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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   这地上的残灰,看上去已经经过了十二年的风吹雨淋,然而尹初仍能从其颜色中推测出它原本的易燃性。这种物质只要经过稍微加温,就会产生极强烈的爆炸。

      “有什么想法吗?”欧阳铖蹲到尹初旁边,看着他专注地盯着几块灰看。

      “这里发生过爆炸。”尹初细细地斟酌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且屋里怎么会有这种能够燃烧的东西。”

      “你是指这些灰么?”欧阳铖将其中一块翻到另一面细看,“这里风大,刮来刮去的,这些东西一定会被风吹进来的。”

      “嗯……是……”尹初嘀咕着,大脑仍在飞速转动,“这些灰成色很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到的那种□□质。”

      “怎么验证它?”小七凑过来。

      “那种东西只有在西洋才能看到,它表面的物质易爆,在爆炸过后,内部的物质会很快生成防氧化的薄膜。若是现在加温,它不会爆炸,但仍然可以剧烈燃烧。不过我们最好是不要试了,因为……”尹初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小七已经将手中那根奇形怪状的棍棒注入了内力,并猛地伸向那几块残灰……

      “等一下七师兄!”尹初大喊一声,但已经晚了。

      火舌噌一下直飞上天花板,势头之迅猛,若不是小七用内力保护了自己,以任何人的身手都无法从那旁边全身而退。

      小七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曹三丰:“该死!我怎么给忘了!”

      “你们两个,把火灭了,我带他出去。”欧阳铖抓起曹三丰的手臂就往外拖。

      “等一下。”他挣脱欧阳铖的手。

      这一次欧阳铖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他好好商量,甚至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话也不说,就重新抓住他的左手手肘要强行将他拖出门。曹三丰握紧拳头勾起手臂与欧阳铖抗衡,他咬紧牙关,眼神笃定得几乎容不下任何质疑。

      而火光的逼近,让头也开始疼痛起来。

      新一轮的疼痛开始,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眼前泛着红光,此刻的火光与十二年前的火光貌似神奇地重合。他眼前又开始出现丢失的记忆,沉浸在幻觉中然而什么也看不清楚。

      终于是忍不过头痛,右掌以极快的速度打向欧阳铖的肩膀。

      欧阳铖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挡住曹三丰这蓄足了劲头的攻击,却正好放开了他。曹三丰的立掌冲到一半,因加重的头痛感被抽回了力气,令欧阳铖也接了个空。他再度极力地忍耐疼痛,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直面那噩梦里的火光。

      “三丰!快跑!”

      快跑……快跑……

      爹……娘……救我……

      “快点!三丰,快跑!”耳边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男声,是阿铖师兄么?可仔细一听,他竟可以辨认出父亲的声音,“逃出去!去祁云山找静幽师父,跑啊,不要回头!”

      他不顾一切地向出口奔跑,恐惧蒙蔽了七岁的他的大脑,他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在讲些什么,只是一直跑,眼里只有出口处渗进来的三分月光。

      跑着跑着他竟突然触电一般地停下来,紧抓着胸口喘息着,慢慢地让自己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平静下来。他的华衣已经被浓烟熏得发黑,脸上也有些被火星灼过的发黑痕迹。

      忽然屏住了呼吸,他猛地转身面向火海,“爹!娘!你们在哪里?”

      周围静得令人窒息,只有火焰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爹!娘!”

      屋里依然听不到回应,这沉默竟是比火更加让他心里升起另一种无助的恐惧。

      对了,妹妹,先救妹妹!

      妹妹的闺房就在对面,出了正殿的大门,不消几步就可以到达。

      他冲向门口,透过摇摆的火焰,他看见一个月光下的剪影,长发飘飘,额间有一条和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的发绳。火渐渐密集了起来,他小心而迅速地在火里穿梭。屋顶上燃烧的房梁掉下,他敏捷地一个后空翻,却碰到即将倒下的椅子,又赶紧闪到一旁。燃烧椅子倒下碎成多块,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口的人影似乎被吓退,而后几个高大的人影到达,其中一个将那个长发的小个子抱起,朝翰林河的方向而去,离开了火场。

