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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番外-关于皇帝,杨潜,佑延的爱恨情仇 ...

  •   许多年以后,妙瑛还是能听到她的教习嬷嬷们兴奋的谈论起,她周岁生日时,光是咸平帝为她预备的玩具就有哪些稀世珍奇,嬷嬷们像说贯口似的,一气儿数着:汉玉撇口钟,汉玉娃娃戏狮,清玉匙,红白玛瑙仙鹤,油柏圆盒,剔红龙凤纹盒,金錾云龙纹杯……

      “那试晬时都摆了些什么,我又抓了个什么?”妙瑛不看她的嬷嬷们,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在什锦攒心点心盒里打转,一时有些犹豫,是该挑白米糍糕好,还是油栗团饼好。

      “呦,公主算问着了,我可得仔细想想,当日啊,您对着那一床的物件,有文房四宝,金银玛瑙,还有弓箭倭刀的。咳,也不知道内务府怎么想的,把那些个男孩子的东西也摆出来了……最后您好像是抓了一支小弓/弩……”张嬷嬷掰着手指头细算着说道。

      一旁的孙嬷嬷记性最好,摇头笑道,“可是呢,我也记着您拿了弓/弩就不撒手,不过后来啊,到底又抓起了一本诗经才算完。皇上一看,高兴的了不得,说您这是文武双全,不愧是他当眼珠子一样疼得老姑娘。”

      妙瑛拣了一块松瓤牛油卷放在嘴里,那一片酥皮,咬一口就是嚓的一响,她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些事她当然都不会有记忆,既然记不得也就无所谓感觉,不过白问一句罢了。但经她这么一问,却让孙嬷嬷脑海里一下子浮现起当日的情景。

      咸平四十一年六月初三,六公主周岁生日,那日碧空如洗,一轮红日东出,顷刻间就照耀得整个翊坤宫流光溢彩,然而无论是金色的阳光还是满室灿然生辉的珠宝玉器,它们发出的光芒都不能和皇帝注目公主时,眼中的温情怜爱相比。孙嬷嬷永远记得皇帝那一刻的眼神,耐不住的喜悦,挡不住的欣慰,十足脉脉之爱,唯有一个舐犊情深可以形容。嘉嫔为他生下的这个最小的女孩,那般健康,那般有活力,像足了他,却更胜他的美丽。

      那日之后,皇帝为公主赐名妙瑛,瑛是美玉所发出的灼灼光华,这寄托了皇帝满心爱意的字,和公主黑曜石一般亮晶晶的眸子最是相得益彰,自然也和她凝脂一般细嫩白皙的皮肤极为相称。

      这一年,咸平帝李载均六十五岁,他已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整整四十年。四十年,他的很多孩子都没能活过这个数字的零头便夭折了,这其中有他的元后诞育的两位太子,两个女儿。还有他的妻子和嫔御们,一个个相继离世,包括陪伴了他二十余载,为他生育了最多儿女的如皇贵妃。

      皇帝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饱满的自得情绪,他尚且如此强健,而这个女儿的样貌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他用了四十载光阴,征服了臣工,征服了敌人,征服了整个帝国,如今,因为这个酷似他的小女儿降生,令他觉得自己已然征服了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岁月!

      为了能够回报这个幼小生命带给他的雀跃和欣喜,他做了一个决定,即使穷尽天下也要为她创造一个最为美好惬意的环境,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和生活下去,然后,成长为李魏皇朝最尊崇高贵和幸福美丽的公主。

      妙瑛周岁生日之后,皇帝连日来心情极佳,傍晚时分,他在西苑九州同辉的清岚阁中看书,徐徐凉风吹过福海,泛起阵阵带着微光的涟漪,清澈的水面上偶有飞鸟掠过,那是内务府豢养的鸳鸯,水鸭,鸥鸟,它们有着五彩斑斓的羽毛,明快悦耳的鸣声。置身于这样的景致里,伴着朱子集注中的经典文字,令人觉得仿佛是在至乐之界聆听圣人教化感召,内心充满了丰盛的喜悦。

      当天边的落日燃尽了最后一抹余晖,那瑰丽的彤云渐渐失去了光彩,沉寂成一片黯淡的灰色。

      皇帝正读到《孟子滕文公》,那句:人之道也,饮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他凝神去看下面的朱子注解,可那注解偏偏只用蝇头小楷般的字迹写就,他眯起眼睛,使劲盯了一会儿,只觉得双眼一阵酸涩,干涸已久的眼眶快要被逼出泪来。他摇摇头,有些懊恼的吩咐一旁侍立的御前侍卫掌灯。

