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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


  •   十二年前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大脑,这回的头疼症状已经消失,不必靠刺激他也能轻松想起当时火里的场景。

      恐惧,愤恨,不甘,还有一遍遍击打着他内心的惨叫声,他都能清晰地想起来。

      曹三丰,欧阳铖,小七,尹初四人,踏上了去往泰州的路途。

      曹三丰如愿将有关火灾的事情都记起,而后他发现,即便记起所有的事,他仍然不能找到当年的肇事者。连他这位受害者,都不曾看到是谁纵的火。分明清楚地记得当时有很大的动静,爆炸声则极有可能是那个炮筒般大的烟花所致。

      还有,他当时着急寻找的人,除了妹妹,就是在门口遇上的那个长发飘飘的小个子——黄忆慈。她慌张的身影呆立在正殿门口,许是将他认成了与她一同前往的杨文盛。他努力挣扎着想要出去带着她逃跑,却被掉落的着火房梁挡住了去路,看上去就像是被埋没在了红色的火海中。

      他知道黄忆慈那里定是有更详细的回忆,再加上还有杨文昌知道此事,如果能从他们那儿问到点儿什么消息,说不定会找到这件事的突破口。

      只是心中又是渐渐掀起了波澜。

      上了船之后又是一路步行。随着深入泰州地区,这一路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茶楼酒肆、赌场当铺,应有尽有。但四人皆没有将周围的一切纳入眼中。丝丝冒出的低气压与一街叫卖的热闹景象格格不入。目的地,自然是直通杨府。

      一切都十分正常与顺利,如果没有那支镖的话。

      曹三丰自从那时为了对付黄忆慈练了隔空传音的听取之术,听力便比一般人好上几分,第一个听得镖嗖嗖从广茗楼大门内飞来,并与此同时辨认出镖的类型。曹三丰眼疾手快,忽的伸手一挡。

      “三丰?”欧阳铖第一个反应,扶住了中了此镖的曹三丰。

      镖型呈刺球状,需用收发器捡起发射,并不能接,除了躲别无他法。三位师兄倒是无妨,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若不是曹三丰默默以臂相挡,受伤的就是这大街上的百姓了。

      曹三丰拔剑将镖从手臂上拨下来,因疼痛而抽搐了一下。

      “怎么回事?”尹初突然抬头望向广茗楼里,眼里闪出警惕的光。那广茗楼中依然是热闹非凡,跑堂的跑堂,结账的结账,客人们依然说说笑笑,并无异常。

      镖速快而精准,直冲曹三丰而来,射镖之人的内功不可小觑。

      “没事儿,我们现在必须先去杨府。”曹三丰撕下白衫一角,另一只手与嘴配合给伤口粗略包扎了一下,“小伤,无碍。”

      “可我觉着,是有人冲着你来。”尹初转向曹三丰。

      “有什么话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走吧。先去杨府,把要办的事办了,回头再来理会这事。”曹三丰拢着三位师兄往前走,“能斩草除根,我自然不会给自己横生枝节。”

      曹三丰本想着应该进广茗楼去一探究竟,但眼下十二年前的事是首要之事,不可枉费从谷中出逃的这个机会。再加上他自己并未感知到附近有任何习武之人的内力信号,因而只能暂时放下这只镖的来源。

      杨府的大门精简气派,不似黄家亲王府的精致阔绰。四人站在门外的太阳下,确认着牌匾上的杨府二字。曹三丰用手遮挡着额头,却仍觉着这阳光晃得他眼晕。

      欧阳铖上前跟门卫打了两声招呼,让他前去通报泰安尊主。不稍几分钟,门卫便出来让四人通行。

      曹三丰一到中堂,便见泰安尊主踱步而来,双手背于身后,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杨尊主并不高大,面相已老,却看得出十分壮实。从行走的步法习惯来看,杨文昌那身武功也是由他的这位父亲所教。

      曹三丰冲着杨尊主一笑,带着些许敬意。

      倒是杨尊主先于曹三丰开口:“曹三丰?可是曹尊主之子?”

