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 旧林 ...

  •   武林大会之后,江湖上传出封堡主与碧蜀山庄的千金段婉玉成婚的消息,准封夫人很替各路英雄着想,特特劝了封寄傲在洛安城中置办喜宴,好让大家不必再千里迢迢地赶去封家堡,连拿不出份子钱都有借口,众人皆道这真是个贤惠懂事的好姑娘。溟水阁也收到了一封绘着龙凤共舞的情帖。我想,幸好绯衣看不到了,不然他大概会很难过。

      喜宴我自然没打算去,护法同我说他最近新研制了某种毒药,我问她毒得死人么,她说目前只能做到强力泻药的效果,于是我让她代表我去了。

      世人做事常常弄巧成拙,比如从前有个马夫驾车时撞到了一个女子,马夫家中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娇妻,他颇担心那瘫倒在地的女子会向他索赔钱,于是下车又匆匆补了八刀,待把人翻过来一看才发现那女子就是他老婆。这样一件人间惨剧的发生,归根结底也是由于大家在情急之下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决断。喜宴前一日,段婉玉也做了同那马夫差不多的事,倒不是她也把封寄傲给撞了又下去补八刀,而是她派人绑架了我。

      七月十五,天上素娥皎皎如镜,我正赏花赏月,还没来得及赏女人,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我虽不太正经,好歹也算个妖尊,是同九重天上的天君一般的阶位,妖族乃至六界中还没几个人胆子肥到敢来绑架我,此番来一趟凡界竟遇上这种事,我觉着很新奇,甚至还对为何嘴里没塞布条手上没绑绳子表示遗憾。不过后来我想起绯衣的一身武功,估计是他们觉得绑不绑都没什么必要,毕竟若不是现在这壳子里的是个不会内功的冒牌货,段婉玉必然是连人都绑不到的。

      睁开眼睛时,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眉目清俊的白衣公子,记忆里这公子在江湖上人称“玉面生”,似乎十分倾慕段婉玉。大约是她借刀杀人所用的那一把刀。

      白衣公子见我醒来,连忙恭恭敬敬地合袖作揖道:“阁主莫慌,小生并无恶意,只想请阁主暂居于此,待段姑娘与封堡主成完亲小生便立刻亲自送阁主回溟水阁,改日必向阁主负荆请罪。”

      段婉玉不了解绯衣,其实就算是他本人也不会赴宴,更别提抢亲闹事。如今封寄傲的心在不在绯衣身上我不知道,可段婉玉会忧心于此也在常理。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我未过门的媳妇曾经喜欢女人,并且现在还与那女人斩不断理还乱,我肯定也得做点甚么措施。于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白衣公子便不再说话,我俩相看两无言。

      捱不住这沉默的氛围,我想了想,向他问了个我最关心的问题:“你这儿的伙食好吗?”

      “……”

      ***

      经我一番无聊的攀谈,白衣公子同我逐渐熟络起来,这玉面生说他本名萧子轩,他还发誓日后再不信流言,因为江湖上所传的溟水阁阁主是个性情冷淡寡言少语的人。

      萧子轩是个痴情郎,他和蔑阴有些像,所爱之人同别人成了亲,一颗心却仍是真挚不渝。对于这类痴情郎我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就像从前我听上任妖尊与天君的故事时总觉得不可思议,只得感慨原来还真有人傻成这样,那傻成这样的还是生我的人。显然我的智商不高正是随了他的遗传基因。我们都知道若一个普通人因情爱之事而魂飞湮灭,他终归算得上深情,可一族之尊要承担的责任决定他能开后宫却不能深情。相比而言天君就比我爹要知大义得多,对于敌人,就算他很喜欢你还用半条命诞下你的子嗣,他仍是敌人。故而我讨厌天君但不曾恨他,讨厌他也仅仅是因为他关了我很多年。很明显此时的萧子轩也知段婉玉是在利用他,却还是听她的话去做了,幸好绯衣和我都不是什么特别记仇的人,不然这事的危险系数还很高。

      萧子轩没解释我的疑惑,反问了一句:“阁主可曾爱过一个人?”

