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恩》水天一线

5、为魔

　　这天晚上之水做了个奇怪的梦，仿佛九霄之上，殿宇淼淼，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坐在殿前的白玉阶上，双手撑住下巴发呆，一双眼睛空茫茫的不知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流水般好听的男音从身后传来，那小姑娘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跳起来，不知所措地垂头低唤，“师父……”仿佛在等着男子责罚。
　　男子轻笑，在小姑娘方才坐的石阶上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对那受惊吓的姑娘说“坐下。”姑娘怔愣半天，乖乖的在男子旁边坐下，那模样显得更呆了。
　　“刚才在想什么？”那声音含着笑，水一样流过她心间。
　　小姑娘不好好意思的笑笑，红着脸回答“师父明日要去月殿拜访月神，我听说月神殿前面种着满满的桂花，要是能用那桂花做桂花糕肯定很好吃吧……”
　　男子不语，只是浅笑看她眉眼弯弯，兴致勃勃的描述桂花糕多么多么好吃。
　　她笑着讲，他笑着听，月光淡淡镀在他们的背后，忍不住温柔。
　　可是当之水醒来的时候却根本想不起那男子和那女子的形容，每当她像细想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钴住了她的神思，警告着她继续想下去对她绝没什么好处。
　　那就不想了，之水从冰床上跳下去，她知道，有个少年正在崖边刻苦习武。令之水汗颜的是，她很想教他些什么，可是她的本事都是与生俱来的，剑法武艺这方面她与一个门外汉无甚差距。幸好多年行走江湖，武功秘籍什么的倒是不缺。
　　于是她丢给他几本武功秘籍美名其曰自己领悟的方能透彻，然后背着他偷偷琢磨那几本武功秘籍的拓本。想着能不能找机会在他面前露一手，毕竟师父的面子可不能落下。
　　秘籍上的字看起来玄而又玄，妙而又妙，深含奥义，可是在之水看来纯属忽悠人，说了等于没说。再看秘籍上的图，一招一式画的好像是一个抓耳挠腮的猴子？还不如小人书好看。什么破书嘛，之水将书往身后一抛，再拿来另一本翻开，气游于身，循环周始，抱元守一……之水皱眉，忍不住嘟囔“到底什么意思……”
　　身旁有人俯下身子，声音响在她耳畔，犹如一颗炮竹炸响“这句的意思是要让自身气息通身游走循环，才能归心入静。”
　　侧头去看，少年手正指在书上这一句，一脸严肃认真，画眉入鬓，轮廓飞扬，薄唇翕合。之水觉得自己的老脸已经丢完了，她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师父，说好教他习武，最后竟还是他给她解惑。她这个师父啊……当的可真窝囊。
　　自己的徒弟什么都好，悟性好，心性也坚如磐石，再看这一张初露风华的俊脸，未来想必能祸害不少无邪少女。我心甚慰啊……就是太早熟了，让当师父的很没有面子。

　　几年过去了。
　　崖边少年挥剑起舞，天正蒙蒙亮，那剑风一日日利，剑光一日日寒，少年的身量也日日拔高。风声回荡旷谷，伴他日夜苦练。
　　之水坐在他不远处的冰梁上默默看着，目送他的飞速茁长，他就像一颗顽强的种子，怀着信念，拔地而起，势不可挡。可是她的眉头却忍不住皱起来，他手上的茧子是越来越厚，手中的剑是越来越有气势，可是她最担心的事却在渐渐发生。
　　从信念到执念也不过是一字之差，他的世界似乎渐渐只有手中的剑和心中的恨。从信念，到执念，再到心魔，杀念越是重，陷得就越深。再这样下去，他还会不会是当初那个如竹笔直如松坚韧的少年……
　　她希望他能学成武艺讨回公道,而不是变成心魔的仆从,变成一柄冷血的屠刀。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强者的，弱者，只能任由欺辱、宰割。就连哀求也只是他人的调剂。仿佛又回到那天，血像枫叶一样层层叠叠，斑驳泼洒，渐渐覆上他的眉心，染红他的瞳孔。亲眼看着亲人被屠杀，一刀一刀，杀人就像一个游戏，有人残忍笑着，有人凄厉的呼求。
　　风声渐渐淡了，剑声渐渐弱了，他只知道手中握着剑，一遍遍砍下去。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心又回到了那个梦魇缠绕的地方。
　　蓦地有人劈开他的手腕，剑一松，差点落地。
　　是有人来杀他，来欺辱他了吗？
　　眼中流淌着血红的河，他紧紧握着剑柄，朝那人挥去。
　　“醒醒！”
　　是她……是她？
　　仿佛一道清音入心，灵台渐渐恢复清明，手中的剑却来不及刹住，劈上了她的肩胛。
　　掌中的剑落入实处的那一瞬间他骤然彻底清醒，看着血泽染红她的肩膀，像花一样开散攀爬，眼中是藏不住的惊惶和颤抖。手中握紧的剑砸在雪地上，陷入雪中。
　　师父……师……父……
　　他不敢靠近，心中痛一片连着一片，血肉模糊。伸出手想扶她，却被她冷冷挥开。
　　她生气了？从来都是面有笑容的她是不是生他的气了？他做错了对吗？一定是他哪里做错了……
　　“无暇，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当年，无助无措，茫然又惶恐。他摇摇头，双眼无神。
　　“因为你的世界只有报仇了，这已经变成你的心魔了。”
　　是吗？他迷惘地看着她，像被遗弃的孩子。
　　她心中有疼惜闪过，为了他却只能装作严厉，“如果你只为报仇而活，那么报完仇呢，你要去做什么？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大仇得报后，他要何去何从……
　　“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师父，明日随我离开这里。”
　　她不能再让他呆在这里，否则他会走火入魔。
　　可是她不敢确定，到底是她师父的威严重要，还是多年梦寐以求的报仇重要。
　　一夜过后，自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