      “没错,在下今日拜访,多有打搅,还望杨尊主海涵。这三位,是我的师兄。”

      “在下欧阳铖。”

      “尹初。”

      “小七。”

      “见过杨尊主。”

      “好,好。”泰安尊主看上去也是杨文昌那般态度淡淡之人,点了点头,便算回应,“令尊之事,恕老夫当年不能相救,在此谢罪,还望少侠海涵。”杨尊主拱手道。

      这个杨尊主,明知曹三丰为十二年前曹府火灾的幸存者,曹尊主的遗孤,却不称他为曹少,而是以侠相称。曹三丰心里不免感到有些怪异。看三位师兄的眼神,他们必然也是察觉到了称呼的不对。

      很显然,泰安尊主并不承认他此时还是曹家少爷。换言之,曹家已经被泰安尊主视为已没而不再复出,亦或者说是不愿其东山再起。曹三丰不禁担心自己面见杨文昌和黄忆慈会不会受到其阻挠。

      “哪里,尊主有相救之心,曹某已是感激不尽。”

      “那么曹少侠,今天到我杨府有何贵干?”

      “在下今日前来,并非是要见您。不知我可否见见杨少爷和……他的夫人?”

      不知怎的,泰安尊主脸上似乎被融化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笑意,视线终于定定地放在了曹三丰身上。曹三丰也同样笑脸相迎。

      “不错,不错呀。”泰安尊主使劲拍了拍曹三丰的肩膀,“杨少爷,和他的夫人。这话我爱听!既然你承认怡安郡主已入我杨氏之门,那我可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泰安尊主的心思可以明显地猜到。曾多次去黄府上门提亲不得,想必他这个权贵之人也会感到拉不下脸来。而更重要的是,曹家被除,三足鼎立变为两势相抗,若是能将对方的家业收了来,那将是笔收益庞大的单方买卖。这些,曹三丰自个儿都心里有数。

      “杨尊主指的是?”

      “十五年前,你曹家与黄家结下的娃娃亲婚约,十二年前,签约者死,则约解,这个,我想你应该也会承认吧?”

      娃娃亲婚约?曹三丰心里蓦地一震。

      原来那时在离开之际,黄忆慈对他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给他机会,想听听他心里的声音。原来半年以来他确实一直都在错怪她,不是火灾一事,而是她愿意嫁给杨文昌一事。他让她等了十五年,她却只等来了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结果。加上杨文昌也是优秀之人,或许她并不想再白费光阴地等下去。

      而他,失忆至此才阴差阳错地从泰安尊主口中得知娃娃亲一事。这既是上天的安排,又不能够完全怪罪这安排。

      谁让自己,遇情则失了勇气。

      他抱拳的手,捏紧了掌下的拳头。尘埃落定,曾经的纠结也已消失,徒留下满心淡淡的失落。

      “是的。”短短两个字,生生牵扯出他心脏的所有血脉。他忽然又觉眼前一阵晕眩。

      泰安尊主听了他的回答,早就情不自禁地咧嘴大笑。笑声响彻整个中堂。“好!来人!”

      两个灰衣护卫走进。“老爷,有什么吩咐?”

      “把这位贵客带到大少爷的庭院。其他三位安顿到客房。”

      “嗻。”

      曹三丰跟随其中一个护卫,出了中堂大门便往左绕行。另三人则随另一个护卫朝右走。曹三丰才拐过弯行没两步,尹初就像被什么刺激了一下,赶忙回身赶上曹三丰。

      “三丰师弟……”尹初压低了声音叫他。

      “怎么了?”

      尹初警惕地看了眼那个护卫,叫他先去跟杨文昌和黄忆慈通报一下再回来。护卫看出他们有话要讲,便知趣地照办。

      “三丰,那件事,你别想太多,你没说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

      曹三丰摆摆手打断了尹初的话。“师兄,我认为没有她,我才最轻松。我知道我现在目标只有一个。”

      尹初心里清楚他那句轻松里的不轻松,但也只能抿着嘴点点头。“那好,你自己把握。我就先走了。”

      曹三丰目送着尹初远去,直到拐过不远处的弯,消失不见。

      是啊,更加轻松了,不必想着该选择挑战幕后黑手的权势以复仇,还是选择与她一起共度余生。他都快要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么好的自我安慰方法了。

      在这长廊往前走不多几步,便见刚刚那个杨府的护卫迎面而来。他远远看见了曹三丰,便提起衣摆加快了脚步,看上去似乎很着急。待那护卫到了自己面前,他才注意到了护卫的不对劲。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这位大侠,大少爷他不在府中,夫人吩咐我,叫你赶紧离开。”

      “夫人让我赶紧离开?”曹三丰笑道,“我若是不离开呢?”