      “臣斗胆,请问皇上看到哪里了?”侍卫并没有依言去点灯,而是躬身,恭敬的问了这一句。

      那声音似一卷清风拂过他耳畔,仿佛于缱绻中还夹着柔软的烟柳,点点纷飞的杨花,轻柔和缓。

      皇帝有一瞬的沉醉,继而脱口回答了他适才正看到的句子。

      “皇上,这句话朱子的注解是,吉水土平,然后得以教稼穑;衣食足,然后得以施教化。后稷。树,亦种也。艺,殖也。契,音薜,亦舜臣名也。司徒,官名也。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书》曰:‘天叙有典,敕我王典到哉!’世之谓也。”那侍卫在娓娓背诵,朱子的话在他的默诵下化作一道纶音,令人闻之,不禁心悦而后诚服。

      皇帝下意识的点着头,转首看向这个能随意背诵出朱子集注的侍卫。那侍卫半垂着头,恭敬的弯着身子,垂手站在他身后。

      一阵微风过处,皇帝闻到那人身上散发的恬淡香气,不似寻常熏香那般霸道,似有若无,倒像雪后梅心花蕊散发的清寒素韵,让他心目间忽然充溢起清和宁静之感。

      皇帝对这名侍卫的好奇心愈发的重了,他沉声命那人抬起头来。那人恭敬的道了声是,然后缓缓的抬首,露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清冽如三春皎月,温雅似浩淼秋水一般的脸,冠玉不足以形容其色泽,鹅脂不能比拟其细腻。他的脖颈以一个美好的弧度半垂着,纤细柔软。同样半垂着的还有他长长的睫毛,浓密的覆盖在眼睛上。皇帝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在那微微轻颤的睫毛下面,他直觉那会是一对含着笑意的眸子,如同他此刻轻扬的嘴角,扬起的是一股关乎青春的活力。

      皇帝的心狠狠地震荡了一下,仿佛是被那人嘴唇勾起的弧度撩拨着,那唇上泛着浅浅的绯红色,薄而精巧,中间一点唇峰上的红晕更盛,像一瓣沁了露水的桃花,柔软的飘落在无边春、色里。

      “朕的御前侍卫里竟有这么好学的,你书读得不错,经义集注都能背下来么?”皇帝定了定神,徐徐问道。

      那人没有抬眼,低眉恭谨回道,“臣也只能背得出几句,刚才那个便是赶巧儿了。只当博皇上一笑罢。”

      皇帝听着他温驯中带着笑意的回答,心里又一阵熨帖,“这么好学,下过场么?”

      那人被这么一问,正触动了内心一点隐藏的黯然落寞,他放轻了声音回答,“臣参加过三十四年的考试,却是不才,落了第。”

      皇帝听出他语气里一点细微的酸楚,一丝清浅的委屈,用这样柔软的语调说出来,更添一种别样的销魂。

      “偶有失手也属正常。”他竟然安慰起那人来,“你是谁家选上来的?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人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从鎏金狻猊香炉中幻化出的冉冉云雾里,也带了几分飘渺,“回皇上,臣的父亲是从前的福建巡抚杨保,臣叫杨潜,今年二十五。”

      “朕想起来了,杨保是咸平二十五年在任上去世的,你是他的长子。”皇帝一壁回忆着,不禁惊叹于自己的好记忆力。

      此时阁中伺候的内侍点亮了玻璃芙蓉彩穗灯,皇帝顺着灯光望过去,正看见杨潜半边白皙的脸,细腻柔滑的皮肤似乎比少女的柔荑还要娇嫩,许是因为灯光的映照,许是因为承受着他的凝视,那白玉般的肌肤上竟淡淡的晕出清润的粉红,皇帝觉得,即便是最精于调色的画师也难以调和出可以与之媲美的色泽。

      皇帝脑海中倏忽浮现出一句话,桃花如面柳如腰。这个朱颜绿鬓的青年只有二十五岁。他蓦地想起自己的二十五岁,正是继承大统,开始主宰这个帝国之时。那时他也是这般的年轻充满活力,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闪烁着青春的光泽。

      那一刻,他陡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历代文人都在感怀流光易逝,朱颜辞镜花辞树,原来这般动人心魄的美丽,却最是人间留不住。正是因为短暂,所以才值得人们永远心心念念的去回味和凭吊。

