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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惜如死生别 ...

  •   杨慕因怕那虎贲将军之子伺机报复杨崇,是以同妙瑛商议过后,便将杨崇留在公主府中暂住,并将其家人一并接了过来。妙瑛的体谅令他满怀感激,然而他心里也知道这不是常法,奈何自己手中所余的银钱越来越少,只怕连赁一处清净之所都成了奢想。他心中踌躇,一时竟想拿些从前的书画出来,由素砚出面卖掉,一时又想典当些衣饰旧物,却又担心妙瑛知道更添烦恼。

      妙瑛眼见他满腹心事,只当他伤怀短短几个月光景,杨府便换了新主人,她柔声劝慰道,“十七哥是奉旨行事,他自己原也不想的,倒是深悔从前说过那样的话。如今见了我就躲,更是不好意思面对你。看在他降了位,又怪可怜的份上,你权且别怪他才好。”

      杨慕心中所忧之事究竟说不出口,只得顺着妙瑛的话,颌首道,“这个道理我懂,不过心里略有些伤感罢了,过些日子习惯了自然也会忘却。到时候请王爷过府,我正该为上次的事谢谢他的。”

      妙瑛听罢,展颜一笑,又同他说起杨瞻近日的课业来,正说的热闹,却见绿衣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气喘道,“公主,都尉,快去东院看看罢,方姨娘不好了。”

      杨慕与妙瑛俱是一惊,妙瑛忙问道,“怎么个不好法?请了大夫没有?”

      绿衣神情哀伤,摇头道,“谢长史已派人去请了,可姨娘的样子……怕是不行了,大夫来也未必能成事,姨娘是……仰药自戕。”

      杨慕惊骇之下也顾不得再去询问,牵了妙瑛的手快步来到东院,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雅致清净的院落,却也无暇欣赏那院中太湖石叠做的绝壁,林泉深壑中映衬的佳木葱茏。匆匆进得房内,只见绣贞半靠着床头,手肘支在青白斗花小墩之上,面色苍白中隐隐透着青气,见他二人进来,却是强自打起精神,笑了一笑。

      妙瑛看她这般模样已知不好,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绣贞摸索了半天才从被子中抽出手来。妙瑛见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枯瘦见骨,险些就要溢出泪来,她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怎么昨儿没见你,今儿就病成这个模样?你何苦这么想不开,我已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了,一定能医得好的。”

      绣贞一张脸瘦的下巴削尖,越发显出一对美丽凄婉的眼睛,两道秀丽的蛾眉轻轻蹙起,却不妨碍嘴角衔起温柔婉丽的笑意,她缓缓摇头道,“不必麻烦了,公主好生保重自己,和都尉一起抚育安哥儿长大罢,我已不能陪着了……就只好先行一步。我本不想惊动你们,只是尚有心愿未了,想求你们成全。”她转而望向杨慕,眼神中自有一股焦灼热烈的企盼,“也不知,都尉肯不肯答应我。”

      妙瑛听得心下凄惶,回首无措的看着杨慕。杨慕大约猜到绣贞所求之事,便即上前两步,对着她郑重颌首道,“方姨娘是想和父亲葬在一处,我一定办到,请姨娘放心。”

      绣贞果然面露欢喜之色,眼中流转着一抹动人心魄的神采,轻柔的笑道,“正是这个,都尉这般善解人意,又肯成全,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若是人死后有灵,那么我魂归之时定会为公主和都尉在佛前祈求,让佛祖保佑你们今生平安喜乐,圆满无忧。”

      妙瑛再也撑不住,泪水扑簌而下,一径摆首道,“你怎能如此待我,我本将你视为知己,可以相伴相守,你却能狠心抛下我……你究竟用的什么药,告诉我,我一定能治的好你。”

      绣贞淡淡一笑,道,“公主如何救得活一个立意寻死之人?这还是我从前在宫里听来的方子,却是靠着食物相克慢慢生效的,当时不过听着一笑,不想却终有一天用在了自己身上。我蒙公主和都尉收留在府上,已是感激不尽,却不能总是给你们二人添麻烦,倘或日后皇上被有心的人提醒,再度想起我这个人,岂不是又要惹出祸端,不如早早去了,倒也干净。”她说话间,气息已是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声音竟如同游丝一般,妙瑛须得奋力捕捉才能听清她的言语。

      绣贞知道自己的神思已逐渐开始迷离,提着一口气勉力说了这些话,已是有些撑不住,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忽然间觉得双手一暖,是妙瑛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耳边只听妙瑛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可以护你周全的,你为何不信我?为什么一定要选这条路,为什么……”

      妙瑛的泪水汹涌而出,看得杨慕心痛如绞,忙趋近扶住她,轻声道,“让她安心的去罢,你这样,她会心有不舍。”

      妙瑛怆然回首,婆娑的一双泪目中尽是茫然之色,兀自摇头喃喃道,“我不明白,她便是要随了爱人去,可生而怀念他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一定寻了这条路......”