      记忆里自己看到这一幕时竟有种放下心的感觉。

      曹三丰冲出火场,不断地咳嗽,汗水将他的头发湿作好几缕,沿着发鬓滑落成一道痕迹。他小小的身躯埋在黑衣人背对着月光投下的阴影中。他感到了杀气,却累得丝毫无法再逃亡。在这个所有孩子都已在摇篮曲中进入梦乡的时刻,他也半含着眼皮,几乎要沉沉睡去……

      本地的钟声敲响,一个属于孩子的声音响起,不是每天夜里在脑海中响起的惨叫声,他听到了从未听过的清澈空灵的歌声。能够听清的,能够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几句,甜美而残酷的预言。

      闻冤亡离成殇河,

      天知地明万者清。

      风流浮生散浮烟,

      倾城一世泯一情。

      六岁的清秀男孩儿抬起头,黑曜石般的双眸映入向他伸来的许多巨大的手掌。

      钟声再度敲响,然而声音甜美的孩子已不再歌唱。

      睁开眼,是三位师兄心疼的眼神。他与师兄们对视良久,面上毫无表情,却似有一股无名的黑色火焰在他的眼眸深处燃烧。

      “把当年纵火的人找出来,不论他们是谁。”他淡淡道,像是在说一件比喝水更加平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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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尘气冲冲地一路去了怡安郡,身边带了薛弥、李彦微和曹华恩。胡子被鼻息喷得上扬,眼神直直地射向前方,像是要把目的地黄府给掀了。尽管他想掀的其实是擅自出谷的十七徒儿。

      在发现地下室里空空如也之后,从询问,到盘问,再到质问,归尘已经“问”了薛弥不下五遍,然而薛弥硬是称自己没感应到那四个人。

      当然,有这天生就无懈可击的感应能力,薛弥不可能感应不到那哥四个,即使是女扮男装的曹三丰,那浑厚的内力信号也足以出卖他了。只是他听尹初和小七说过曹三丰的事,便故意装作没看到,放他们走了。

      于是在放他们走之前,他也没忘记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住几近羽化登仙、如水芙蓉的女版曹三丰……

      这眼福,被师父骂死也值了……

      看到李彦微凌空而来,归尘不等他来到自己面前,一蹬足高高跃起,毫不客气地把李彦微直接从半空中拽下来。

      “啊!”李彦微一声短暂的惨叫。

      “微儿,看到他们四个了吗?”

      “师父,世界这么大,我看也看不完啊。”李彦微满面委屈。

      归尘沉默了许久,正要发作,却见曹华恩朝这边衣袂翩翩而来,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踩着自己的影子。曹三丰不在,她定是又想念她那位哥哥了。

      归尘细细一回想,曹华恩的心不在焉似乎老早就开始了。并没有等到他在地下室发现曹三丰消失,更没有等到他召集谷中所有弟子并发现另有三人跟着曹三丰一起消失了。

      归尘摸了把胡子,走向在看风景的曹华恩,笑容慈祥。

      “包子呀,你有什么啾儿哥哥的线索吗?有的话告诉师父,师父一定马上把他找回来陪你。”

      “哥哥啊,他要去找那个姐姐。”

      一个姐姐?归尘一愣,心想这小子也有这么一天,在被无数女子追求不得之后,自己竟是有了心上人,做师父的自然是欣喜万分,乃至在心里手舞足蹈了千万遍。

      “是吗?哪个姐姐?叫什么长什么样人怎么样在哪里?”

      “在哥哥上回执行任务的地方。”

      在执行任务的地方执行任务的地方执行任务的地方……

      归尘眼睛慢慢瞪大,一拍脑门,好小子,亲王的女儿也敢自己追!合着是两年前相亲不成,两年后自己亲自出手。然而无论如何,一个正在被关禁闭的徒弟擅自逃出地下室并擅自出谷,等把他抓回来,势必两罪并罚!

      于是归尘把静幽谷的一切事务交给了二徒儿肖朋佑,带上三个徒弟离开了静幽谷。

      黄府比起半年前出乎意料的安静。薛弥很快便感觉到方圆百里内有一个双人的信号,一个单独的信号,还有一个密集的群体信号,另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从集市那边传来的信号。双人信号即是身边的师父和师妹,而这个单独的信号也十分强烈,离他们不过五十米以内,从信号滚动的波长来看,这个人的岁数大概有五十左右。无疑是师父的老朋友怡安亲王。

