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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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从亚热带的广州一下子回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便觉得这迟迟不去的残冬分外寒冷。伊瑞娜费力地将陷到厚雪之中的鞋跟拔出来，她想自己真是疯了。这是零下二十度的严寒，而她竟然想要露天穿过整个校园，从她的办公室经过那座架在河中央的小桥，直走到末日钟下。
她的脚趾在靴子里冻得发木，早上盘得很整齐的发髻也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路上的积雪还不算厚，校工和值日生还是会及时打扫学院中间的几条通道，包括这座造型简单的小木桥。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被风吹出来，立刻冻成了冰。她揉揉眼睛，睫毛膏被擦花了，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一望无际的雪野中似乎就有那样一个影子，黑发黑色制服的少年靠在桥栏杆上出神地望着远方。他的个字不算矮，身量却远未长足。下巴尖削，细瘦得像根豆芽菜。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幻象消失了。她已经记不得上次看到他在桥上眺望末日钟是什么时候。后来有时他会和内森•曼博士一起，在桥中央品酒谈天，而现在那里却空无一人。桥栏杆上积雪融化过，冻成厚厚一层冰壳。没有人去管它们，要到接近五月才会融化。
真冷啊。她用力跺脚震落沾在鞋底上的雪块。严寒让她的头脑无比清醒。她很明白在西奥多•林的计划中自己被放在了一个怎样的位置。与其说是保护她，不如说是躲开她。她知道谁回来了，从六年前在高加索的巴勒高彦酒店的舞会上她就知道。而在同一个晚上，她看到林在昏暗灯光下翻看的那本书，便知道了这个故事里，已经没有公主的名字。
也正如他所说，LMA里只有相互咬合严密的齿轮。她拢了拢耳边溢出来的碎发，双手撑在原木色的桥栏杆上。从这个角度望去，末日钟庄严巍峨，好似末日来临时宣读判决的神祗。
但是它有什么意义呢？只会预测着一个无法避免的质子末日。似乎只是在说，所有人的生存都是为了死亡，所有文明被创建的意义便是等待着毁灭。即使是那场旷日持久，死了一亿人的战争，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几个人血腥的梦罢了。
伊瑞娜向手指上呵了几口气，快步向回走着，几乎是在奔跑。学校处于寒带，所有的建筑之间都连接着带有落地窗的走廊。她是从办公室楼出来的，那里有一扇窗户应该没锁。她快要冻僵了。
路过校医院时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影子。一个月前他们正在这里看着老校长内森•曼的遗体被送到墓地安葬。两年之前也是一个冬天的深夜，伊芙在这里停止了呼吸——他表情冷漠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她能做点什么呢？至多不过是站在他身边，好像一个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去见负伤的将军，陪他一起败退。在流亡中和他建立起一种兄弟般的感情。这种时候总能让她感觉自己与他平等了些，是战友而非下属。
而他，却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罢了。
她感觉冷透了。
身旁走廊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教授。”菲尼克斯•李扶了扶眼镜，将抱着的一摞书换了手。“早上好。”
“菲尼……你好。”她回过神来，盘算着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么冷的天气跑出去。但李什么都没有问，他的沉默像是厚重的毯子盖住了她心底的哀寒。但同样是对于这种沉默，使得她觉得自己的想法，那一点小小的私心全部暴露在了他眼底。
她无端地觉得这个年轻人聪明得有点讨厌。
林裹着厚实的睡衣，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放松地打了个呵欠。他的公寓很小，同普通学生的宿舍差不多。鲁纳斯已经按他的习惯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屋里温暖如春。水汽汇聚成缕从窗玻璃上流下来。
“晚安，西奥。”鲁纳斯自动关上了顶灯，打开了床头灯。温暖的橘色光线均匀洒下来，枕头和被子像新雪一般洁白松软。“明天早上见。”
“不再和我下一盘国际象棋了？”林摇晃了一下装再书桌旁边的泡沫塑料大手，那只手接过他手中的毛巾，用夸张的动作抖着它以便晾干。“不了，我知道你很累。今天你上了四堂课，还写完了最近几个事件的报告。早点休息。”
