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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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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太阳逐渐落到地平线下,好似一枚熔融的铅球。莱昂看了看水箱温度计,停了车将双腿架在车窗上。这是林教授最深恶痛绝的动作,教授说过如果他再有一次这么做被他抓到,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他现在想抽烟打架,想作弊和不及格。只想教授再骂他一次。
地图册从副驾驶座上滑落地面,扉页上粗尖钢笔写着它曾经主人的名字:彭•鲍尔吉。他的通讯耳机开着,但里面一直是沙沙的白噪音。这是费尔南斯周围一百二十平方公里的无线电屏蔽区,他明白自己离那个城市越来越近了。那种感觉在指引着他,梦魇由遗传基因写在骨髓里。他能够毫无困难地在核爆后的无人区找到那里,好像孵化后的蝴蝶能够认出它结茧的树枝。
周围一片死寂,在第三次全面战争时期这里曾经被□□的余波扫到,这么多年后仍是高等动物无法生存的无人区。不过还是有一些昆虫,并不漂亮的灰白色蝴蝶在没有完全转青的蒿草间翩飞,像死而不宁的幽灵。
他向嘴里扔了两块果仁巧克力,又打着了火。前面是条浅河,在枯水期露出了河床。吉普车开过的时候溅起两米多高的水花,从车窗里泼进来打湿了他半边身子。而地平线上一点阴影露出头来,越来越清晰,是一座楼房的残骸。核爆时所有的有机物全部被烧毁,钢筋也被融化。而渗透的铁汁却无意中反而保护了已经被冲击波酥化了的水泥混凝土,使它在这么多年的风化作用下还勉强维持了形状,没有完全倒塌。
莱昂从后腰上抽出斑蝰蛇手枪,将打开的保险又关上。他不想在这里用到武器,枪声很容易震塌这里脆弱的废墟,造成类似雪崩的伤害。他跳下车,沿着一段铁轨向废墟走去。不时将耳朵贴到铁轨上细听,没有任何人声。
一座死城。
蒿草渐渐稀了,露出斧剁石铺成的小广场。旁边还有几间倒塌的平房,好像是个车站。铁轨边有个电话亭,二十年前的电影里经常见到的样式。毫不稀奇顶部塑料板已经化为了蒸汽,不锈钢也被氧化成了灰黑色。但奇怪的是立柱下半部分的钢板却是雪亮的,反射着荒坟白骨般惨淡的月光。
电话亭后面五六米开外的地上趴着一个黑影,似乎是个人形。
莱昂猛地蹲下身从小腿肚上抽出□□刀,豹子般前扑。但在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都时候他的全身血液都快要冻住了——那不是人,只是一个影子。人体在核爆瞬间被分解,原子级别的碳留在了地面上。他估量了一下,那是一个身高约一百八十公分的成年人。而不远处的另一个黑影却短小得多,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长。像是个孩子,甚至……小女孩。
下弦月只是亏缺了一点儿,在习惯离开车灯之后亮度足以让他辨别自己的方位,以及看清地上的各式影子。有些是由月光投下的,几个小时内便会移位或消失。而另一些却在那里呆了十八年,并将永远留在那里。直到这座小镇化为时光尽头的灰烬。
人影大体有两种:身材结实的成年人和身形都未长足的少年。有些地方是小小一团,那些人在核弹爆炸瞬间还站着,还活着,而大多数都是完整——他们是被屠杀的!
莱昂感到冷汗泉水一样涌出来,打湿了他的内衣。他后悔自己一个人来,现在哪怕这里有一点别的活物——哪怕是一只苍蝇也好!
而费尔南斯——这是座满地尸骸的鬼城!
