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万载千秋》公子风流

17、第十七章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灭六国，一统中原，建立历史上第一个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制国家，同时标志着奴隶制社会完全步入封建社会，贵族政治基本被官僚政治取代。

　　公元前219年天下大定，民心安稳。

　　行走在原本属于齐国，现在却变成秦国一郡的桑海土地上，卫庄凤眸微眯，一缕淡淡的温和从如冰般寒凉的银眸中飞快掠过，没有让任何人捕捉到这难得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时光荏苒，转眼间，距离刚刚离开鬼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年，秦国也在真正意义上完成了统一天下，并将之全然掌控的目标。

　　时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它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雕刻刀，掌握在命运手中，将人慢慢雕刻成他们意想不到的样子，也让他们逐渐淡忘自己最初的模样，能够在这种毁灭性的雕琢中存留下来的，只有心底重逾生命的信念。

　　以牵制阴阳家为目的，卫庄用五年时间建立了聚散流沙，再经过五年的发展，流沙成为了秦国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超级杀手集团，而卫庄，在秦国人心中更是如魔如神的存在，达到了名出，可止小儿夜啼的境界。

　　流沙的创立过程，同时也是卫庄的受难史，收服那些桀骜不驯的高手还尚算简单，除此之外的磨难，有许多次让他游走在生死边缘，一步行差踏错，将会落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谁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他硬生生熬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便是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赤练，对此也一无所知。

　　在外人眼中，卫庄就像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可以看到他受伤，却看不到他痛苦的表情；可以被他征战天下，却无法陪他同生共死。唯一不同的是，他做的事与那些英雄人物完全背道而驰，毕竟一个是拯救，而另一个则是毁灭。

　　十年中，卫庄走过了很多地方，几乎把原先六国的疆域都踏遍，但有两个地方他却从未踏足。一是咸阳，二是桑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也从不与人提起，哪怕身边有那么多实力高强的追随者，他也像孤独一人，在黑暗中独自行走。

　　山崖边，卫庄沉默地站着。

　　呼啸而过的海风卷起他黑底金边的厚重长袍，金色绣着霸戾纹路的腰封束紧，勾勒出他精壮完美的身形。银白色风中飞舞的长发下，一张历尽沧桑，却仍旧俊美无比的脸庞沉着淡静，银色凤眸倒映着波涛汹涌的湛蓝大海，毫无波澜。

　　他遣退了赤练和白凤，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会儿。

　　十年曲折前行，十年痛苦磨难，卫庄一个人走了过来。他封锁了通讯器，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墨鸦和荆轲，在此之前，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过。不过，卫庄笃定他们能够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毕竟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十几年，他们三人都形影不离，感情与羁绊，早已超越一般人。

　　到现在，他的目标基本达成，流沙虽不为帝国效命，但因为施夜深受始皇嬴政宠信，所以也算与帝国在同一条船上，阴阳家即便实力强横，与流沙发生冲突也讨不了好去。故而卫庄暂时放缓了步伐，来到了桑海，这个墨鸦所在的地方。

　　从怀里取出从不离身的通讯器，卫庄摩挲了片刻，解除信号封锁。手指划过时隔多年后再次亮起的屏幕，他接通了墨鸦的线路。

　　彼时，墨鸦正在打扫卫生。作为一个资深洁癖症患者，他几乎每隔两天就要打扫一下房子，十年以来，风雨无阻。但是在看到通讯器上闪烁的名字后，墨鸦想也不想地就丢掉了手里的抹布。

　　“庄庄！你还好吗？”

　　十年杳无音信，墨鸦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卫庄，可首先脱口而出的，还是悄然蔓延心底每一个角落的担忧。

　　卫庄看了一眼身前的大海，夕阳正沉下海平面，橘色的日光泼洒在海面上，仿佛画布上浓墨重彩的油画，透着压抑的美感。

　　“我很好。”卫庄说，比十年前更为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海风的吹拂下显得有些飘忽，“我现在在桑海，你在哪儿？”

　　“我？”墨鸦笑了笑，语气中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我在城里。既然你到了桑海，就到城内的有间客栈来吧，我在那里等你。对了，到时候我会易容，所以我会坐在靠窗第一个位置。”

　　“嗯。”卫庄应下，两人默契地没再询问对方什么，闲聊两句后就结束了通讯。

　　桑海城，有间客栈。

　　墨鸦坐在约定的地方，一手端着酒杯作遮挡，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在脸颊上四处游移，确定面具贴好了，没有什么地方有破绽。

　　没办法，虽然这十年卫庄都没有联系他，但流沙的大名早就传遍了秦国，而流沙的几个中流砥柱，比如赤练，再比如白凤，那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在白凤的世界里，墨鸦是已经死去的人，他可不想在与卫庄见面时，不小心被白凤看到，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与卫庄相同，在这漫长的十年中，墨鸦也没有龟缩在桑海城内，而是暗中做了许多事，比如调查阴阳家的底细，再比如刺探帝国情报组织——罗网。

　　罗网与流沙类似，都是在秦国创立的前后出现的，大部分权力掌握在宦官赵高手中。嬴政多疑，情报部门又是帝国的咽喉所在，为了牵制赵高，他将剩下的小部分权力一分为二，分别赐予施夜和扶苏。这些权力虽然不多，但在罗网的调动和控制中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相对于嬴政的疑虑，施夜对罗网，或者说对赵高却是极度警惕，他可没有忘记胡亥是怎么上位的。赵高狼子野心，施夜必须早做打算，但他位列副相，所要处理的事务过于繁杂，还肩负着为嬴政调理身体的重任，实在抽不开身盯着罗网，便让墨鸦代劳。

