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障碍 ...
-
秀江热心帮于女士找回遗失在水池里的耳环,结果当晚真的因为细菌感染发起高烧,被家人送医救治,三天后才渐渐康复。她很气闷,一直喋喋不休称自己从前身壮如牛,这两年动不动就往医院跑,可见霉运连连。
翼却说这是不听劝告的下场:“都说伤口碰到脏水会感染,你还说我吓唬你,这还幸好不是破伤风呢,不然这会儿你连小命都没了。”
秀江自知理亏,想抱怨也不好意思,不过住院这三天翼都陪伴在身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翼,那天事后你妈妈有说什么吗?她是不是很生气?”
无人闲聊时秀江总忍不住提起金太太,每次想到这位未来婆婆面对她时那如同看过街老鼠的厌恶眼神,她就觉得前途渺茫。
翼却总打包票:“不要紧,我妈妈那个人很好说话的,我随便撒个娇她就没辙了,你以后多跟我学学,保证能跟她相处得很好。”
“跟你学?你没发烧吧?她看到我跟猫见老鼠似的,我还敢跟她撒娇?找死啊!”
“你别死呀死的,至于吗?我妈妈很善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她是不能把我怎么样,可是我以后见了她该说什么呀?翼,你说你们家怎么不多生几个儿子,要是你还有哥哥弟弟,你妈也不至于把你当宝贝疙瘩抓住不放,我也可以少受点压力了。”
“你呀真不知足,换成你,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儿子被别的女人拐走了,你心理能平衡吗?你应该理解父母的心情,这世上就没有不受委屈的媳妇,你还是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吧。”
秀江听到这里脸红得快要滴血:“什么!谁说我要做你们家的媳妇了!少占我便宜!”
翼白她一眼:“那你想做谁家的媳妇?难不成让我倒插门到你们家?不是早说了吗,前面所有障碍都扫清了,就剩我爸妈这关,咱俩加把劲很快就一马平川了。”
对未来翼没有任何忧患意识,秀江搞不清他那过分强大的自信心源于什么。每当听到翼兴致勃勃规划前景,她就像看到画饼充饥的乞丐。翼如果得知她这种心情肯定非常生气,可是秀江做不到和他一样乐观,她明白还有太多外力阻碍他们结合,首先翼的父亲就不可能轻易接受他们。
三天以后秀江出院了,翼送她回家以后返回人民广场的公寓。临别时秀江右边眼皮跳个不停,她不安的嘱咐翼:
“开车要当心哦,到家以后记得给我发短信。”
翼根本没当回事,答应一声便驾车走了。在公寓上电梯时他被一个穿长风衣的小伙子撞了一下,那小伙子戴了顶灰色毡帽,帽沿压得很低,埋着头走得风风火火。翼被他撞得很疼,回头瞪了一眼,那小伙早脚不沾地的走出大门去了。
这点小事翼也没往心里去,他乘电梯回家,即将到达顶楼时忽然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
“谁家的饭烧糊了吗?”
他走出电梯,惊见走廊上也弥漫着缕缕白烟,这层楼一共住着八户人家,翼张望寻找烟雾来源,最后发现烟雾的源头竟是自己家。
烟雾以惊人的速度滚滚蔓延,焦臭味越来越浓烈,邻居们纷纷出门查看,翼打开家门,转眼便被一阵浓黑的烟雾吞没。他捂住鼻子冲进去,只见客厅内火光熊熊,张狂的火舌顺着木制地板和墙纸快速蔓延到厨房卧室,眼看即将吞没全部房间。翼拿起沙发垫子扑打几下,明白火灾已一发不可收拾,他急忙播打电话向119求助,火场内突然发生小规模的爆炸。翼头皮发麻,冲出家门疏散邻居们。
“快走快走!瓦斯要爆炸了!”
众人心惊胆战,一起冲向安全楼梯逃生,刚下到三四层,头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热浪相隔数层也能烤掉人一层皮,家住顶层的居民们闭眼叹气不忍回看头顶的火光,预感到他们安居的住宅多半已不复存在了。
泷泽一家在晚饭时看到人民广场高层公寓发生火灾的新闻,报道说由于顶层一住户吸烟时不慎失火,引发瓦斯爆炸,酿成特大火灾,火势扑灭后该楼层住户住宅已全数烧毁,暂无人员伤亡,初步估计损失至少在两千万以上。
秀江刚看到这条新闻还教导弟妹们小心用火,但当画面转到该公寓的外部和周围环境时,她吓得将饭碗倒扣在桌上。
这不是翼的家吗!