      只有一个人的信号?薛弥疑惑地皱起眉头。

      从静幽谷到怡安郡,薛弥一直都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活力四射的信号,包子师妹一路跟师父说话就没停歇过,她一兴奋便天南地北聊上一通。归尘一开始假装饶有兴趣地听着,几小时后僵着笑脸强打精神,又两小时之后降级为敷衍,直到快下船的时候,薛弥已经在船舱外望着美景听师父那有规律的鼾声了。

      此时她依然没有消停,跟府内的那个波动不大的内力信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弥儿,怎么样?”归尘问道。

      薛弥自然是知道师父所问为何。“三丰师弟不在这里。”

      “是嘛……”归尘微微压低眉头,若有所思。

      “屋里除了下人,就只有亲王一人。”

      归尘点点头。三人走向府大门,归尘跟两个侍卫打了招呼,便带着两个徒弟进府。

      然而这府中的一切着实令归尘吃了一惊,下人少了大半,除了平日里专门伺候亲王的那些仆人,其他人都不在这里。郡主的庭院和屋子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久。亲王所在的正殿庭院也是一片萧条之景。

      归尘满肚子都是不祥的预感。十二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也确实有去调查过,发现这一切跟暗夜脱不了关系。但不知怎的,也许是多年的交情,让他心里仍是相信与亲王无关。对此他半年前来怡安郡找曹华恩,还顺便拐弯抹角地向亲王确认了一番。

      彼时曹黄杨三家三足鼎立,黄家当家、曹家当家以及归尘三人是自小的好友,而且曹黄两家十四年前在当今太子的寿宴上,已经私下将两家联姻之事谈定。亲王只有一个女儿,夫人因病早逝,至今仍未再娶。即便权位极高到头来也只能将家业拱手让人,与其让给其他毫无交情的权贵,倒不如选择曹家,这是猜也能猜得到的。

      因此亲王完全没有毁灭曹家的动机,甚至是不能去毁灭。剩下的,就只有杨家。

      整件事都十分吻合,永安尊主曾经担任摄政王一事不知有多少权贵为之眼红。但曹家势力之庞大,那些小家族也是有贼心无贼胆。在曹府火灾发生的几年后,泰安尊主就私下里找怡安亲王商定联姻之事,接着是其即将继位的长子杨文昌亲自来到怡安郡追求郡主,整件事情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所以,感知到这一切怡安亲王才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杨文昌,先是让归尘带曹三丰前往相亲,之后又是让归尘指名曹三丰过来担当郡主保护人。

      然而火灾一事,泰安尊主又是如何做得十二年了还滴水不漏呢?若是有皇帝作倚靠,倒是有这种可能。虽说杨家是现今与皇室走得最近的家族,但现今皇上身边的红人只怕不是泰安尊主本人。

      归尘怀揣着疑虑踏进了正殿,见亲王正坐在座椅之上,一杯一杯地灌酒。他不动,也并不叫自己的三个徒弟给怡安亲王打打招呼,只是同情地望着老朋友。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尊重和关心。

      最后一杯酒灌下,怡安亲王才抬眼看向了老朋友。目光里,平淡中有些憔悴,显然是夜里常常无法合眼。

      “你来了。”声音里沉重的沧桑让归尘很想张口说些什么,“来来来,都别站着,坐下,陪我喝几杯。”

      “有什么烦心事,说给我这个老朋友听听呗。”归尘安排三个徒弟坐下,自己则坐在了老朋友身边。

      怡安亲王递了杯酒给归尘,又递了一杯给薛弥、一杯给李彦微。之后将目光落在了曹华恩身上。曹华恩也不躲避他的目光,有些好奇地与他对视着。

      “她是……华恩?”怡安亲王疲惫的眼神中似乎出现了一抹亮色。

      “嗯,但今天我们不是来谈她的。”归尘轻抿一口酒,“你这酒浓度不错。”

      “你这人就是会给人断后路。就依你,不提她,那我们提谁?”

      归尘看上去似乎对杯中的酒更感兴趣,反复地摇晃着,盯视的眼神像是能从一圈圈漾开的涟漪中,看到深色的酒水中被掩盖的杯底。

      “三丰。”

      “你要把他送我做儿子了?”

