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如沫》葙薷以陌

3、上灯

　　暮色四合。凝烟湖四周已是灯火通明，湖畔的萦翠坊早已人满为患，晓夕跟着尉迟骅穿梭在这都中最繁华的夜市中，到处是火树银花，彩饰阑干。晓夕一心想着“不要走丢了才好”，反倒忽略了这万人景仰的喧哗盛世。刚走至跨湖的卧波桥头，对面就有个白衣男子高喊着“尉迟兄”走了过来，晓夕见是寄住家中的郎中云先生，下意识便想躲。云先生和尉迟骅一阵寒暄，转头冲晓夕行礼道：“林小姐雅兴。鄙人才疏学浅，承蒙尉迟公子看重，只有竭尽拙技，草拟一方，但未知小姐复元否？”晓夕只觉这人空长一表人才的样子，内里迂腐不堪，勉强应了句：“好些了，多谢先生费心。”便去望那湖心泛月。
　　忽然一阵锣响，晓夕偱声看去，一座临湖的高楼上有个仆役打扮的小子正在招揽行人，楼里影影绰绰是些穿红着绿的人在走动。路上的行人闻声止步，聚在楼前。只听那仆役高声喊道：“停云阁云臻姑娘出楼了！”
　　“这停云阁可是都中最大的烟花之地啊！”云先生的声音里有几分说不清的邪气。晓夕只顾向楼上看，并没注意到他眼里掠过一丝伤感。
　　两个丫环出来架上珠帘，放下纱帐。晓夕听见桥边卖胭脂水粉的货郎正与位商人打扮的人称赞道：“这帘叫殒泪帘，是一百八十颗龙眼大的珍珠串成，已是极贵。那纱帐更了不得，竟是用鲛丝再抽出丝来织成的，帐外的人看不清帐里的情形，反倒叫帐里看个清清楚楚。这么贵重的东西，啧啧，都说这楼里有聚宝盆啊！”
　　正当这时，帐内显出个模糊的身影来，只看那灯下影子，便可揣想那姑娘身形玲珑。楼前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个老鸨儿从帘子后面走出来，高声说道：“停云阁花魁云臻姑娘出楼陪客，老规矩，价高者得，一千两起！”老鸨儿话音刚落，旁边的仆役便不失时机地敲响了锣。
　　“我出两千两！”一个人喊。
　　“三千两！”另一个抢道。
　　“五千两！”……
　　楼前已是一片喧腾，许多纨绔子弟浪荡公子们争个不停，晓夕只觉无聊，忽见东边来了一辆马车，车檐下打的灯笼上写着“梁府”字样，车前几个小厮正凶神恶煞地驱赶着路人，高声嚷着：“左相公子的马车，快让路！让路！”一个挑担子的老人略闪迟了些，便被他们推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晓夕正气不过，刚要冲上去，就听见车里传出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黑子，车怎么停啦，到停云阁了？”为首的小厮连忙住手，小跑到车前回道：“回骛少爷，已经到啦。”
　　门帘一动，一个穿着富贵团花亮红绸面袄的公子从车内探出身来，跳下马车。黑子连忙上前躬身陪笑伺候着主子一路走至楼前，那梁骛仰头看了看，一挥手道：“一千两黄金！”周围都是一片咋舌之声。梁骛又道：“打起帘子来让大家瞧瞧！别是个丑货，弄个帘子唬弄人！”
　　帘后人影一动，那人举起扇子掩了脸咳嗽几声鸨儿忙陪笑道：“梁公子今日高兴，若是价高云姑娘自然陪您，都中人都知道停云阁花魁只卖艺不卖身，从不抛头露面，您何苦为难我们呢？”
　　“少废话！有人比我出的价钱高吗？”梁骛狂傲地向四周看，众人都噤声不响。“我骛公子的人，我想让她露面就让她露面，甭说那么多！把帘子打起来！”“对！对！打起帘子来瞧瞧！”旁边的小厮和一伙地痞流氓样人物附和道。
　　老鸨儿无法，只得让一旁的小丫头收帘子。那帐子才卷起一半，便见帐后那人披一件湖青刻丝长裙，胸前一裹鹅黄抹胸，清雅如瑶池仙子，飘逸若洛水神女，虽不见脸，只看那身段已是百里挑一，众人都看得呆了。晓夕只觉得好奇，刚要看那姑娘相貌如何，就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一万两黄金。把帐子放下。”晓夕扭头一看，一个青衫少年正摆弄着手里的扇子，缓步走来。
　　四周一片寂静，既为这个价钱，也为这个要求。再看刚才那张扬跋扈的梁公子，此刻是一脸酱紫色。他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那青衣少年手里把玩着的扇子竟是价值连城的玉竹扇，扇坠是颗核桃大的猫儿眼，当下就惊得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言。晓夕看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扑哧”一声笑出来，这空里那青衫少年已进了楼。老鸨儿在楼上喊道：“诸位，恕云臻姑娘不能奉陪了。其他姑娘们正待客呢，各位大爷赏光小坐！”于是众人进楼的进楼，走开的走开，都散了。
　　晓夕回头要叫尉迟骅离开，却不见了尉迟骅的踪影。恍惚间看见云先生进了停云阁，以为尉迟骅也去了那里，刚下桥便看见那青衫少年出现在楼上，用扇子挑起纱帐，走了进去。晓夕看见帐后的人影，一下子呆住了。
　　“那云臻姑娘怎么……那么眼熟？”