果然,接下来主持人补充道:“据最新报道日前宣布引退的成天娱乐前著名歌手金景翼也居住在该楼层,救援人员透露失火地点正是此人的住宅,目前金景翼已被警方扣留协助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他很可能以纵火罪被起诉——”
秀江以最快速度达到火灾现场,街道上的烟尘味还很浓,横七竖八的汽车闸断了半条街,整个公寓已被封锁,无关人员禁止入内。她再次狂播翼的手机,那边依然无人接听,向留在现场的警察询问,每个人又都三缄其口,到附近派出所打听,对方以下班为由拒绝接见。秀江急得发疯,半夜还在街头流浪,情绪混乱,一心挂念翼的安危,可有个想法却分外明确,翼不可能纵火,他吸完烟总是马上打扫干净,连一点烟灰都不留下,怎会因马虎而失火!这场火灾绝不是意外,是一场蓄意策划的阴谋——
夜很深了,金先生还呆在书房,他没有处理公事也没有看书,而是不断吸烟,等金太太打开房门,整个房间已被烟雾笼罩。
金太太神情忧郁,她按住香烟盒,阻止丈夫继续吸烟。
“他爸,你的做法会不会太极端了,就算要让翼回头,也不能伤害无辜的人啊。那些居民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失去赖以栖身的住宅,他们该多伤心。”
金先生仍保持镇静:“那些居民的损失我会如数赔偿,只要翼能放弃那些愚蠢的念头,花多大代价都值得。”
“可是翼会就此妥协吗?那孩子看着温柔,但对自己决定的事执着得惊人,你觉得他会乖乖听你的话?”
“哼,这次事件关系他的前程命运,他要是宁愿冒着坐牢的风险也要跟那女人在一起,那就证明他已经无药可救了,这样的儿子我不要也罢!”
“你怎么能这么说,翼不管犯了什么错也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这样狠心对他。”
“我现在就是让他选择,他要想继续做金家的儿子就必须和那女人一刀两断,否则就没资格叫我爸爸。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一概不用过问,加紧筹备订婚仪式吧。对了,别告诉女儿,我不想因为翼的事破坏我们父女的感情。”
金先生说完按熄烟蒂回房就寝,金太太心神不宁睡意全无,她拿出丈夫的香烟点着,咳嗽着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吸,目前摆在她眼前的两大难题,一是保障儿子的幸福,二是维护家族的利益,这本是她相辅相成的两个愿望,如今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尖锐矛盾,选择一个势必破坏另一个,加之丈夫一意孤行,催化了这一矛盾,再想风平浪尽平息事端是不办不到了。
彻夜审问,到次日早上翼才被允许回到拘留室小做休息。家里失火已够倒霉,他还被怀疑是火灾的肇事者,这场飞来横祸造成的后果还不是一般的惨痛。
由于身份特殊,他没有和那些小偷强盗一同关押,警察局给他安排了单间,还主动帮他联系律师,通知家人,但第一个来看望翼的却是翔美小姐。他们被允许有半小时私人谈话时间,不过整个谈话过程都处于监控下,翔美神色凝重的出现在翼跟前,等看守人员离开后她首先关心翼的境况。
“翼,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还好,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新闻已经播了吗?”
“不是的。”翔美看看墙上的监控器,尽量压低声音:“是秀江小姐告诉我的,她打电话到学校查到我的住址,今天一早就去我家找我,说你出事了。我拜托爸爸通过警察局官员查到你被拘留在这里,知道吗,你已经被当做重点看押对象,别人根本不能来探望,我也是托了关系才能进来。”
翼疑心顿起:“为什么?我又不是重案犯,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翔子接着问:“翼你觉得这场意外是天灾还是人祸呢?昨天的火灾到底是什么引起的?警方有告诉你吗?”