      “想都别想。我只问令嫒去哪儿了。他与令嫒在一块儿,我想把他带回去。”

      “他跟慈儿在一块儿?”怡安亲王的表情不像是讶异,更像是震惊。

      “怎么,很惊讶么?这两个孩子在你眼皮子底下待了两个月,你什么都没发觉?”归尘有些好笑地看着怡安亲王。

      怡安亲王的眼眸深处突然升起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半年前,他为了女儿的幸福而成全了女儿的选择。如果黄家的一切权势可以换来女儿今生的幸福,他也愿了。然而他又认为女儿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因她在出门前对自己说了一句“您自己要小心周围的人”。

      现在听到曹三丰在她身边,他又觉得对女儿放心了一些。

      “慈儿,他去了泰州。”

      归尘差点把口中的酒喷出来……曹华恩的眼睛瞪得比磨盘都大,她从没想过黄忆慈会真的去泰州。而且从曹三丰所说的看来,她应该还在怡安郡。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确早已不在怡安郡。

      “跟泰安尊主的长子成亲?”归尘的眉头皱得都起了疙瘩。

      “嗯。”

      “总之你知道,放火之事与杨家必有牵连。再加上现在泰安尊主是最受圣上器重的臣子。他许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打算……”

      “连我们家也一并端了。”

      屋里静了许久,四人都各怀心事,思考良久。

      归尘想着,此事可能还缺乏一些必要的信息。既然是避险,郡主必定是碰上了有意保护她的人,而这个人,多半便是杨家的大少爷。只是郡主打小懂事,有了危险不可能放着自己的父亲在王爷府不管,而独自去泰州避险。因此他估摸着黄郡主是另有谋划,至于杨少爷是否是完全站在她一边的,他也不得而知。

      李彦微紧张地拧了拧拳头,最后还是把想表达的咽了回去。薛弥则在后悔当初没有与他们四个一起走,或者是拦下他们。如果他们的调查触怒了杨家,那可如何是好?不仅是他们四个,整个静幽谷都不会安宁。

      突然“砰”一声,把几人都从沉思中惊醒。是曹华恩拍案站起,严肃地面对着自己师父。

      归尘与她面面相觑。

      “华恩,你这是干什么?”

      “师父您信吗?文昌哥哥不是那种人。”

      薛弥和李彦微惊诧地看着她。亲王更是不知所云。

      “华恩,你有什么话,就跟师父,还有黄伯伯说。”

      “就……半年前我们回家之前,我和哥哥,还有文昌哥哥、忆慈姐姐,我们四个在心珍楼共过餐。师父,当时我曾昏倒在心珍楼门口,是文昌哥哥救了我,还照顾了我十多天时间。”曹华恩不知自己为何有这份把一切解释清楚的急迫,只是她发现,其实她知道得太少,根本不可能解释得令人信服,“总之啊,文昌哥哥不是坏人。”

      怡安亲王笑着摇头,灰白胡子一动一动。

      “华恩啊,有些事情需要我们去证实了之后,才能相信。你师伯我并不认为他是‘坏’,也不曾认为他是‘好’。”亲王摸摸胡子,慈爱地笑得眼睛成了两道弧线。

      曹华恩仍不示弱。“但是,师伯,人最后都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不是吗?”

      归尘和怡安亲王同时一耸眉,归尘还没反应过来,亲王却先大笑不止。

      “哎呀哎呀,归尘啊,是我老了吗?还是现在的小年轻说话都这么一套一套的?哈哈哈哈……”亲王从座上走下来,摸摸了曹华恩的头,“华恩啊,师伯只能说,每个人想要相信的,都不一样。你是个有劲头的姑娘,但有许多事还不在你懂得的范围。”

      曹华恩抬眼看着亲王,小嘴微抿,像是服气,又像是沉思。

      “华恩。”归尘好笑地抛去几个眼色,“还不快多谢师伯指教。”

      “谢谢师伯指教。”

      “好好。”亲王看上去甚是喜欢这小姑娘,“归尘,今天,你和这三个孩子,都在我府上留住一晚吧。我让仆人给你们打点一切。”

      他拖着伟岸却沉重的身躯走回座上,看着归尘的双眼不知不觉间又暗淡了些许。

      “你说,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这孩子的聪明,还是我们该退出这一切了呢?”他端起酒杯,继续饮酒。只是比方才所饮多了几丝力量。

      “嘿嘿。也许,是因为是他的孩子吧。”归尘陪饮,仰头杯尽,对着窗外逐渐暗淡的阳光笑得有些茫然,“如果他在天有灵,看见自己的孩子如此健康伶俐,不知会不会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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