      我正要摇头,突然想起我现在是绯衣,又点点头。

      萧子轩眉毛一挑笑起来:“那不就行了,原来阁主是在同小生开玩笑。阁主既然爱过一个人,就该知道真爱她时,甚么麻烦事你都想帮她做了,不顺心的留给自己,快活的留给她。看她高兴你也高兴,她若难过你更难过。”说罢,他突然感慨万千似的引用了某个词人的一句词:“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他说得很好,可我慧根不佳仍是无法理解,正欲再问下去多做了解,门外黑影风驰电掣般闪过,萧子轩“碰”得一声倒在桌上,身后站着一脸怒意的蔑阴。

      萧子轩刚刚吟诵的那句我没听过,倒是这情景让我想起某句民间流传的歌词“痴情郎何苦为难痴情郎”。

      蔑阴不甚嫌弃地看着我:“你真长本事了,被人绑架都做得出来。”我觉得有点丢脸,可是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为我被凡人绑架这一事实作辩解。蔑阴很少能在言语上噎住我,顿时兴奋起来,英挺眉目下仿佛可见两根抖翘的龙须,“你说你还有什么丢人的事做不出来?”我眯起眼看他,半晌,冷笑一声:“骑你啊。”蔑阴恶狠狠地瞪我。

      其实对于蔑阴来救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可他识路的本事着实不太好,把我的轮椅推到林园中绕了三圈没绕出去,便嫌我麻烦独身寻路去了。

      段婉玉大约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和萧子轩的那间小屋居然就在这举办婚宴的府邸之内。有个路过园子的热心仆从见我一副迷路神态,又腿脚不便,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到了喜堂,诚然我不是来赴宴的。可事情发展到这里,只能说真是造化弄人。

      红梅吐芳,绿柳含笑。厅堂里红灯高挂,喜气盈满门庭。新郎面如冠玉,着一身大红立在堂中央,方才还楚楚可人的新娘在看到我时惊得花容失色。

      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当年月河星悬下的红衣红烛。那一年,还是骑追风并纵马的年岁,那一年,封寄傲与绯衣拜过天地,他在他耳畔说携手天涯,此生不负。可海誓山盟终归抵不过流年韶华,他身边的人早已不是他。

      一对正在拜高堂的新人生生被我打断。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应当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你们别停啊接着拜”,然后立刻闪人。但彼时我推不动轮椅,或者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感觉很像以前容彻叫我去刺杀将军时被砍的那几刀,明明我觉得也不算特别疼,可兰生的身体一直在疼得发抖。我突然感到很难过,就像心脏被人猛然揪住,连喘气都无法忍受。我知道这并非我的难过,是绯衣的。

      可如今这身子里的魂魄早已不是他,封寄傲的事却还是可以如此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这件事真是让人很不解。

      宾客看好戏的看好戏,不明所以的不明所以。

      封寄傲亦怔愣地看着我,反应过来时突然丢下新娘走过来。良久的沉寂被打破,就像某个咒法不再灵验,我终于可以抬起手,摸了摸脸,指尖有些湿润。

      这副场景在不少凡界的戏本子中上演过,大部分与我同一立场的角色都会立刻转身跑开,让别人穷追一通方在花园这等景色优美易触景伤情的地方被追上。我确实也该立即跑开,可我的硬件设施不过关,只能看着身体被走来的封寄傲打横抱起。他带着我腾身而飞,迅速穿过躁动的人群,不过片刻便落在郊边一座竹林。也算让我亲身体会了一把凡人的轻功。

      酷暑夏日,却有凉风从这片竹林穿过,细碎阳光自翠叶间散落,染上遥遥碧色。此景看着颇有些眼熟。

      封寄傲带我走进竹林间的一座茅草屋,将我放至长凳之上。我稍稍打量了一番四周,极其简单的摆置,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是经过精心修葺,亦是极为熟悉。屋外小塘中的水车声如一场淅沥小雨,我听着略略出神。