      杨慕滞了片刻,却也无语相对,忽然见绣贞缓缓睁开了双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至为清澈明亮,好似可以荡涤这世间一切的鬼蜮伎俩、人心险恶,她望着妙瑛,摇了摇手,清浅一笑道,“公主别难过,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可我也有自己的痴心,放不下而已。”她顿上一顿,借这喘息的功夫连连吸了几口气,目光幽幽地接着道,“我放不下今生,更执着来世。若是今生我和他两不相欠,我怕来世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我不能忘记他,也不能想象遇不到他的日子……如果我满心痴念为着他死了,也好算作他尚欠我的情分。如此,我们来世一定还遇得到,他一定还须还我的……”

      杨慕只觉得耳畔轰然炸响,这几句话恍若惊雷,震得他神魂为之一颤,原来一个人的执念会那么强烈,强烈到今生今世已不足以承载,那些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誓言在这强悍的以性命为赌注的绝然中,都悉数败下阵来。他在一阵迷茫、怆然中听着妙瑛失声唤着绣贞的名字,看着那清丽婉娈的面容一点点放松下来,带着一丝惆怅,几分释然,平静地合上了双眼。

      谢又陵请来的大夫终究迟了一步,却成全了绣贞对来世的期待。妙瑛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杨慕只得按捺住心口酸楚上前搀扶她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温热伤逝的泪水濯湿了他的衣衫,又迅速的冷却下来,变成一滩冰凉的水痕打湿他无计消愁的一颗心。

      因宫中贵妃诞下皇八子,皇帝近日心情颇为愉悦,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无论精力还是体力自不能和弱冠即位的先帝相较,但也算得子嗣绵延,且一众儿女之中尚有他极其钟爱的皇四女时常承欢膝下,有时候望着女儿那玉雪娇美,又酷似自己的脸庞,他会恍然间有些明白,当日先帝为何会独独钟爱妙瑛。

      皇帝在东暖阁中翻看着爱女近来所做的诗文,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常喜走上前,将一碗酥酪恭敬的呈于几案上,“这是四公主特意嘱咐御膳房的人做的,秋冬之际,最宜用些羊奶,既暖身子也滋养脾胃,公主这般细心,皇上就赏个面子用了罢。”

      皇帝笑得一笑,揭开盖子,见那酥酪白如凝脂,香气扑鼻,心中一喜,道,“难为她惦记着朕,朕的这些儿女中属她最是贴心。”他说着,瞥了一眼面前摊开的奏疏,似笑非笑地道,“倒比朕这个亲弟弟懂事多了。”

      常喜讪讪应着,只听皇帝又问道,“佑堂搬进新宅了?可有去看过小瑛?”常喜道,“不曾去过,连公主上门求见,王爷也是避而不见,好似……王爷有些过意不去。”

      皇帝哼了一声,嗤笑道,“向朕求宅子的人是他,占了人家的地方不好意思的也是他。颠三倒四,毫无长性,朕看他是被杨慕收服住了,还有那个小瑛府上的内臣,总之是一塌糊涂,不知所谓。”

      常喜笑道,“十七爷年轻,心思不定也是有的,到底也没经过什么事,便是心软仁柔些,皇上自然也会担待。”

      “一个两个的都要朕担待,又要朕公允。”皇帝不以为然,瞧着那奏疏道,“虎贲将军今日上疏弹劾驸马都尉于闹市行凶,打伤其子,还说这桩案子他原本是告到了宗人府,佑堂却推说一家之言不足取信,将他驳了回去。你听听,佑堂就是这么替朕打理宗人府的。”

      常喜沉默须臾,道,“这虎贲将军是皇上要提拔任十团营总兵的,都尉怎么去惹他,这二人平日也没什么来往。依臣看,此事倒也有些蹊跷。不如臣去查查看?”

      皇帝抬手止住常喜,道,“大逆罪人之子,朕留他性命已是天恩浩荡,他不思感恩,出入闹市,滋扰良民,当街斗殴,还当自己是咸平一朝风光无限的首辅嫡子,赫赫扬扬的驸马都尉,简直就是无耻至极!朕若是姑息他,便是寒了臣子的心,寒了天下人的心,让他们杨氏一门尚且以为还有翻身的余地。”

      常喜明白皇帝的意思,当日留杨慕一命,一则是为了显示皇帝仁善,二则是为了给世人一个表率——皇家自是宗亲和睦,皇帝顾念幼妹,不忍杀其夫婿。可杨潜得以保全体面的死法终是令皇帝感到余恨未消,那刻骨的恨意如今也只好发泄到杨慕头上去了。

      常喜微微欠身,赔笑道,“皇上息怒,您打算怎么处置这桩案子,臣听您的吩咐。”

      皇帝一顾那案上的奏疏,冷冷道,“明日你带了慎刑司的人去公主府上,将杨慕杖责四十,另处罚俸半年,让那个叫谢又陵的内臣从旁观刑,朕要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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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惜如死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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