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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契阔谈䜩 ...

  •   时近新年,官学里即将放假,课业也比往常留得轻松,杨慕得了清静的时光,偶尔会在房中读些感兴趣的闲书以自娱。

      这日晌午后,杨潜回到府邸,杨慕已在清华轩陪曹拂说话,见他来了,忙起身问安。

      林芝正捧了茶进来,杨慕上前接了过来,略一吸气已闻到君山贡尖的清芬香气,他欠身奉给杨慕,道,“这茶有些旧了,如今冬日里老爷该用些普茶,暖胃也暖身子。”

      杨潜接过抿了一口,确实味道已不如谷雨前的清甜甘爽,点头道,“这话说的是,可见你的舌头愈发养得金贵了。”他横了一眼略显局促的儿子,又道,“前日进宫,得了那些赏赐都一一记下,回头再去跟各位贵人谢恩。”

      杨慕躬身道是,眼前恍惚掠过嘉嫔那无甚好气色的面容,忽然想到适才看过的书,便道,“儿子想问老爷,皇上何时才会恕了嘉嫔娘娘,重新复她的位?”

      杨潜皱眉道,“怎么也得再有个半年,皇上为这事,特意下旨警示宗亲,凡有再犯者一律重处,这话才说了多久,岂有不到一年时间,就恢复她位份的,除非师出有名。”

      “可是儿子瞧着,娘娘气色着实不好。”杨慕仔细想着,道,“儿子前日拜见娘娘时,见她双眼微突,颈部似有些肿大,近日读圣济总录,见上面记载了瘿病的特点,倒和娘娘的样子有些相似,书上还说,罹患此病的人,情绪最易亢奋动怒。儿子想着,会不会是因生病的缘故,使得娘娘的脾气那般暴躁。”

      杨潜饮着茶,淡淡的望了一眼他,道,“你的心思越来越活络了,连医书都不放过,来日是不是要进太医院做个供奉去啊?”

      杨慕一时思虑妙瑛的处境,总是盼她能早点和母亲团圆,刚巧在医书上看到这样的记载,便来告诉父亲,想着父亲也许能有法子帮嘉嫔摆脱眼下的困局,没料到自己翻看医书又犯了父亲的忌,只好躬身道,“儿子偶尔翻的,其实……儿子最初……确是想找治风湿的方子。”

      杨潜微微一怔,想到他还是存了孝顺关切自己的心,也不免有些感动,脸色松缓道,“这些闲书,打发时间看看也就罢了,不可多读,别忘了你挨的那顿板子,再有下次,可不是戒尺那般容易混过去的。”

      杨慕不意父亲再度提到这桩事,睫毛微微一颤,咬着嘴唇轻轻答了句是。曹拂上前搂过了他,埋怨杨潜道,“大年下的,做什么又吓唬他,你还嫌他不够怕你?再这样,我必带了他回父亲那过年,偏丢下你一个人,看你怎生是好。”

      杨潜无奈,亦只好不再当着曹拂的面训诫杨慕,但对他适才所说的话却已有些意动。

      次日杨潜在内阁整理完当日奏疏,正赶上赵旭打发梁进忠来取票拟,二人闲聊两句,杨潜笑道,“我看老爷子今儿心情不错,年下你和你师傅的赏赐必然该丰厚了,回头告诉你师傅,发了财可别忘了欠我的那顿饭啊。”

      梁进忠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手,苦笑道,“承您吉言了,我先替我师傅谢过您一年的照拂,再自己谢谢您。再说老爷子,本来是心情挺好,偏巧嘉嫔午后又来闹了一通,这位娘娘一来就是哭天抹泪,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不过求老爷子原谅她,复她妃位,再把公主给她送回去。老爷子听着是又腻烦又无奈。”

      杨潜忖度着梁进忠的用词,皇上只是腻烦,并没生气,他漫不经心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嘉嫔时常来闹腾一阵,老爷子倒是好脾气没发火,看这架势,是早晚要复她的位。你师傅怎么看这事?”