      封寄傲望着我,突然神采奕奕地笑起来:“这片竹林,当年你在这里吻过我,我很高兴,像做梦一样。我一直怕这梦会醒,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绯衣,你知道么,我说我想和你厮守终生,这是真心的,从来都是。我说的那些狠话,只是在气你为什么躲我那么久,是不是不爱我了。”顿了顿,他容色稍黯,“你那时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年曾与你拜过天地,我没告诉你,倘若我有一天忘记,那一定是我过奈何桥时他们逼我喝了孟婆汤。”

      我沉默不语。这些话如果让绯衣听到,兴许他们之间还有所转机,毕竟他对封寄傲从来狠不下心。

      可他终归已不能再听到。

      我纠结道:“其实,我不是……”

      封寄傲似乎料到我要说什么,兀自接了话:“我知道,你不是绯衣。”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虽然惊讶,可也应该预料得到,封寄傲几乎是这世上最了解绯衣的人,我瞒过谁也瞒不过他,遑论我的演技还这么差。

      封寄傲重新拾好情绪,眼睛一弯,笑得灿烂:“我在这片竹林建了小屋,和当初那座一样,你不是喜欢易安居这个名字吗,我也很喜欢。”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很多地方建易安居,却没人有勇气回到最初的那一处。

      我看着他,恍惚之间,眼前的笑容与年少时的他相重叠。我仿佛看到过去的幕幕幻影。大雪纷飞的莲池旁,他握住他的手腕,“在下封寄傲,敢问公子何人?”,“绯衣。”;金色晨光散落的小店里,他往碟子里倒镇江陈醋,“三年前,在下说过要登门提亲”,“你有毛病吗?”;他将那把雕纹精致的紫竹笛递还给他,似画眉眼一挑,“改日赎回来?”,“你应该多笑笑,比板着脸的样子要好看多了。”……

      我无可奈何地闭起眼睛。

      他哑了嗓子,继续说:“安儿很可爱,笑起来格外像你。可我留不住你,也护不了我们的女儿。你有没有恨过我,绯衣,你会不会恨我。”

      无力是一种很独特的感觉,它不似痛苦这般强烈,它不比悲伤这般哀恻,可它让人心变得空落,让你清楚得意识到那些喜欢的憧憬的想要的,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他一直很爱你,更不曾恨过你,哪怕最后一刻,他还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救你。他本觉得这样着实不划算,可你在昏迷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只一声,他便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他说,他从来没想过要同你计较甚么。”

      他愣愣地看我。良久,微勾唇角,眸色温柔,“谢谢。”

      我刚要回不用谢,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崆峒派、铁沙门、丐帮,都是幕后助乌山帮帮主的势力?”

      他点头,唇边笑意带了几分苦涩:“我一直相信冤冤相报何时了,可真轮到了自己才明白原来看开恩怨是这么难。他们希望我和绯衣结仇,所以杀了安儿,为的是武林盟主一个虚名,我毁了三个门派,让江湖覆上血雨,为的是一个永远也挽不回的人。”

      其实挽不回的并非人,是时光。他爱过他,拥有过他,只是,只是那是从前罢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欲言又止,仿佛很犹豫:“能不能让我,再抱一抱他?”

      我一愣,手臂已经不由自主地抬起来。他俯身将这具身体揽进怀里,水声潺潺,隐约有白梅淡香萦绕鼻尖。这样普通的一个拥抱,他却有些紧张,抚着额间红玉的手指都在颤抖。他低头伏在我耳边,终于再不能维持往日的冷静,哽咽出声:“绯衣,我爱你。”

      茅屋檐下影成双,羁鸟旧林听笛声。犹如那年的易安居,他素手焚香,他煮盏新茶,将爱恨悲欢一饮而尽。

      伸手轻抚他的背,凤眸微微上挑:“我也爱你。”

      我想,那是绯衣留在这具身体里的一缕游魂。

      易安居篇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