翼也在思索:“肯定是人为的,因为起火点是客厅的电视机,他们怀疑我把烟头放在电视机上导致起火,瓦斯爆炸是因为当时厨房的炉灶还开着。可是昨天我回家时已经着火了,怎么可能是我放的火。”
“那可以查公寓的监控器啊,应该会有你当天出入的影像。”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是公寓管理方说昨天监控系统出现故障,没有当天的录影。”
“那也可以认为是蓄意报复啊,你做艺人的时候跟什么人有过结吗?告诉警方,将那些人也列为嫌犯调查说不定会有眉目。”
“唉,我交友一向很谨慎,也没跟谁有过特别要紧的利害关系,谁会冒险用这种手段报复我?再说我都已经引退了,整我也没有实质好处啊。”
翔美来之前已有所怀疑,听到这里更印证了心里的猜测,她迟疑道:“翼,我下面的话也许会让你很生气,我在想,这场火会不会是伯父指使人放的?那公寓是你家的产业,他们轻易就可以做手脚。”
翼听此一说血液凝固了,当即铁青个脸警告翔美:“翔美,我们朋友这么多年,你说别的我都不介意,但请你不要污蔑我的父亲,爸爸虽然很严厉但为人正直,绝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翔美本是好意提醒却遭到一通训斥,脸上挂不住,只得打住不提。尴尬沉默了一刻钟,眼看探视时间将结束,翔美只好放下自尊继续问:“那你仔细想想,回家途中遇到过可疑的人吗?”
翼也知道翔美出于真心,正后悔措辞严厉伤了彼此和气,听她问话,忙认真答复:“我是开车回家的,在停车场也没看到什么人,只有上电梯的时候有个男人撞了我一下,那个人我从没见过,肯定不是公寓的住户。这件事我也跟律师讲过,他说目前看来这个男人的嫌疑最大。”
翔美马上让他描述那男人的外貌特征,翼当时并没看清那人的相貌,只把对方的身高衣着形容了一番。他的话都被翔美仔细记录在笔记本上,临走时她安慰翼:
“别担心,我会找人帮忙调查,事实很快会水落石出的。”
翼当然相信法律会还自己清白,所以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他只记挂秀江,那笨蛋很容易给自己找包袱,眼下出了这挡事,她又该杞人忧天了。
秀江确实如翼所想,焦心得一天一夜没合眼,她请假在家苦侯翔美的消息,坐立不安之际只好靠做家务消化烦躁。和美在家带孩子,就看着秀江在家里上窜下窜,擦完所有门窗家具,把全家人的床单被套衣服鞋袜通通洗掉,又足足将地板来回擦了五遍,累得气喘吁吁还想继续剥玉米棒。
和美忙过去抢篮子:“姐姐让我来吧,你帮我抱着梦真就好。”
秀江说她成天带孩子没留指甲不方便,和美还是抢着要剥,争夺中打翻篮子,玉米滚了一地。正慌着拣时小西和明子放学回家了,正好和同时到达的翔美小姐一起进门。秀江见到翔子便什么都不管了,把晚饭全部交给明子和美张罗。
翔美将翼在警局的情况告诉秀江,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受了委屈免不了发牢骚,一时冲动将被翼教训的事也一并说了。谁知听者有意,这些话又与秀江隐约的担忧不谋而合,她立刻追问:“翔美小姐,你怀疑是翼的爸爸干的,有证据证明吗?”
这事也只好当做金殷两家的私密,本不该告诉外人,翔美自悔失言再要拿话搪塞,秀江却不肯罢休,非要穷根就底不可。翔美不得脱身,无奈之下将秀江拉进卧室,低声说:
“以你和翼的关系我是不该瞒着你,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千万别说出去。翼的爸爸是商界有名的铁腕人物,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几年前金家在郊区开发地产,为了圈占土地勾结流氓团伙放火烧了当地居民的住房——”
秀江抽口凉气:“不会吧,政府会容忍这种事?这是犯法啊!”
翔美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我爸爸亲口说的,金家和流氓勾结也是暗中进行,不过他们既然敢动手,肯定是有恃无恐的。秀江小姐你也许不知道,身处社会上层的人看到的黑暗往往比普通人更多。为了达成目的,这些人也可以采取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手段,金钱和权利就是他们最有效的工具。”
“可、可是翼是他的儿子啊,他爸爸就不怕毁了他吗?”
秀江感到深深的寒心,她原以为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蜜糖里长大的,没想到翼也会遭到亲情背叛。
翔美同情叹息:“金伯父大概想以此为惩戒避翼投降,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很快就会跟你联系,秀江小姐我想你还是早做准备,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
秀江觉得周围气温一瞬间下降了几十度,冷得牙齿乱颤,这时门被推开了,明子走进来,径直向翔美说道:“殷小姐你别吓唬我姐姐,任他姓金的一家有通天的本事,有我明子在他就别想动我姐姐一根头发!”
她摆明是偷听了她们谈话,秀江忙推她出去,明子却不依,急道:“姐姐!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能干等着遭殃吗?虎毒还不食子呢,金先生的爸爸那样对他,他还回那个家干吗?你趁早叫他跟他们家断绝关系,大富大贵的豺狼亲戚谁爱认谁认去!”