      梁进忠一笑,“您说的是,我师傅也这么瞧,只是时机未到。罚了她才不到一年的光景,老爷子也得找合适的由头不是。说到底也不是为了她,还是打老鼠不愿意伤及玉瓶。按我师傅的话,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说着,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杨潜明白,赵旭久在御前伺候,最知道皇上的心意,皇上最心疼的还是六公主,为了公主也不会太为难嘉嫔。他想起杨慕说的那番话,忽然已有一计掠上了心头。

      杨潜当即吩咐内阁外的一名内侍道,“你去太医院看看,今儿王院判当不当值,若在,即刻来回我。”

      内侍很快回来,告诉他王院判今日正当值。杨潜当即缓步朝太医院走去。他甫一踏入太医院,院判王衡便起身迎了上来。

      王衡拱手笑道,“前日给大人的那几幅膏药,不知大人用的如何?若好,下官就再按那方子给大人多配些,春秋季风湿发作的时候贴在膝盖关节处,多少总能缓解些痛楚。”

      杨潜一笑道,“也罢了,我这是经年的旧疾,好不利索了。皇上体恤,让你来给我治,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不过发作的时候熬几天也就过去了。前些日子,我的管家从外头听了个偏方专治这病,取新鲜狗皮一张佐以三七,冰片,血竭敷在腿上,我正要请教,这方子听着可有道理?”

      王衡捻须想了想,缓缓点头道,“狗皮性热,再配以上述药材,确有驱风散寒之效,大人或可一试,也许倒真把这毛病去了呢。”

      “你说好,那我便试试,横竖你这院判也拿我的病没辙。”杨潜一指王衡的胡子,笑道,“若不灵,我就打发人来把你这把胡子薅下几根来,全当为那死去的狗祭奠了。”

      王衡忙陪笑道,“不敢不敢,下官自当竭尽全力为大人医治。”

      杨潜不在意的挥挥手,“我的病不急,有个事我且问你。一个人肝火过旺,气急易怒,这算不算是病?可有得治?”

      “肝火旺可以有多种原因,气急易怒也是由很多因素引发的。下官祖上钻研瘿病,要知道得了这个病,就极容易出现大人刚才所说的那些症候。大人何故为这个,莫非有亲眷患病不成?”王衡徐徐解释后问道。

      杨潜嘴角微扬,道,“是这么回事,日前小儿进宫给皇上并各宫贵人问安,回来之后对我说,觉得娘娘颈部有些肿大,双眼微凸,看上去很有些不寻常。”

      这话听得王衡一愣,他迅速回想自己给嘉嫔问平安脉时的所见,从未察觉过异常。想来这病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刚发作而已。但他深知杨潜心机城府颇深,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番话,联想起杨潜之前的发问,他陡然间明白了过来,忙笑道,“果有此事,那是下官不当心之过了。多谢大人提醒,下官明日起就多留心嘉嫔,一定将她的瘿病治愈,届时在向皇上详述。”

      杨潜见他会意,于是笑笑,“那就有劳院判了,务必精心治好了嘉嫔娘娘才是。”

      王衡拱手笑道,“大人放心,到时候皇上问起,下官自会禀明,这病还是经都尉悉心观察,大人才提醒了下官。都尉明察秋毫,下官望尘莫及。”

      杨潜听他已然奉承上了杨慕,也就无话再说,随即拱手笑笑,又拿了几幅膏药才缓步离去。

      数日后,妙瑛正在飞鹤楼翻看古兰经,想着日前丽妃给她讲过的经义,觉得很是有趣,忽见张嬷嬷满脸堆笑的进来道,“公主,翊坤宫的人来传话,说接您回去,皇上才下了旨,复了咱们娘娘的位份,并许了您回翊坤宫和娘娘同住呢,这可是大喜事。”

      妙瑛面上一喜,却冲口道,“这么快?父皇是赶着年前要大赦了么?”