      “要不我先带您去夫人的住处,您自己跟夫人商榷如何?”

      “那就算了吧,回头得罪了夫人,好歹你也是奉命行事。”

      “不怕大侠笑话,您是尊主请进来的。这个夫人的命令,我等下人也可不受。”护卫从头至尾都对着曹三丰哈腰低头。

      谁知这话却是他不爱听的。“哼,也可不受?夫人本为一方郡主,入了你们杨门连个命令都下不了,你们如此委屈郡主,也不想想王爷会待你们如何?”

      “唉,我们毕竟啊,是杨大人的下人,有时候,连少爷的命令都有所不受呢。”

      “也罢也罢。”

      他朝远处的庭院深深地看了一眼,望见有一个身影就站在门边,他刚想看得更清楚些,那身影便慌张地一闪进屋了。他咬紧下唇,觉得脑袋又开始晕眩起来,手臂上的伤也跟着隐隐作痛。想必是因与失忆药物抗争在永安城发作多次,仍有些遗留的症状。

      “你带我去其他三位住的客房吧。”

      “是。”

      绕出长廊,经过中堂门口,再往前便是所谓客房了。他们四人在里面便显得这屋子不够宽敞。桌椅床铺用具简陋,但歇上一晚是没有问题。曹三丰进屋与他们会合,说明了一些情况后,四人便开始了出谷以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放松休息。

      他们喝着泰安尊主派人送来的酒,食着泰安尊主派人送来的佳肴,聊着天,虽然话题一直离不开火灾事件,但多是聊这些天路上所遇之事。而有关黄忆慈的,三位师兄都识趣地一概不提。

      晚饭刚开吃不久,尹初正准备为大家斟上酒水,一位仆人正好推门而入,行礼道:“不好意思,杨大人说那位姓曹的客人酒杯有点生锈,特派小的来更换。”说完将曹三丰面前的酒杯收走,换了一个更加崭新的。

      曹三丰略一皱眉,看着尹初在自己杯里斟上酒。其他三人都高高兴兴地举杯,相互干上一杯,他却不为所动,直直地盯着新换来的杯子。

      “师弟,你怎么不喝?”小七问道。欧阳铖和尹初也看着他表示想问同样的问题。

      “没事,你们喝吧,我就不喝了。”曹三丰思考了前前后后,有些被绕晕了,“我怕这换来的杯子有问题,

      大概是路途劳累,几人都早早地打起了瞌睡。曹三丰也仍是晕眩不止,且比方才更加剧烈。床太小,哥几个便一同打了地铺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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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星稀,银河皎洁如怜光流泄而下,轻蒙于屋中人一身的绸缎细纱上。

      黄忆慈卧于榻上,并未关窗,心中有事未解。辗转难眠之时只好开窗赏月,以解寂寥。

      她希望曹三丰已经离开了杨府,再也不要接近泰州这是非之地,最好连静幽谷的大门都不要迈出。她忽然像祈求一般地要收回自己曾希望他出谷来寻自己的想法,什么誓言,都不及他的安全在她心中重要。幸好何漠鹰常年待于后殿,对于杨府中的一切皆是没有过问,也不闻任何府中情况。其眼线虽遍布各处,但还未密集到敢包围杨府。最危险的地方乃最安全的地方,正因他在府中,可能才反而让何漠鹰万万没有想到。

      不过何漠鹰也答应过,只要她完成了他的要求,他便不会为难曹三丰。

      此时夜深人静,黄忆慈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因此更别说是外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许是杨文昌回来了。从今天一早她就一直不见杨文昌的踪影,他在她窗前的桌上留下一纸条,上头只写:忆慈。出门一趟,明日再归,当心何,勿念。文昌。

