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蒙柒

4、沉香阁

　　夜色深沉。乌衣巷。两辆黑铁打造而成的巨大马车缓缓驶出，车身一触即分，随即一前一后往东城驶去。车很重。无声。

　　乌衣巷狭小而漫长的巷道只居住着两个家族，也仅有两家人有资格居住在这一条巷。距离乌衣巷一里之外的东城，却是连绵不绝的高门大族。居住在乌衣巷金额这里的人们，以及城中的皇城，一起掌握着江南繁华天下的权柄与财富，乃至风流卓绝。

　　两家沉重马车驶进东城的巷道，在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高门大宅前停了下来。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两个穿着灰色褶袴服的奴仆弓着身子，迎接马车上出来的人。只见其中一人长着一部及胸长须，深蓝色宽袍，袍子右胸前绣着一个朱雀印记；另一人则留着密匝粗硬的短须，玄色长袍，衣服右胸前绣着一只梅花鹿鹿角。两人一言不发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转过一个花园后，径直走进一间不显眼的偏房中。

　　房屋封的严严实实，在依稀透出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屋内有十一张高大宽阔的沉香木椅呈八字摆放，中间三张明显略高一筹的椅子空着，其余有六张椅子已经坐着沉默的人。

　　“两位大人已经同意行动。”后到的两人在两边空出的椅子坐下后，不约而同地说。

　　空气中似乎一阵骚动，但实际上谁也没有动。

　　“再不行动，那些下流的东西真以为可以肆无忌惮了。”左边第二个座位上，一个胸前绣着麒麟图案的男子说道。

　　“可笑的是，他们以为陈庆之打到了豫州，就会获得无上功勋，可以打击到我们。”右边第三个座位上，一个胸前有黑熊徽章的男子摇着羽扇不屑道。

　　“你是根基都在南边，我颍川那位堂兄已经发火了，说是陈家居然被欺负到这种地步。”一个胸前绣着鹰头的鹰鼻男子略带气愤地说。

　　“堂堂颍川陈氏大族居然被一个也挂着陈姓的下流胚子欺负到家门口，真是耻辱啊。”一位衣襟绣有虎头图案的男子幸灾乐祸。

　　“就算颍川被夷平，对于我们陈家来说也毫发无损，就怕某位只敢屈膝在吴郡，连自己嫁去颍川荀家的女儿求救都不管的所谓高门，不知道要被天下大族怎么取笑了。”鹰鼻男子反讽道。

　　“好了，我们不要打这些不着边际的牙仗，好好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乌衣巷的两位大人和皇城里的那人都在看着我们这些人呢，更别说那些蠢蠢欲动的竖子们。”右边第二个位置上，一个胸前绣有似龙非龙徽章男子说，乍看过去，他似乎比在场所有的人都矮小，但他一说话，其他人都静下来。

　　“君吾兄说的是，不管这天下分三家，这庙堂冠了哪一家的姓氏，这终究是我们的天下，我们有责任守护好它，像陈庆之这样灭杀一切的下人，如果不消除，终成大患。”发话的男子胸前绣着一只獬豸，他似乎给人一种一直波澜不惊，公正严明的感觉，整个面容端肃严苛。

　　“我支持衍文兄的说法。相信大家都清楚，一百年，刘寄奴这样的下人给我们各家带来多大的灾难。皇帝宝座虽然我们扶得上去，也拉得下来，但一个不慎，始终是我们的儿郎遭罪。所以，灭杀一切不稳定因素，是我们时刻都要做的。”被称作君吾的人说。

　　众人默然，似乎想起那些刘宋王朝那些年，高门大族所收到的屈辱。比如路庆之曾为第一望族王家马车夫，在其亲妹之子刘骏成为南朝宋的第三个皇帝之后，路家飞黄腾达起来，以为能够跟豪门平起平坐，路庆之孙儿竟敢到王家耀武扬威，并联合刘骏，谋害王家家主、当时第一名将王僧达，此事震惊天下。虽然贵右豪族联合将刘宋王朝铲除，在煌煌士族眼中，奴仆一样的刘宋一族加在他们头上的耻辱，却是一百年都无法淡化，早已被青史所记录，永生永世都被耻笑。

　　“既然乌衣巷的两位大人，那么此次行动，就先从秣陵叶长天开始吧。我提议，由朱家、张家负责秣陵那边的行动。建康由君吾兄沈家和我陆氏一门策应，豫州那边，由陈家、顾家联合北边的郑家、钟家共同完成。周家、虞家，需监测各郡县势力异动。至于皇城那边，自有乌衣巷两位大人坐镇。”陆衍文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座的人纷纷表示没有异议。

　　“另外，那些江湖势力，各位也要好好关注一下。”沈君吾补充道。八个人又商量一夜具体执行细节。各自散去时，正是清晨，天空有些乌云，似要被光亮驱散，却更像严严实实地遮盖住正在上升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