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径》骆驼舅舅

3、化人

　　第二天早上，桃花精发现树下躺了一个人，身量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眉眼还没长开，透着股淡淡的青涩味道。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躺在草地上，霸着朵海棠，一副酣睡正好的样子。
　　这东梧山已经千百年没有人光顾过。历来钟灵毓秀之都地是险山恶水，只有些修道之人来寻仙问道，而自东梧山被下了诅咒之后，连修仙的道士、苦行的僧人都不肯再踏上此地半步，更别论他人了。眼下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又是怎么来的？
　　桃花精好热闹，又好奇心重，凑到一块儿猜测起来。
　　“这是不是玉帝新添的女娃儿，到咱们仙女湖戏水来了？”
　　“看这女娃娃的打扮可不像玉帝那老古董的女儿，这指不定是天上哪位大人座下的童子，不想干活，上咱们这儿偷懒来了。”
　　“咱们这儿离司命星君的府邸最近，这女娃娃又穿着一身青衣，莫不是司命星君府上的罢？”最老的一朵桃花精颤抖着花蕊，努力回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司命星君和他座下童子。
　　年幼点儿的桃花精虽不服气，却也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只得同意。突然，一个眼尖的小桃花精喊道：“看，她醒了！”
　　众花纷纷向下看去，草地上的女娃儿眨了两下眼睛，缓缓醒了过来，然后，愣住了。
　　女娃儿看了下四周，觉得今天的世界仿佛格外的小，自己离地面格外的高。她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这样，心念一动，抬起双手到眼前一看，诧异了，震惊了。她以前总是被蚂蚁背着，以小小的身子小小的眼看世界，现在自己突然变大了，看起周围来仿佛一切都小了很多倍。
　　而一树的桃花精，比她更震惊。等她坐起来，他们就隐隐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虽不是什么浓烈的妖气，但也足够让他们知道这是和自己一样的妖精。
　　女娃儿愣了许久，才记起来，昨天小黑带自己出来看风景，后来小黑历天劫时死去了，自己为他渡真气晕倒，不知道为什么，得了人身。她到石头下找到了小黑的身体，惊讶于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子，把自己从远方背了回来，又带自己看遍了这东梧山的花花草草。
　　在桃树下埋下小黑，她开始跟桃花精说话：“没有度过天劫的妖精，会怎么样呢？”
　　一树的桃花精打量了她许久，确认这是那朵蚂蚁小黑捡回来的那朵小绿霉，可怜她失了朋友，争相安慰她：“没有度过天劫的妖精，灵魂都会被鬼差捉到离恨天上去，不同的妖精会有不同的际遇，很多是会转世投胎的。听说际遇好的，会投胎成人，比我们要好很多呢。”
　　“是呀，说不定小黑以后投胎成了人，你还可以见到他呀。”
　　年老的桃花精说话了：“孩子，逝者已矣，以后的际遇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倒是你，是东梧山上万万年来第一个修成人身的妖精，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你是第一个逃过诅咒的妖精，会有什么命运尚未可知，一定要小心为上。”
　　桃花精叽喳附和，可是对于“要小心”什么，又都说不上来。
　　不久，蚂蚁窝那朵小绿霉修炼成人身的消息，一下就在东梧山传开了。
　　这天小绿霉正在帮板蓝根从树荫下移到清水溪的一块岩石边，白铃铛慌慌张张跑过来：“小绿，不好了！”因为跑得太急，铃铛声急促而凌乱，使白铃铛的声音断断续续：“雨神……找你麻烦来了，他正在你家……家门口找你，你……你快走吧！”
　　“他找我麻烦干什么？”
　　“雨神就是给东梧山下诅咒的神仙，”一旁的板蓝根开口了，他是山里上了年纪的妖精之一，对于东梧山的诅咒也曾有所耳闻，“雨神的一个仇家就是在咱们东梧山上修炼成人的，为了不再出现这样的人，他才给东梧山下了那样的诅咒。现在，一定是你修炼成人的事情忤逆了他，所以找你麻烦来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白铃铛比小绿霉还要着急。
