈妈啊我就没认得你过，侍女仆妇一个都不在，也没人提醒一下我这到底是谁。等等，这么眼熟，又这个年纪，没猜错的话该不会是我哥吧……

　　我迟疑地喊了一声：“哥？”

　　他眼中嫌弃的神色更甚，“除了我，你还有哪个哥哥？”

　　卧槽，真是我大哥白景明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本来已不想管你，但听说你知错了，我倒是诧异。”他也拿打量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我一遍，“刚刚站在水池边上做什么？还想跳一回？”

　　这种嘲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冷淡的一个哥哥！我讨好地笑了笑，“不不不，妹妹大病初愈，怎么会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他沉着脸色道：“不是最好。你也知道那是糊涂事？终究是女儿家，也该懂点分寸，将自己的名声弄得这样不堪，对你有什么好处？便这样急着要离开定远伯府？”

　　训斥的口吻竟比定远伯还要严厉三分。我低头不语，他大约意识到有些过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罢了，我说的你从来不听。但你记着，若想嫁个好人家，便不要同太太置气。”

　　“是。”我小声应道，“妹妹今后一定听大哥的话。我身处后宅，跟太太置气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将来都不会了。”

　　白景明哼了一声，虽有些意外，但显然不信的样子，“落水的缘由你虽勉强圆上了，但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想什么。若有下次，便不要喊我哥，你自生自灭吧。”说完，他转身大步走了，又停了一停，微侧过脸道，“顾衡不是什么良人，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他的背影如竹般挺立，我在原地站了许久，看了许久。即使凶了点，也难掩他好兄长的本质。只是那句自生自灭，我听得出来是真心的。白羲和一定让他很失望吧。

　　荣平郡主来府中的事后来阿绿她们又跟我说了一遍，孙氏打太极的功夫不错，三两下就把荣平郡主哄回去了。定远伯再三保证会去请名医照看顾四少爷，却没有提起我。若我是男子，早就上门负荆请罪了，可我明显对顾衡图谋不轨。哪怕她们明知是我把顾四少爷连带弄下了水，也不能直接找我麻烦，更不能让我负责。

　　这件事看下来，我觉得荣平郡主实在没什么心机，这样上门闹对她来说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毕竟明面上的说法是我为了捞母亲遗物才跳下去的，而顾四少爷是为了救我，传出去对两边都有脸，对顾家更有利。这乐于助人的名头是肯定跑不了了，正好挽救一下顾四少爷从前玩物丧志的纨绔名声。

　　可定远伯跟孙氏早就上门道歉并致谢了，如今顾四少爷又醒了，她还跑到定远伯府讨说法，活生生是要把顾四少爷刚刷上来的好感度给刷没啊。

　　但也足以看出她有多疼爱顾四少爷。

　　想到这里我问阿绿：“那个顾四少爷，真的跳了十几回的水池子啊？”

　　阿绿道：“听荣平郡主是这样说的，顾四少爷刚醒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待好好养了几日，有些力气了，便挣扎着要去水池边上，下人一个没看紧，他便跳下去了。救上来没多久又要去跳，还吩咐人不许救他。”

　　我听得是热泪盈眶啊，我不敢做的事这位顾四少爷真敢去做啊，真不怕死啊。当然，也不排除他是真傻了……这么多穿越文看下来，好像没有哪位是这么干的……按正常智商说，干不出来啊。我纠结了，阿绿看着我纠结的脸色也纠结了。

　　她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说，顾四少爷都这样了，荣平郡主会不会迁怒于您？”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不会……吧，按照濮阳郡主家那个庶女的下场，她要逼我出家还是逼我去死啊？”

　　阿绿抖了一抖，连忙道：“我胡说八道的，姑娘您是定远伯府的嫡长女，谁敢动您。”

　　“荣平郡主要动我，父亲跟太太也拦不住。现在就看顾四少爷能不能好了。”我心想好不容易才让定远伯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他应该不会反悔吧，“出家跟去死都不太可能，顶多是被嫁出去。”

　　正说着话，阿绛匆匆进来了，她朝我低首道：“方才跟太太那边的侍女闲聊了几句，说荣平郡主给的压力略大，听太太的意思，还是想将姑娘您早早嫁出去。”

　　看看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景明有两句话说得没错，第一，不要跟太太置气。第二，顾四少爷不是什么良人，闹这一出真是害死我了。

　　我心塞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太太会这样想是应该的。”只能争取在桂花宴上刷一发好感了。在那之前，我先听一下崔妈妈的话，去孙氏那走动走动吧。

　　这一个月养得我很少动弹，趁此机会就跑小厨房去表示要亲自下厨给孙氏，崔妈妈不在，厨娘们吓得找来了林妈妈，我院子里另一个管事妈妈。林妈妈似乎不是孙氏的人，但也表扬了我此举的心意，话里话外还是劝我不要沾染烟火气。

　　我在无奈之下跟林妈妈解释我不会去烧柴生火，食材我都不亲自准备，我就负责下锅放点调料。她这才松了口，还跟其他的仆妇侍女围着我，我被她们看得手抖，又不能展示自己突然就有的烹饪技巧，只好跟她请教该做点什么。

　　林妈妈想了一会儿道：“姑娘要实在想动手，不如给燕窝挑毛罢？”

　　我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还没经烹煮的燕窝，它已经撕成条状泡在了水里，洁白晶莹，只是其中还掺杂着许多碎毛。

　　“这么点小事，你们就别围观我了行吗。”我这句话还像是白羲和从前的口吻，她们纷纷作鸟兽散。我就坐在廊下的栏杆边上，一面晒太阳一面仔细地用筷子将毛夹出来。崔妈妈一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她刚迈入院门就急着赶过来，“哎哟，该死！竟然让姑娘做这种事。”

　　我恰好将毛都夹得差不多了，端起来给她看，“没事没事，我自个儿心血来潮想的，你看看干净了没？干净了我就拿厨房去了，回头亲自给太太送去。”

　　“干净了干净了，”崔妈妈有些讶异，“姑娘这是……给太太准备的？”

　　我端着碗就往小厨房走，“是呀，你可别跟着我，好不容易把身边的人都赶完。怎么炖有厨房里的人，我不沾手，就在旁边看着。”

　　崔妈妈这回没再跟过来了，阿绛自告奋勇过来帮我炖，连厨娘我都赶出去了，我俩就在旁边坐着说话。她偷偷摸摸看了我好多眼，待我问了她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学了礼，跟以前真不一样。”

　　我笑眯眯地道：“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好，还是以前的我好呀？”

　　阿绛眨了眨眼睛，“姑娘就是姑娘，怎么变都好。”

　　这话听着真让人身心舒畅，我也冲她眨眨眼，“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