明子牙尖嘴利撒起泼来气势十足,翔美慌忙告辞,被她叉腰拦住,皮笑肉不笑问:“殷小姐,金先生还跟你说了什么?这火到底是谁放的,您给说清楚再走啊。”
秀江怕她难为翔美,忙说:“明子不许对翔美小姐无礼,快做你的饭去,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明子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不关我事!金先生是我未来的姐夫,他吃了官司我当然得帮他。殷小姐,你们有钱人眼里我们穷人可能连条虫都不如,可我们家人穷志不短,我姐姐跟金先生交往图得是他的人不是他家的钱。他爸爸再蛮不讲理棒打鸳鸯,我明子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下半辈子不得安宁!”
这顿吼把小西和和美也惊动了跑来,秀江好说歹说明子还是抓住翔美小姐不让她走。小西帮忙劝道:“明子你怎么了,殷小姐好心来看我们,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
明子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姐姐都被人欺负死了,你还不说句硬气话!你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啊!这种时候你不出头谁出头!什么不学就学爸爸骨头软,一辈子不长进的东西!”又对和美说:“和美,你可要好好教导梦真,别让他跟我这个哥哥学,不然也是废物一个!”
小西无故被妹妹痛骂,又委屈又气愤,赶着问秀江缘故,秀江狠命拉明子出去,明子却像吃了十吨硝酸甘油,七窍都在冒烟,死死拽住翔美袖子,把她的名牌毛衣拽变了型。
“殷小姐你可是金先生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趁早说出来,别给自己找麻烦!”
翔美被她纠缠得头都晕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无奈下掏出笔记本说:
“我知道的都跟秀江小姐说明了,另外就只有一件事,翼昨天回家时遇到一个可疑的男人,很可能就是纵火犯,那人的特征我都记在这本笔记里,你们如果能找到这个人,就能证明翼是无罪的!”
说完把笔记本扔到地板上,等明子手劲一松,慌慌张张跑出门去。明子也由的她,拣起那本笔记翻看,秀江在耳边教训也一句不听,看完后对小西说:
“你,去把你那个哥们亚麻叫来,我这就打电话叫苏八哥回东京。”
秀江拦住她:“明子你干什么,别给大家添乱了。”
明子把弄乱的辫子拆开重新梳理,叼着橡皮筋说:“我这是解决问题,姐姐,这次的对头可不是一般人,你再坐以待毙,金先生准被他老子抢走了。操,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不给自己积德,以为人人都该受他摆布?我偏不信这个邪!”
小西也想替姐姐出口气,只是不明白明子用意:“明子,你要对付金大哥的老爸,光靠亚麻和苏八哥也没用啊。人家是身价亿万的大富翁,咱们斗得过?”
明子立马戳他脑袋:“这你都不懂了?以后别跟人说你是我双胞胎哥哥,那老头子想玩阴的,咱们自然也可以以牙还牙。首先得把他派来放火这人揪出来,我估计干这种事的肯定来路不正,苏八哥江湖上朋友多,亚麻也认识不少流氓混混,准能逮到这家伙。等人一抓到,咱们就报警,看最后谁坐牢!”
小西马上行动,明子去打电话,见秀江魂不守舍立在门边上,脑子里想必跟滚开的粥锅一样不得安宁。
“ 姐姐,你也别闲着,那姓殷的娘们最后那话说得也在理,该拿的主意得趁早拿,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秀江望着明子发愣:“我拿什么主意?”
明子没好气的说:“你真傻还是假傻?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金家是肯定不会接受你做他们家儿媳了。你是乖乖跟金先生分手还是发狠把他们儿子抢过来?”
“我——你是叫我让翼跟父母断绝关系?怎么可以这样!”
“为了爱情有什么不可以的?还是说你真看中了他们家的荣华富贵?”
“当然不是!可是我也不能让翼跟家里决裂!他爸爸不会原谅他的!”
“不原谅又怎样?离了这靠山,大不了以后日子穷苦些,还是说金先生舍不得放弃有钱人的生活?你可跟他讲明白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他要真心爱你,就得先放下阔少爷的身份!”
