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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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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苏市,吴三姐居住的城市,小外甥已经三岁了,孙兴武还没见过,亲人是他最牵挂的,爹妈那儿,他打算稍后再去探望,他怕自己情绪失控,控制不住上前叫人的冲动,但一个陌生人跑去叫他们爹妈,想想,就觉得这场景可悲可怕,可悲对自己,可怕对家人。
孙西听说要去苏市,很高兴,兴致勃勃的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样子有些刻意的雀跃,孙兴武看了,很有些心酸,这个孩子还是那么敏感,自己的不安带给他的,是恐惧。
D车很方便,一天从早至晚,每时有会发一趟,从前要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只需几个车程,苏市,南方小城,秀丽精致,以园林著称。
孙兴武带着孙西找了一个离景区颇近的一家宾馆住下,休整后逛了一圈,晚饭后,他心神不宁地思索良久,才带着孩子去了吴三姐家的城区,老城区是小城的中心地段,房子拆不起,还是老旧的五层楼房,但周边市场银行健全,离市中心也很近,所以,挺繁华的,茶馆饭馆比邻而设,现在,孙兴武就带孙西在正对着吴三姐家小区对面的茶馆坐着,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盼着能看见他们,又紧张于看见他们,两只手在桌下交错握着,用力到指尖发白,努力给自己以支撑。
果然,孙兴武猜得很准,正好是吴三姐夫妇带着孩子从爷爷奶奶家吃饭回来,一家人将车停到路边,下车后,吴三姐将怀里的小外甥放到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小心地过马路,吴姐夫在他们身后护着,一家人紧张地过了马路,才从容起来,吴三姐回头对着吴姐夫笑着说了什么,小外甥就松开吴三姐的手,绕到吴姐夫身后,跳着要爸爸背,吴姐夫体胖蹲不下来,吴三姐只笑不帮忙,最后是小外甥叫了几声妈妈,吴三姐才把孩子架到吴姐夫背后,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向里行去,背影温馨又甜蜜。
孙兴武看得眼眶发酸,却是一点都不舍得眨眼,交握的手在桌下微微地发着抖,孙西默不作声地陪着他,直到吴三姐一家人的背影消失,孙兴武仍就未移开视线,孙西才小声地道:“武叔叔,那个小孩子长得有点像你啊。”
“是,是啊。”孙兴武回神应声,低下头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来强抑自己冲到眼角的湿润,及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睛。老话说,外甥肖舅,若是孙兴武从前的那张面孔,吴三姐家的孩子会更像。
一连三天,孙兴武都会带着孙西来这个茶馆坐着,有时一直坐到晚上十点多,第二日,两人就会哪里也不去,孙兴武会呆呆地坐在电视跟前一整天,孙西不觉得孙兴武再看什么节目,他知道,他只是不想说话,又不想屋子太安静,所以才这么做的。孙西很理解,他满腹疑惑却从不问出口,武叔叔很难过,而他不想让他更加难过。
在苏市呆到第七天,孙兴武终于对孙西说:“明天我们去同镇,再逛一天,晚上坐车回去。”
“好。”孙西痛快地应了,小心地观察着孙兴武,他似乎很平静。
晚饭后,孙兴武再次带着孙西来到那个茶馆,坐在窗边,老板对这个一连七日坐在同一位置的一大一小已经很是熟悉了,客气地招待后,还送了一屉灌汤包,孙兴武道过谢后,就开始边喝茶边盯着窗外,他已经不如初时时那么激动了,心情平静了许多,孙西能感觉的到,他默默地陪在一旁,体会这种宁和的氛围,这样也挺好。
两人安静地坐着,等待着那一家三口如期的出现,孙兴武现在从容了不少,端着茶不时看向窗外,不向初始时,一眼不眨全神贯注了。
孙西也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窗外,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心地吃着餐后小点,他尤其喜欢吃灌汤包,小小咬一口,吸干净汁儿,在啊唔一口咬掉,内馅一团团,香极了。
他吃得正香,突地发现对面的孙兴武不对劲的反应,他似乎很恐惧又似乎很愤怒,用力地攥着杯子,死死地盯向窗外,孙西心头一紧,忙把筷子放下,跟着看向外面。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男子站在吴三姐家小区马路的对面,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相当魁梧的男子,也着黑色风衣,只是都是半长款的,那个长款风衣的男子骨架很大,却是极瘦,加之身后两人的陪衬,显得他竟有种风吹即倒的单薄,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初冬的风吹着,慢慢地开始有些抖,身后的两个男人迟疑了一下,似乎想上前却又不敢,最后动了动,站在他身后为他搪住风。
孙兴武的神情愤怒大于恐惧,攥着杯子的手用力到有些发颤,孙西担忧地叫了一声:“武叔叔?”