他拔腿向来路跑去。他注意到火车站附近的战斗——或者叫屠杀,应该最为惨烈。有两个人竟然被一把□□穿在了一起,倒在一处半埋在地下的电话接线匣旁边。他竭力飞奔,喉咙火烧火燎地疼。这个镇子真的很小,他还没有感到多么疲倦就看到了自己的吉普车。从这儿向北车程两个小时就能到巴黎,他要买一张快速列车票到索菲亚或华沙,然后回学院。至少那里有声音,有灯光,有活人的气息。
有人坐在吉普车的前盖上。黑发,裹在一件对他而言有点大的黑色制服风衣里。正往手指上呵着气,平日苍白的脸颊因为寒冷而泛着红。
“菲尼……”他喊出声来,却同时戒备地按住了腰上的枪。“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菲尼克斯•李抬起头,冲他天真地眨眨眼睛,从车上跳下来不轻不重地一头扑进他怀里。身上同时带着属于活人的温暖和幽灵的妖异,春藤一样缠在他身上。
“不对,我是不是该问你是谁?”莱昂竭尽自己所能推开他,一手攥住对方单薄的肩膀。李的风衣下面是LMA的学生制服,而学院明确规定他们如果不是有特殊任务,在校外必须便装。他意识到了危险,知道自己必须限制对方的行动能力。“对我说实话,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么?”那双水蓝色的细长眼睛眨了眨,另一手握上他攥紧的拳。“我是菲尼克斯。”
并不是他平日清脆好听的少年的声音,而是略微低沉,辅音发得很弱。莱昂怔了怔,他听过这个声音,在最高层的取证会上。“对,我是你的菲尼克斯,内森•曼的导师,鲁纳斯计划的发起者,一个用自己和姐姐做实验的疯子,对吧?”李柔软地贴上来,咬着他的耳廓。他比莱昂矮很多,几乎是环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莱昂下意识地低下头。李的肤色在这种月光下看起来像是白骨,却是如此温暖光洁。耳边一丝细细的,小钩子一样的头发扫过他的脸。
“你不记得啦?你出生在这里,阿里巴巴之夜我姐姐把你抱出来由内森•曼转交给我。所以那四百九十个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李仰起脸,嗓音又恢复了少年般的脆亮。莱昂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他知道那个让人无法回想的黑夜发生在十八年前,而菲尼克斯看上去最多也只有十八九岁。这是伪装不来的,不仅是脸,还有柔嫩的肌肤和清澈的眼睛。仿佛是阿尔卑斯山上最纯净的冰。
“我生在1987年。听说过杨氏酮的发明者杨智博士么?他在伯克利大学留学的时候是我的室友。”李轻柔地吻着他的脸。嘴唇甜润得像粉色的蜜糖。“我和姐姐——你们叫她伊芙——去掉了自身染色体的衰老片段,细胞可以无限代数更新,你瞧——”他向后仰了一下脖子,舒适地靠在莱昂伸出来托住他的手臂上。“看见了吗?我会生病、会受伤、会死,唯独不会老。我的年龄几乎是你的四倍,吻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衰朽的味道,坟墓的味道?”
“不,不是。”莱昂机械地回答。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抽筋了,竭力搜刮着脑海里一点残余的理智。“菲尼,我们,我们回学院再说好么……先离开这里……”
李并没有回答他,喘息着拉下他夹克衫的拉链,一粒粒咬开衬衫扣子。很满意地听到年轻人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月光下他的脸颊绯红,肤色像熔融的银。“什么学院?”他的眼睛天真而幽暗。“那个内森•曼逃到西伯利亚去为自己修建的监狱?莱昂,留在这里吧。这里的每一个死人都是你的同胞兄弟。因为你的出现他们的存在就没有必要了,所以我让片山龙介挑起了他们的武装反抗,并挑选三十个样品输送出来。然后在世人面前把这座城市毁掉,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这个——”莱昂一把将他从怀里撕下去。他宁愿使用最简单的思考方式,眼前这个人与他记忆中的菲尼克斯差得太远了。那种略嫌木讷的纯真羞涩和现在的阴沉妖冶,到底哪个是真的?他决定自己不去想,一把扣死对方的手腕将他向吉普车的方向拖。一手狼狈地扣好衣扣,深呼吸来压制住欲望。他扯开后门将李狠狠摔了进去。“疯子!”
他用力太大了,李几乎被他从另一边车窗扔出去,狼狈地撞在车座上,一时动弹不得。散乱的衣襟几乎完全敞开,他也没有去管。脸的上半部被车窗切割下来的阴影挡住了,看不到眼神。只有嘴唇红润,轻轻向上扬起一个微笑。
“宝贝。你在等你的林教授来告诉你正确答案么?那么很抱歉,他已经死了。就在早上,你刚出门的时候。”李撑起身子,抚摸着莱昂的脸。“你也是成年人了,自己做个选择。”
“你会杀了我么?”莱昂低低地问。
“不会。你会活下去,永远。”李眯起眼睛,凑近他的脸。这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下一秒钟他就被死死按在车后座上,那年轻人撕咬着他的嘴唇。像野兽扑倒猎物一般粗暴地扯掉他身上的衣物。动作粗鲁得过分了,李开始本能性地挣扎。莱昂对他向来是温柔,甚至是彬彬有礼的,而他现在简直疼得要死。但快感来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快速,只能感觉莱昂紧紧地抱住他,还没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都结束了。莱昂的脸埋在他胸口,抽泣一般喘息。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为这个十几岁的毛孩子发了疯。他所在费尔南斯的一切行为都会被记录,只不过是想戏弄一下这个冒失鬼,待到发现时这场戏早已经演得过了头。年轻人的身体温暖而强健,久违的痛苦与欢愉几乎将他的心脏都从胸腔底层挤了出来。
莱昂什么问题都没有问。他费力地从李身上撑起身体,替两人整理好凌乱的衣物。他或许缺乏经验,但并不傻。“那么,委员先生。”他的嗓音又干又冷。“我想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和我在一起,对您而言可不是件安全的事情。”
他转过头去,李轻轻地从身后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