这两天秀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究竟是怎样爱上翼的?在19岁以前,她活得昏昏噩噩,没有追求没有梦想,像一只在阴暗谷地爬行的甲虫。当有一天终于通过石壁间的缝隙来到地面,她看到了一望无垠的蓝天,那广袤的天际上有一只美丽的鸟儿乘着金辉欢快翱翔,抖动双翅飘落无数洁白透明的羽毛。那一刻,这绝美的景象征服了她,让她开始向往天空,渴望脱掉笨重的甲壳和鸟儿一起飞行。
但现实总是与希望背道而驰,金家的所作所为已把秀江逼至悬崖边缘,她该怎么办,真的让翼和父母断绝关系?让他跟自己坠落谷底?离开那片璀璨的蓝天,鸟儿该多么寂寞,再也不能伸展翅膀,他漂亮的羽毛将在黑暗里片片凋零,他热爱飞翔的灵魂会遭到禁锢,被泥泞灰尘侵蚀,变成和昆虫同样卑微的行尸走肉——
秀江抱住头逃避那些设想,仅仅为了和翼厮守就自私的折断他的翅膀,剥夺他的光芒,她做不到。
如翔美预料的那样,翼出事后的第三天,秀江正走在上班路上,一辆汽车停下她面前。西装革履的男子下车,彬彬有礼的说:
“泷泽小姐,我是金氏企业的职员,我们董事长想见你,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秀江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打开车门坐进去,她早就在等对方出马,这件事迟早要做了结,不管结果好坏,她都不想再拖延下去。
第二次来到这座气派万千的办公楼,秀江比上次多了份镇定,她不再好奇的东张西望,畏畏缩缩,见到金先生以后仍是挺直腰板高昂起头,她决定了,今天不论遭受怎样的羞辱也绝不示弱。
金先生态度却比想象的和蔼得多,他微笑着说:“龙小姐,很高兴见到你,请坐下说话吧,在这里可以随便些,没关系。”
秀江看得出这热情的招待里有几分作戏的成分,她拒绝就座,还端起秘书为她泡好的咖啡直接倒进烟灰缸,将杯子重重倒扣在茶几上。
气氛顿显紧张,金先生脸色下沉问:“龙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秀江怒气外泄:“别装蒜了,我不吃这套!你说吧,究竟要我怎样才肯放过翼?”
她直截了当插入正题倒让金先生有些吃惊,料想秀江多半知道了真相,可他毕竟是老谋深算的商人,还是不动声色说:“龙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既然主动提到翼,那我也不饶圈子了。我们全家人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翼和你交往,翼有未婚妻,马上就要举行订婚仪式。这种情况下你的介入令我们非常为难也很生气——”
“所以你就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打击我们是吗?”秀江冲动的喊叫起来,大步走到金先生办公桌前愤怒质问:“翼做错了什么?他只是不想走你安排的路,不想任人摆布,就为这个你就派人烧了他的房子栽赃诬陷他,还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真没人性!”
秀江喉咙里像塞了块刚从火窑里掏出来的火炭,不嘶吼就痛楚得无法忍受,金先生喝止道:“龙小姐你最好冷静点,毫无根据就信口雌黄我可以告你诽谤!”
秀江上前两步推倒他桌上的文件:“你去告吧!你有钱有权,轻而易举就能把我送进监狱。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老天会看见,地上的神明也会知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就用这双眼睛看着你怎样遭报应!你给我记住!”
她像点燃的鞭炮,不住口的疯狂咒骂着,秘书早吓坏了,忙叫警卫来制止。金太太却先一步走进办公室,她目示其他人回避,对金先生说:“让我跟她谈吧,你先出去。”
金先生也觉得这种情况由妻子出面比较有效,他一言不发走进更里面的休息室,轻轻关上门。秀江背对着金太太,失控的暴怒导致肾上腺激素剧烈分泌,她现在抖得像落进冰窟里的人一般。金太太上去扶她坐下,柔声安慰道:“好了孩子,有话慢慢说,这会儿生再大的气也于事无补,倒白白呕坏自己。”
这对夫妻八成习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秀江腔调没有缓和,用力擦掉偷跑出眼角的泪珠,问金太太:“伯母,翼真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金太太诧异:“你怎么能这么问?我当然是翼的亲生母亲。”
“那你为什么容许你丈夫这样对待翼?父母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以把子女当成棋子吗?你们就只认钱一点感情不讲?翼竟然生活在这种家庭,他实在太可怜了!”