      这人,去哪里也不告诉自己。

      反正无法睡着,黄忆慈干脆起床去看看杨文昌,顺便问问他去了哪里。她穿好鞋,整理好仪表,才走出了门。然而杨文昌的房间并未亮灯,细细一听倒是脚步声愈来愈近了起来,细听竟发现不是方才听得的脚步声。

      刚才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急迫和谨慎,而这个脚步声如蜻蜓点水,轻盈而平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步法。

      她一拍额头,因见一袭如雪白衣映于长廊入口,于晚风中轻扬。曹三丰迈下两级台阶,朝她走来。月色清冷,倾洒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将他的目光修得愈加柔和。他的眼里暗涌流波,似是沉静的黑色深潭中,有什么就要浮出水面。却始终只是反射着皎白的玉盘。

      黄忆慈几乎是要椎心顿足,不是叫他离开了么?这傻瓜还留在这里究竟是何因?若是被何漠鹰发现了,不知这个让人永远猜不透的家伙是不是又会改变主意,将曹三丰就地正法。

      她基本是跺着脚走上前去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黄忆慈用劲浑身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加大音量,“我劝你赶紧离开这里,回静幽谷去,以后尽量都别靠近泰州了。”

      曹三丰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文昌今天也不在家,他的房间一直都没人。如果你真的找我们有事,等明天文昌回来之后,我们去找你。拜托你现在快点离开这里,你知道杨府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

      曹三丰眨了一下眼睛。“你在担心我?”

      “总之你快点离开,收拾东西趁着大晚上离开。”黄忆慈连扯带推地要把他赶出去,一直把他推到长廊上,才转身要回屋去。

      刚一松手,曹三丰就敏捷地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一拉。黄忆慈禁不住他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摔进了他怀里。

      她瞪大了双眼,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不多时反应过来,又是坚决地想把他推开,但始终是敌不过他紧紧禁锢她的双臂。她还不放弃,愤怒地抓着他手臂上的伤处。曹三丰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疼痛,终是不愿松开,反而抱得愈紧。

      黄忆慈一瞥眼看见他包扎着的布条已是暗红一片,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不由得又是紧张了起来,使劲打了他肩膀一下,便趴在他胸膛难受得不能自己。

      他紧贴着她的脸颊,心里五味杂陈。

      “你何苦这么为难你自己?”

      “明明是你!不疼吗,为什么不放开?”

      “因为放走你,比这更疼。”曹三丰语调沉静。

      听了这话,更是受不了,终于还是流下了眼泪。

      曹三丰轻笑:“身为一方郡主,总是哭丧着脸,以后还怎么面对天下百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黄忆慈还击着,不自主地伸出手抱紧了对面的人。回忆里又是回到了那个雨夜……

      ……

      ——你就吹吧!

      ——堂堂郡主竟对下属食言,今后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

      “很多时候,不必看着你,我也能知道怎么回事。”他清澈的声音丝丝缕缕缠绕在她耳际,让许久未见他的黄忆慈沉浸其间,“在这里,还开心吗?”

      “嗯,开心……”黄忆慈带着一丝哭腔答道。

      “说谎。”他把她抱得无法再紧,“你根本没有跟杨少成亲吧?这里的人根本没有把你的命令当回事。”

      黄忆慈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文昌说,只要我没有答应,他就不会逼迫我。杨尊主那边也一直是他去协商。只是我不知道他还能在他父亲面前坚持多久。”

      “没想到杨文昌还能尊重你的想法。”曹三丰渐渐将怀里的人松开,心疼地看着她委屈泪流的模样,“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害你黄家,但我认为你跟我回静幽谷比你待在城里好,你父亲那边我会去请求我师父帮助。”

      说到什么人要害黄家,黄忆慈才一个激灵醒过来,沉醉于眼前这个人,却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以及该做的事。她是他要复仇的人,只要她一口承认。

      也许现在正是时机。尽管何漠鹰正在后殿就寝,但她从未希冀被他护住这条命,在她被他视为敌人的一刻起,便是她魂焚余烬的一刻,即使还能留存于世上,便也没多大的意义。

      所以,就是现在,她觉得是时候,为自己的所做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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