      杨潜的年轻俊美令皇帝感慨着造化的神奇,他迅速做了一个决定,要像试图留住青春岁月一般把这个美好的男人留在身边,给予他所能给的一切便利。只为他如玉泉水一般流觞的眼眸,和那十里春、风熏染下桃花盛放一样的双唇。

      七月流火,信王李佑延一袭石青色补服立于永寿宫正殿中,凝目殿中匾额,那是父皇御笔所书“如仪淑德”四个字。

      永寿宫一切陈设如旧,宛若如皇贵妃在世时。然而斯人已去,对于李佑延来说,母妃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宫殿中,对他温言细语,关心他的饮食起居,招呼他和佑堂一起吃茶闲谈。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他今日才明悉,这些他曾经不以为然,只疑心为过分伤感纤巧的句子中所蕴含的悲凉,是多么痛彻心扉,多么蚀骨断肠。

      他伸手抚过宝座后的琉璃嵌苏绣山水画屏,那是咸平二十四年,母妃晋如贵妃时得的赏赐之物,那一年,她已怀了身孕,次年暮春,母妃诞育了他,不久晋升为如皇贵妃。

      李佑延曾问过母妃,为何父皇为她取了这个如字为封号。他记得并不熟悉诗书的母妃眼含笑意,一字一句的对他说,“《诗经大雅》中有“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之句,是形容一个人美好的意思,你父皇赐了我这个字,应该是希望我能像美玉一样让人觉得温良谦和,坚韧美好。”

      温良谦和,想到这四个字,李佑延无声的笑了。母妃一生都当得起这个封号,可是,她又何尝不是被这个封号缚住了,缚得死死的,不敢争,不敢怨,不敢怒,甚至不敢恨。

      妾生日日说恩爱,妾死又将人忘了。李佑延想到六月间那场盛大隆重的晬盘,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只是因为美丽,酷似父皇,便享尽了宠爱,那些奇珍异宝源源不断的送进翊坤宫,连带着嘉妃这个伧俗浅薄的女人都一副备受恩宠的样子。可还有谁记得,半个月后便是母妃薨逝一年的忌日。

      “王爷,您该回去了,如今这儿久无人住,暑天也没个冰鉴,没的再热坏了您。”常喜在廊下看了一会儿,看见李佑延独自伤怀的模样,心里觉得不忍,赶上前去躬身提醒道。

      李佑延没有转身,淡淡问道,“今儿老爷子又召了杨潜去说话?”

      常喜略一迟疑,躬身回道,“是,在养心殿叙了半日的话,听赵掌印说老爷子找他来谈诗,还有……品诗。”

      “一个落了第的破落户,竟也配和父皇一道谈论诗词歌赋?”李佑延脑海中闪过杨潜那张过分俊俏的脸,一阵厌恶感涌上,他简直觉得父皇越老越不自重,居然宠幸这样一个既无家世又无成绩的年轻人,除了长的妖媚,还生就一副媚骨,做起阿谀献媚之事竟是毫无羞愧之色。

      “王爷,皇上已擢升杨潜为内务府大臣,武英殿大学士,才半世间,老爷子就升了三次官给他了。臣冷眼瞧着,这些年了,去了前头的傅首辅,老爷子还没这么宠过一个人。前朝是杨潜,内廷是六公主。这老爷子内外最喜欢的两个人,王爷还是别太得罪了为好,留点心总还是没错。”

      常喜八岁起就跟着李佑延,十多年来一直在他身边服侍,对李佑延自然存了一份真心实意的忠诚,且他也知道,他和李佑延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相连了。

      李佑延不语,依然仰头盯着那匾额看,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不知是在叹母妃,还是叹自己,“罢了,我总归不会是父皇最疼爱的那个人。妙瑛还小,毕竟是我亲妹子。只是杨潜可厌,你留神他有什么举动,若是他敢陷父皇于不义,我必饶不了他。”

      “母妃,忘了他罢,他这一生,最爱的并不是你,也不是孝穆皇后,静惠皇贵妃……永远都只是,他自己!”李佑延在心里默默的说着,他真希望母妃能听见,也许这样,她才能安心的离去,从容的行过奈何桥,决然的端起那碗孟婆汤,不再回顾一眼,将那个并不值得记住的人忘怀,从此了无牵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番外-关于皇帝,杨潜,佑延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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