金太太这次是真心说服秀江,所以任她无礼发火,等她发泄完毕才说:“龙小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想你还是忽略了有些问题。你觉得翼遵照我们设想的路线生活会很可怜,那你保证他跟你在一起就会百分之百的幸福吗?你能给翼什么?你有信心让他过得比现在更好?我相信你是个好姑娘,翼喜欢你也自然有他的道理。可很多事不是只靠喜欢就能万事无忧的,等爱情陷入平静你们就将面临许多现实问题,两个背景经历完全相反的人价值观人生观也会有很大程度的差异,是无法协调生活中的矛盾的,这些你考虑过吗?”
秀江瞪着她,胸口被塞进一个铁块似的沉重,金太太转过头望向前方,用回忆的口吻说:“上次见面后翼责怪我不了解他,他说我从来没有那种经历,所以不知道他的感受。可是他不知道,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我也有不能讲给他听的故事。龙小姐,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跟翼一样浪漫天真,不识生活艰辛,大学一年级时我爱上了同系的师兄,我们交往了整整三年,比你和翼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也山盟海誓决定永不分开,可是当我向家人提出要和他结婚时,所有人都众口一词的反对,因为师兄的家世很不好,父亲是位破产的小企业家,在他高中毕业前夕自杀了,剩下母亲和一个妹妹,三口人相依为命。我父母认为这样的家庭只会给我带来不幸,所以阻止我们交往。我们做过很多事努力争取,哭过闹过甚至还私奔到很远的城市,可是最终还是分手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秀江全神贯注的听着,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放弃了?”
金太太笑着摇头:“我还想坚持,可是他退缩了。”
“因为受不了你父母的压力吗?”
“不是,他说他对未来没有信心,说他不能给我幸福。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但他的想法更切实际。他认为我习惯了富裕的生活,和他在一起会吃很多苦,穿不起漂亮衣服,买不起奢侈品,只能吃粗茶淡饭,他说他不能让我跟他一起忍受贫穷。我一再发誓说不管将来多苦都不后悔,可他还是坚持分手,带着家人搬到南边去了。我大学毕业后嫁给翼的爸爸,本来跟师兄分手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爱上别人,但奇怪的,结婚后我非常幸福,渐渐就从那段恋情里走了出来。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师兄的苦心,人的意志是很薄弱的,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水准,真要长期过穷苦的生活肯定受不了,所以我很感谢他做了那种决定,我现在的幸福有一半是他牺牲自己的感情换来的。”
金太太转而看向秀江,见她眼含泪花紧咬薄唇,想来已明白了其中含义,金太太握住秀江的手,发现她的手指潮湿冰凉,失去了生气。
“龙小姐,原谅我们吧,尽管方式欠妥,但我们的初衷和你一样,都希望翼能幸福的生活。翼和他爸爸决裂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他和你在一起只能艰苦度日,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能忍受,但他从小生长在优越的环境里,从没为钱发过愁,天长日久一定会后悔,甚至会责怪你怨恨你,说不定还会因此和你反目成仇,这种事我亲眼看到过,你也能想象得到吧,到时候你会比现在难过一百倍的,你宁愿将来被翼怨恨,也要坚持下去吗?”
绵软温柔的声音比刀子还锋利,把秀江的心割得支离破碎,她反驳不了,因为金太太的话句句都在情理之中。秀江从不畏惧困难,哪怕前方苦海无边她也迎头直上,可是如果和翼一同前行,她便寸步难移,那样明净的眼睛若是染上尘埃,还能动人的微笑吗?
该怎么办,秀江已经完全明白了,要直视这个想法还需要很多勇气,所以金太太推了她一把。
“龙小姐你还是选择平静的和翼分手吧,这样你留给翼的记忆都将是美好的,他会对你刻骨铭心,会把对你的爱全部保存起来,以后再没有人能取代,这不正是你期待的永恒吗?为了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放手吧。”
放手吧、放手吧,秀江在心理重复这句话,她的思维飞速倒带,想起曾经的林林种种,最后回到那一天和翼邂逅的小巷,定格到他对自己微笑的一刹那。那微笑有多迷人,她到此时也形容不出,宛若冬夜里的火柴,轻轻一划,就给了她一座天堂,她爱的正是居住在火光天堂里的翼,火柴熄灭,他就不再是给她光明的天使,她也将重新回归黑暗。
秀江拉扯头发,用力哭出声来,金太太搂住她,哄小孩一样安慰着:“哭吧哭吧,不会痛太久的,你很快就能遇到比翼更爱你的人,上帝不会亏待善良的孩子。”
在那个悲伤的童话里,伤心的甲虫最后回到谷底,她向天空中的鸟儿挥泪告别,再见吧,你永远是属于蓝天的,而我,只要留一片羽毛纪念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