      张嬷嬷知道妙瑛对丽妃更为亲厚,听她这样问,只笑道,“已过了半年了,幸而王院判诊出娘娘患了瘿疾,导致肝火过旺,不能自持,当日的事原不能全怪娘娘的。皇上如今知道了实情,自然也不会再苛责娘娘。公主,咱们这就收拾东西,回去罢。”

      妙瑛心中疑惑,缓缓点头道,“之前便说母妃生病了,怎么我一点影儿都瞧不出。罢了,是该回去,可也得等我辞了丽母妃才好,她毕竟照顾我这么久。”

      张嬷嬷不置可否,脸上挂着笑,嘴里却一径催促道,“等公主回去了,合该让娘娘带着您一道来向丽娘娘表示谢意的。丽娘娘这会子去清真永寿寺礼拜去了,咱们也不费事非得等娘娘回来,这便过去罢。”

      妙瑛无奈,也只好收拾起心情,看着宫女们将她的随身衣物,书籍等物整理好,又给她换上了品月色缎绣绣球夹袄,外头罩上莲青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

      妙瑛拉着张嬷嬷的手臂走出了飞鹤楼,临踏出殿门时,她下意识的回首,再望了一眼,这个她居住了半年光景的殿宇。她忽然有些酸涩的忆着,丽妃陪着她一起赶围棋,给她讲述古兰经中那些悠远古老的教义,专门吩咐厨房预备出她爱吃的菜……秋凉时节的夜半,她在朦胧中依稀看到丽妃披着罩衫的身影,她走到床边,轻柔地为她把锦被掖好。

      这些关爱渗透于这短短的时光里,当时她只是心怀感激,并未以为多么珍贵,到了此刻,她才陡然发觉自己内心是多么眷恋这样的温情,那种在母亲身上并没有体会到的柔软亲近的爱意。

      妙瑛无奈的笑笑,将她的一抹不舍化作临别的一眼,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怅然。

      翊坤宫里正是花团锦簇的热闹,因妃嘉复了位份,一并份例都该恢复,内务府也打发了人来送银钱东西,嘉嫔忙着应酬恭贺她的人,一时又得忙着打赏宫人,匆匆应付了妙瑛两句,也就无暇顾及她了。

      妙瑛却正有闲,她歪在软榻上,对着收拾自己寝殿的宫人们询问道,“你们有谁知道,母妃之前是何时生病的,又是怎生医治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都是翊坤宫里的人,却并不常在嘉妃跟前伺候,事情经过自然也说不清楚,倒是妙瑛这话问完,有不少人已转头看向一个正在擦拭黑漆描金靠背的宫女。

      “公主,娘娘的事,臣等确实不清楚。”翊坤宫的内侍安启昆回道,说着用手指了一下那名宫女,又道,“这是新被娘娘挑进来伺候的,叫绿衣,之前在太医院供职,因这回伺候娘娘的症候尽心就被留下了。您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她就是了。”

      妙瑛看向那绿衣,但见她眉目温婉中带着一股灵气,便笑道,“你且说说罢。”

      绿衣听到公主问话,心中一凛,并未敢抬头,只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她知道嘉妃生病的个中情由,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之于口,只盼公主能明白她的意思,屏退周围人等。

      妙瑛早已捕捉到她的眼神,心下会意,挥手令众人退下去,待殿中只剩下她二人时,才徐徐开口,“这会儿可以说了罢。”

      绿衣欠身道了声是,依旧垂着头,缓缓道,“公主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妙瑛一挑眉头,道,“若是听假话,又何用遣走一屋子的人。”

      “那绿衣便告诉公主实情,只是……公主能否应允绿衣,不会将这话传出去,更不会去找娘娘印证。”

      妙瑛只是想知道母亲患病的经过而已,笑着颌首道,“这个你自可以放心。”

      绿衣想了想,轻声道,“我早前在王院判处当差,因此略知道一些,娘娘的病症原是院判受了杨大人的指点,故意做出来的托词,为的便是给皇上寻一个合适的理由,恕了娘娘之前的事。”

      妙瑛忙问,“哪个杨大人?”

      “是户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兼内务府总管大臣,杨潜杨大人。” 绿衣一边说着,不禁想,杨潜的官职这般多,竟有些不知道该报哪一个了,又不能直接对公主说,是您的公公杨大人,她这样想着,嘴角便浮上一层俏皮的笑意。

      妙瑛默然点头,她有些困惑,杨潜似乎并没有必要主动帮助母亲,这么做一定还是为了讨好父皇,替他分忧。可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感激杨潜,毕竟这次,他帮了母亲和自己一个大忙。

      妙瑛暗暗想着,经此一事,她已欠了杨潜一个人情,但却不知多早晚才能还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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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契阔谈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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