　　墨鸦的武功不在赵高之下，智谋虽不能与施夜相比，但只是刺探罗网也够了，故而这些年他一直在盯着罗网的动静，而且有施夜帮忙，从未出过什么大岔子。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分散了墨鸦的注意力，所以他很久没有想起白凤了，对于这个最开始还尊重生命，到现在却变成冷酷无情的杀手的少年，墨鸦的感情一直都比较复杂。他生平最讨厌揣摩感情，为了躲避麻烦，他也只能避开白凤了。

　　卫庄让跟随他来到桑海的赤练和白凤自由行动，独自一人进了桑海城。这里繁华而热闹，颇有太平盛世之景，却与一身冷硬的卫庄格格不入。即便走在人群中，他也仍然显得那样孤傲离群。

　　转过几条街，卫庄在行人不自觉的注视中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到被阳光折射出灿烂光芒的牌匾，上书四字：有间客栈。

　　走进客栈中，一股溢满炊烟味的饭菜鲜香扑面而来，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的，每张桌子起码都坐了三个人，唯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只坐了一人。

　　那人面目平凡，气质朴素，很是悠闲地自斟自饮，全然不顾身外之事。卫庄唇角微弯，走到他对面坐下。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人看也不看卫庄一眼，张嘴便吟出了十数个朝代后才出现的诗句，一副潇洒自若的模样。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卫庄垂下眼帘，念出很多年前他们一起赏析过的诗句，眼底泛起了淡淡的暖意。

　　那人倒酒的动作一顿，笑道：“好久不见，庄庄。”

　　卫庄也戏谑地扬唇：“好久不见，墨墨。”

　　“噗——”墨鸦大笑起来，把斟满酒的杯子推到卫庄手边，“刚一见到你时我真的惊呆了，沧桑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没想到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睚眦必报。”

　　卫庄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说：“我们现在都到了而立之年，再用叠字称呼就不合适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呢？”墨鸦敛了笑，淡道：“即使你白发苍苍，即使你化作一抷黄土，你也是庄庄，那个小时候比我都熊的熊孩子。”

　　卫庄闻言，淡淡地笑了：“所以，我与你坐在了这里。”

　　…………………………

　　墨家机关城。

　　十年过去，高渐离的容颜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旧清俊冷冽，但周身的寒气较之以往更胜一筹。这一切，都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盖聂。

　　十年前的淡静少年，如今已是沉静稳重的成熟男子。盖聂一袭白衣，乌发随意地绑成一束垂在脑后，手里拿着由残虹碎片铸就的渊虹，面对着高渐离几乎实质化的杀意和水寒剑森寒的剑锋，盖聂的面色毫无波澜。

　　“天明知道，你就是杀了他父亲的人吗？”高渐离冷酷地看着盖聂半晌，忽然问了一句话。

　　“荆轲死时，天明尚在襁褓之中。是副相施夜将他交给我的。”盖聂淡然地说，好像没有领会高渐离话中之意。

　　“施夜？”高渐离声音一顿，眼底的寒冰融化了些许，“无论如何，你不配出现在这里，更不配抚养天明。”

　　盖聂不语，不知道是不想辩驳，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坏蛋！不许你欺负大叔！”稚嫩的童音从不远处响起，两名剑客愣了愣，就见一个脸颊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小少年冲到两人中间，双臂一展，企图用自己单薄弱小的身躯护住盖聂。

　　他就是荆天明，荆轲的孩子。或者说，养子。

　　荆天明是丽姬的孩子，却并非荆轲与丽姬所生，由于丽姬所托，荆轲收养了荆天明，将他养在身边，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天明的身世。可不巧的是，天明出生后半年，荆轲就到咸阳宫刺杀嬴政，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丽姬带着天明一起入咸阳宫，直到不久前才被盖聂救出来，而丽姬早在八年前就已香消玉殒。

　　天明并非荆轲亲子，可眉宇间却有几分像他，连性子都颇为相似，所以在盖聂说出他的身份时，墨家上下没有人怀疑。

　　对着盖聂，高渐离可以冷酷无情。可对着荆轲的血脉，高渐离却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剑。

　　凝视着面前单纯的少年，高渐离恍惚看到那个喜欢笑喜欢喝酒，容易挑拨经常跳脚，既单纯又复杂，无条件相信他的男人。也是褐色头发，黝黑眼眸，笑起来有可爱的眼线，温暖得像太阳。

　　莫名的，高渐离眼中就有了湿意。

　　有些人，你用十天就能记住他，可用十年，也忘不了。

　　不愿让这个极像荆轲的少年染上沉重的悲伤，高渐离避开了刚才的话题，冷冷地道：“他是嬴政的侍卫，秦国爪牙，不可信任。”

　　“我不知道那些！我只知道，他是用尽全力保护我，对我好的大叔，我不许你伤害他！”天明很害怕冷漠的高渐离，但他依然固执地挡在盖聂身前。

　　与高渐离对视一眼，盖聂按住天明的肩膀：“天明，我没事，你先去找少羽。”

　　“可是……”天明急忙想说什么，却被盖聂截断话头。

　　“去吧。”

　　天明犹豫地看了高渐离一眼，又看了盖聂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走了，走几步还回一次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走出两人的视线范围。

　　盖聂没有再说什么，转头走进名为房间实为囚牢的暗室。高渐离捏着拳许久，才慢慢转身离开。

　　盖聂盘坐在寂静的暗室中，感受到时间在身边流淌，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

　　但他没有。没有休息，没有疗伤，而是在回忆，回忆十年里的生活，回忆十三年前在鬼谷内的日子，还有……一个银发银眸的少年。

　　“聂儿，他叫卫庄，你可以叫他小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弟。”

　　一段简简单单的话，就这样定下了他们二人的一生，成为他的羁绊，也成为他的眷恋。

　　小庄，十年不见，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