　　晓夕正摸着桥栏上的石狮子暗自思索，背后有人叫“祾儿”，一转身就看见尉迟骅微笑着站在身后，说：“喏，这个给你。”晓夕低头一看，尉迟骅手里正拿着一只绿玉镯，晓夕还没反应过来，尉迟骅便握住她的左手轻轻地给她戴上，一边说道：“那天你从墙上摔下来，把镯子打碎了，所以……”提到那天摔下来的事，想到缘由，两个人都不禁红了脸，尉迟骅有些羞涩地说道：“这是我给你买的第七只啦，不要再弄坏了哦！”晓夕已是红云满颊，只有喃喃说着“好”，低头摆弄腕上冰凉圆润的镯子。尉迟骅也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湖岸上已经有些人在放荷花灯船，星星点点的彩光搅乱了湖面的深邃平静，月光也被揉碎在碧波里。尉迟骅看着一旁望着花灯出神的晓夕，轻轻牵起她，说道：“我们去放花灯吧。”

　　停云阁上点起了各色灯笼，临街的窗上清一色是湘帘遮掩，透出些许晃动的光影和摄魂的歌声，仔细嗅一嗅，空气里都是甜腻的脂粉香。
　　挂着“云臻”红漆木牌的房间里却寂静无声，完全不为其他房间的调笑喧哗所动。
　　此刻云臻正站在窗栊后，平静地向外看去，似乎是在看风景。
　　“来了么？”身侧的软榻上冒出个声音问道。
　　“还没。”云臻退回来，坐在那张搭着灰鼠椅搭的圈椅上，拿起圆几上的手炉来，说道：“你今天差一点就救不了我了。”
　　“怎么会？”软榻上那个青色的身影一动不动，“说好了一万两黄金就跟我了。”云臻抬眼瞪他，那少年转头一笑说：“开玩笑啦。”云臻撇撇嘴说：“你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说罢便站起身往外看去。
　　湖上是一片黑暗，像是藏匿着凶猛的恶兽，沉默地注视着岸上的喧嚣，随时准备扑上来吞噬这一切。
　　湖边架着的龙灯船是要等皇帝来放的吧。云臻回头想说句什么，软榻上却空空如也，只有那把扇子孤独地躺在几上。她急忙跑向门口，只看见在走廊尽头一闪而逝的青色背影。
　　你要小心啊。云臻握紧了手中的扇子，默默地祝祷着。

　　离萦翠坊不远的御街上，两架鎏金马车正缓缓前进。
　　“公主。”德馨公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侍女茉香递过来的玉瓶攥在手中。
　　“张太医说这种药药力只有五个时辰，请公主算准时刻。”茉香努力忍耐，可还是觉得心头发紧，忍不住又说：“公主请保重玉体。”
　　德馨公主看了看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侍女，怜惜地握住她的手：“茉香，你我情同姐妹，只是你跟着我，恐怕没什么机会享受那万世荣华……”
　　茉香不待公主说完，跪下说道：“茉香蒙公主恩德，愿意以死相报，只求公主平安。”
　　德馨拉起她，摇头叹道：“这重重深宫，我若平安，别人就不平安了。”
　　“公主……”茉香无言以应。车外的小太监回道：“凝烟湖快到了。”
　　德馨公主探身掀起门帘，一阵冷风吹进车内，望着前面马车上那个孤独的背影，眼里泪光隐约。

　　如果可以，我愿意以死相守，只求你平安。

作者有话说

　　梁骛——梁恶——无良也。葙同学起名字越来越有水平了。
　　这章有些长，谢谢各位耐心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