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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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嗨，西奥。”
伊恩的笑声明亮干净，好像是阳光的一部分。林本能地笑出来，侧了侧脸。“你在干什么，‘工作’么？”
“对，一个小活计，很简单。”那边顿了顿。“今天早上LMA通过频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就是放弃对彼埃尔松将军的保护。换而言之，就是杀了他。他是SCC的一个委员，对吧？”
“我其实早知道了，他对我说过他参加过一次LMA的新年酒会，很可能是我六岁那年。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费尔南斯的人，只有最高层。”
“知道了。”伊恩的声音镇定。“那台电脑不可能不知道你的状况，你一直都在睡。我觉得你要是还能动弹，会选择听它的话。所以我就去替你一次，反正这对我来说也没有坏处。嗯，没用的话就别说了，这是在公用频道。”
林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舌根上泛着铁锈味。“那么好运。通话结束。”
“等等。”伊恩的声音提高，停顿了一会儿。“我爱你，通话结束。”
伊恩扯断了耳机的电线，它比他想象得更结实。一松手，它向着高层建筑之下深渊般的街道坠去。或许有警察能注意到它，顺着这根耳机找到原主人，但那有什么用处?一只死掉的狐狸，不值得任何人理会。
他的共德拉诺夫SUD已经架在了二十五楼配电室的窗台上。阳光明媚，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在那个角度看过来这座现代化高层建筑上处处都是闪光的玻璃，谁都无法辨别光学准镜的反光和别的玻璃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西奥多•林的枪。很久没有用，几乎和新的一样。蓝汪汪的枪管被太阳晒热了，抱在怀里好像情人的身体般温暖。保养用的凡士林从咬合的机件缝里渗出来，他用镜头纸擦了擦。对着准镜看看三百二十米之外的树林，那里还是空无一人。他轻轻扶着枪口，在毫米级别一一修正弹道上的误差。与狙击目标只有三百二十米，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难题。
他的手习惯性地向怀里摸过去，烟盒是瘪的。两年前开始照顾金发小姑娘的时候他戒了酒，而现在那只狐狸硬逼着他连烟也不抽了。还说，他吻上去就像一个旧烟灰缸。
旧烟灰缸。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里面好像进了灰。
那个人出来了。联军总司令肯定是想把他囚禁在海牙国际法庭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待到审判得所有人都乏了味的时候再造点别的事端，把他抹去或用药物控制。而LMA最后的办法，就是要趁现在这趟浑水还没澄清的时候将鱼叉死。
那颗雪白的头颅出现在准镜视野中，老人的身材挺拔如长枪，比边上的保安士兵都高。杜克莱茵在他身边好像是个啤酒桶，笑眯眯地递了一支烟给他，两人像老朋友似的边抽烟边向路边走去。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突然抬起来看着他，目光好像冰锥。
伊恩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他猛地从准镜上转头，不去看三百米之外那具血肉模糊，有可能几秒钟之后才会倒下的尸体。手指的动作好似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靠墙站住了，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板结在了一起。烟盒里奇迹般地还留着一支烟，已经皱了。早已没有了香味。
他点燃香烟叼在嘴角猛吸了几口。淡青色烟雾在阳光下盘旋上升，又随着他的呼吸而消散。他记起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旧电影，全篇都是无聊的打斗镜头。穿黑风衣的男人打一个电话，就能化成电流消失。只有结尾的动画片花让人还有点印象，在无路可逃时那个侦探侧面对着追捕他的特工坐下来，点了一支烟。黑白的仿胶片效果里，那一星火光是如此地温暖。
门外杂乱的军靴脚步声响起来。
“帮我个忙，把我的笔记本里所有文档都删掉。我睡一会儿，等你叔叔回来就叫我起来。”林半闭着眼睛，指了指墙角。费兰蒂丝应了一声，拎着他的电脑向客厅走去。“全部删除？没有需要的东西了么？”
“全部。”他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其实那里面并没有别人想象的秘密文件，而是只有几分教案和论文。他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秘密：他曾想为彭•鲍尔吉将军写一本传记，但仅仅在推进了一百多个单词后便一个键也敲不下去了。对于这个人他不是一个冷峻客观的史学家，而是一个全心热爱着父亲的儿子。彭•鲍尔吉对于他而言不是强有力的领导者也不是让人景仰的神祗。而只是一首古老舒缓的儿歌，将他举过头顶的强健臂膀。睡不着的深夜里按在额头上的温暖大手，青春初至时会心的揶揄。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看起来那样平凡的人为何会有着如何宏伟，可以号召一切的力量。能支持着那些追随他的人在每一个绝境狮子般反扑。
而他对这种力量，更多的是恐惧。
自己真的是一个胆小鬼。林几乎要对自己笑出来。他从小就惧怕许多东西：怕黑、怕死，怕自己一个人呆着。而这些东西在父亲离开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就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黑暗、孤独，死亡。
父亲离开了，还有博士。父亲去世后那么短的时间里，博士也死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不该有恐惧这种感情，所以他不放任自己恐惧。但每次危机过后汗水都浸透了内衣，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LMA的精英特工，是一件没有任何情感的武器。
谁这么想，让他们这么认为好了。林只是觉得累，脑子都转不动了。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眼皮上，困倦越来越重。他想再睡一会儿，但是那个人大多是不会再回来了。他曾经无数次认为伊恩•杨是自己一生中最危险的敌人，而刚才那简单的三个字粉碎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却让他觉得幸福。
我也爱你。他对自己说。
他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三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