孙兴武没有回答,只是瞪着那个男人,嘴里低喃:“你怎么敢?怎么可以?这么言而无信……”
吴三姐家的车开了过来,缓缓地靠着边停下来,小外甥先一步下来,这回吴三姐没有抱着他,小家伙下了车,站在那个男子跟前,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吴三姐下车,把小家伙抱起来,绕过那名男子,先头向家里走去,吴姐夫下车,皱眉看了一下站在路边有点障事的怪异男人,紧走两步跟上自己的妻、子,一家人很快就转进单元门,消失了。
辛振生脸上的笑没有收起来,呆呆的眼神配上毫无血色的面孔,显得那笑是如此诡异,可他自己并未觉得,那个小小的吴兴站在自己跟前,看了自己好一会儿,那么可爱,那么机灵,那么的-美好。
身后的两个人上前对他轻声说了什么,他愣愣地应了一声,跟着那两人转过身,正对上孙兴武的视线。
孙兴武真是吃了一惊,这个形容枯槁,瘦得几乎脱了像的男人就是辛振生吗?曾经那么强势嚣张的男人,短短几年间,就成了这么一副将死之像,看来,是得了绝症了,他心底隐晦地高兴了一下,如果那人只是让自己陪着他过一段时间,未来还是可期的。
辛振生跟着那两个男人踏进了孙兴武呆的茶馆,孙兴武侧头避让,借着喝茶隐去半张脸,辛振生直直地向里走,走过孙兴武的桌子,向里头的包间行去,孙兴武低头放下杯子,将将松了口气,前头走出三米远的辛振生却突地停下了脚步,孙兴武心底猛地一揪,掩饰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挡住眉眼。他的鼻子,下巴做的最多,是最不像吴兴的地方。
辛振生回过头,姿势僵硬,目光游离地看向辛振生,看了好一会儿,他转而向孙兴武这张桌子走了过来。那两个男人急忙跟了上来。
孙兴武心“卟咚咚”地跳着,他非常紧张,他没想到现在要面对辛振生,在那人没给他最后通碟的时候。孙西在对面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这里的位置是最好的,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辛振生站在孙兴武桌前,痴望着窗外说道。
“正好我们吃完了,您坐吧。”孙兴武垂着头刻意沉着声音接道,他起身拿起衣服要带着孙西离开。
辛振生将视线移向他,目光中有些迷离:“我不认识你,怎么却这么熟悉?”
孙兴武只当没听见他说什么,带着孙西冲着他身后的两个人微点了下头,那两人颇赞赏孙兴武的识人识务,肃着脸回应了一下,孙兴武忙带着孙西离开了桌子向柜台结帐去了。
辛振生随着他的身影转了转头,盯看了一阵,突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身上颤了起来,他身后的两个男人脸色微变,上前架扶住辛振生,一面说道:“辛少,该回去了。”一面带着辛振生快速地出了茶馆。
孙兴武的帐还没结完,辛振生和那两个男人就已经出了茶馆上了车,走得无影无踪了。
孙兴武拿着找零,低头想了想,面上突然轻松了下来,他这许多天来,第一次心情颇好地对孙西说:“我们走吧,明天去同镇,之后,回家。”孙西感受到了,拉着他的手笑着应道:“好。”
回了魔都的孙兴武仍然没有接到那人的电话,但在苏市见过辛振生的他心里已然踏实了不少,他断定辛振生大概命不久矣,而已那人的性格来说,还不至于让自己跟着陪葬,何况,这社会再怎么黑暗,也不到无故索人性命的程度。
生活仍在继续,孙兴武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按部就班,一面等着那人的指令,一面教养孙西,生活就这么奇怪地平稳了下去,直到要过年了。
孙兴武想带着孙西回一趟老家,几年没见父母,虽不应打扰,但实在是牵挂,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在他们附近的地方过个年。主意定了,孙兴武就开始准备了,孙西自上回得病之后一直很注意,倒是身体养了过来,也不那么瘦的让人怜惜了,孙兴武很高兴,生活若一直如此,确是一件幸事。
入冬后已经下了几场雪了,临近要出发时,又下了一场大雪,孙西很兴奋,跳啊闹啊跟着孙兴武一记得也不老实,孙兴武心情轻松,看着这样的孙西也不由地笑了起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上了火车,直达吉市。
D车,真是个便利交通,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吉市,正是淡市,宾馆很好找,落了脚后,孙兴武等不及地带着孙西坐上直到老家的客车,一路上既兴奋又紧张。
半个小时,孙兴武拉着孙西下了客车,站在路边,一时有些茫然,这个小镇改建的好快,短短几年间,路边的小砖瓦房就换成了林立的楼房,孙兴武凭着记忆向自己给父母买的那处楼房走去,吴妈吴爸不肯离开小镇,所以,当初置办的房子还在这个镇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也给拆了,孙兴武有些担心。
将将拐近那幢四层小楼,孙兴武就听到吴妈说话的声音了,好巧,吴爸吴妈刚刚赶集回来,吴爸开着一辆电动小货车,吴妈坐在后面,大声说道:“你把车停这儿干啥啊,直接开到后院去啊。”
听着久违的声音,孙兴武心脏漏跳了一——眼眶立时就湿了,他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才深吸一口气望向他们,老两口身体还算硬朗,吴爸是少白头,头发十几年前就白了,但四年前的吴妈白发却只有寥寥几根,如今再看来,却是满头华发,显得很是苍老,孙兴武贪婪地盯着两个老人,听到吴爸不满地回道:“这不是先得把东西卸下来吗?呴冷的天,你先开门进屋,我把东西卸完了,再开到后院去。”吴爸下了车,把吴妈从小货车上扶了下来,老两口穿得都很多,有点行动不便,孙兴武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想上去帮他们一把,却见吴二哥一兜拎着个汤盆快步走了过来:“妈,给你羊汤,中午别做饭了,爸,你和我妈进屋吧,我卸东西。”孙兴武把迈出的脚收回来,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卡西莫多,悲哀地看着远去的父母,却是不敢靠近,不敢上前,他没有理由去打扰他们已然平静的生活。
孙西一直默默地陪着孙兴武,看着他莫名激动,看着他黯然伤心,不明所以,却也不想深问,他的武叔叔,故事很多,却都是那么的令人难过。
待吴二哥将东西全部送到屋内,又将车开走后,孙兴武还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是孙西的一个喷嚏声让他回过神,他俯下身子将孩子的围巾好好紧了紧,又搂了搂孙西,轻声道:“太冷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