“嗯。”林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钻进被子蜷缩起来。他习惯了鲁纳斯的这种关怀和无微不至的体贴，并不像博士那样对它始终怀有戒惧之心。床头灯也关上了，他闭上眼睛。每一天都应该有着这样的结束，安详宁静。过去的一切都成了化石，永远不再被提起。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林警醒地坐起来。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又同事来与他联系，尔如果是高层，他们更喜欢通过鲁纳斯的连线耳机。空调柔和的出风声停了，房间里只有轻快的钢琴曲铃声。那只可爱的大手无力地垂着，刚才用来擦头发的毛巾掉在了地上。他翻开机盖，没有显示号码。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躺下紧紧地蜷缩起身子。“伊恩，我知道是你。”
“是不是以为，我就叼着玫瑰站在你的公寓楼下，准备像罗密欧一样爬到你的阳台上去？”那边低声笑了，声线柔软暧昧。“恐怕我刚把你抱上床，伊瑞娜就带着一个班的学生踹开你的房门了。”
“你半夜给我来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林闭上眼睛，他有点讨厌这只通话质量极好的手机了。将那个人的声音毫不走样地传到他耳朵里，仿佛真的有温暖的呼吸吹在耳边。
“那么还有什么？”伊恩笑了出来。“我现在在英国伦敦，下着雨，阴冷得要命。只有想着你才会觉得稍微温暖一点。”
“不要和我打哑谜，伊恩•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经急促。“鲁纳斯已经被你屏蔽了，我们现在的通话是安全的。”他用力顿了顿。“而且，你，你应该相信我。”
“听着，狐狸。”对方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残酷的意味。“你没有足够让我相信的保证。”
林忽然笑了出来，无声的，尽管他知道对方看不见。“我就是保证。”
“凭什么？就凭你和我上过床？如果这样我就相信你的话那我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些漂亮女特务手底下多少回了。”伊恩吹了声口哨。“开一个足以打动我的价码，快点。”
“我会尽量向最高层解释，接受你的委托。”林调整了一下呼吸，蜷紧了身子。空调电源也随供电一起切断，他觉得很冷。“不过我希望你有足够的资金，这个委托我不可能派别的特工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伊恩沉默了片刻。林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反击的机会，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嗓音柔软。“伊恩，我知道你其实不想这样。”
“你明白不了的。我曾经和曼博士说过这个事情，LMA留在我血液里的怨毒太深了。现在我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但是我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已经定了，西奥，你不明白我的。”
“我知道。”林幽幽地叹了口气。“一个人永远没法明白另一个人想什么的。”
“我已经太累了，晚安。”他扣上了电话。
几乎是通话断开的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撞到墙上。伊瑞娜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把十毫米口径的伯雷塔手枪。林惊跳起来，房间里的灯打不开，走廊里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伊瑞娜……你，你干什么？！”
“你房间里的电源和通讯都被切断了，鲁纳斯向总控制处发出了警报。”她的声调森冷，好像是在警告犯罪嫌疑人的警官。快速确认房间里只有林一个人时，她拽下耳机上的麦克风。“鲁纳斯，一切正常。”
林和她对视了片刻，错过了目光。“伊瑞娜，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请你出去。现在是午夜十一点半，这是我的卧室。我认为我还有能力在学院里保证自己的安全。”
鲁纳斯恢复了供电，暗处空调上的黄色小灯随着“滴”一声亮起来。伊瑞娜长长吁出一口气，合上了手枪保险。她弯下腰捡起了那条落在地上的毛巾，抖了抖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它搭在那只泡沫大手上。“那么……晚安，西奥。”她轻轻带上门。“不要总将手机放在枕头下面，早上醒的时候会头痛。”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