　　“为今之计，就是速去找座仙家府邸拜入门下，得了庇佑或许能逃过一劫。”板蓝根摇晃着叶子，开始想应该去找谁：“雨神是个来头大的神仙，找寻常仙家无甚用处，得找有些地位的神仙。唔，旁边龙古山上的司命星君就不错，离得近，兴许能在雨神找到之前拜入他的天府宫中，便平安了。”
　　“司命星君是还不错，只是……”白铃铛顿了顿，担忧地看了小绿霉一眼：“只是听说司命星君性子古怪，此番前去多少会受些苦头。”
　　小绿霉也没什么功夫考虑吃苦不吃苦了，与白铃铛将板蓝根种好，匆匆道别，就去投奔龙古山的司命星君了。
　　而一路，经出乎意料地平顺，小绿霉安安全全地落坐中司命星君的玲珑阁，觉得这个尚未谋面就安排人救了自己的星君非但不古怪，还挺乐于助人的嘛。
　　在东梧山上发怒的雨神发现要追杀的妖精逃走，循着气息追了来，被守门的仙娥恭恭敬敬地迎到前殿：“星君此刻正与玉帝商议一处帝王星的格子，约莫还需要半盏茶的时间，神君请在此稍等片刻。”
　　他遂在红檀木椅子上坐下，端起手边的青花瓷杯子，以茶水为媒追踪小绿霉的气息。雨神掌管世间所有的水，无论空中、海里，还是地下，水遍布六界各个角落，因此他的追踪术也是世上最厉害的追踪术，天上地下几乎没有能逃过他追踪的地方，而此番，对这个小妖精的位置，却总是隐隐约约不大明确，看来，司命对这个修成人形的妖精，倒是着紧得很。
　　不耐之际，又有仙娥来报：“星君邀您前去观雨亭，说是天帝陛下有事相商。”
　　“此刻能有什么事，莫不是诓我，想当着天帝的面给那妖精求情吧。”雨神心里不满，却也不好在小事上拂了天帝的面子。冷哼一声，甩了袖跟在引路仙娥身后。
　　听见脚步声，观雨亭里对弈的华服男子弃了手中的一枚白子，抬头看他，“刚正与司命谈起，你布的那场大雨，对凡间一个叫天浩国的国运有不小的影响，连带着他们国主的帝运也有不小的变动，这个变动本不是什么大事，却拖住了西王母跟前的开明西凤凰。方才她府上的童子来报，还望早日恢复了那国主的帝运，解了那段缘分，让开明西凤凰回到开明岛去。因着这件事情是因你而起的，你便下凡一趟，将这件事了了罢，省得拉扯出什么别的什么波折来。”
　　雨神应了，说道：“去办这事倒不难，待我回府上交待一声就可动身前去。但在此之前，还请司命星君交出东梧山的那只妖精来，了了我一点私事。”
　　天帝没有落子，司命星君便也无棋可落，“你倒好，招了雨神来，刚好寻个罢棋的借口，又可以少输一次。罢罢，今日没了兴致，留着这个残局下回再继续。”说罢也不理雨神，起身理了理衣袖抬腿欲走。
　　这边雨神脸色沉了下去，阴狠狠地盯着司命的眼睛。天帝来了兴致，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形容，索性端起茶杯，也一并瞧着司命，司命微抬手做了个礼，算是告辞，还没动作便又听雨神说：“听闻司命收留了一朵绿霉，不巧这朵绿霉正是我的一位仇家，司命星君还是先交出这朵绿霉，再走也不迟。”
　　司命终于回了一声：“我府上的人，何时轮到雨神过问了。”
　　雨神料到司命会做此回复，正待争辩，司命星君拂下被风吹到发梢的粉红花瓣，拈在指尖细细观赏，继续说道：“奉劝一句，东梧山万万年来没有妖精修得人身，何以这只绿霉不满百岁，就炼成了人形？雨神还是略思索思索，再下杀手。”观赏完了花瓣，轻轻放入一片黑子中，又道：“这开明西凤凰的事却是再等不得，雨神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罢。”
　　雨神盯着一片乌黑上的粉红花瓣，神色变了几变，终于扭头走了。
　　雨神的脚步已远，玉帝看了眼被司命搁在桌的花，说：“今日这一局，可指不定谁输谁赢，要不要继续？”
　　“没了兴致，下回再续。” 司命踏上了石子小路，向外走去，“东边院子里那棵绿梅开了花，要是还想看就一并去瞧瞧罢。”
　　得了这话，玉帝提一提衣服，快速跟上：“说来你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怎么就突然收留了这朵绿霉了？ 这朵绿霉身上有什么新鲜东西不成？ ”
　　司命星君不是个爱管闲事的神仙，平日里再怎么清闲也不会去管旁人的事情，可玉帝却是个爱管闲事的，哪怕仙界凡界大小琐事让他烦不胜烦，他依旧对八卦保有万年不变的热爱。此番司命打破了他自己一贯的原则，管了这桩闲事，而且还为一朵素未谋面的绿霉得罪了老对头，显然激起了玉帝的八卦之心。偏偏又碍于身份，得端出一份成熟稳重的样子，不能掰着指头一一数出猜想，这让玉帝非常难受。他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她虽是东梧山上十万年来修炼成人的头一只妖精，也到底没什么稀奇的。”
　　司命微颤了下眉，这一位八卦的毛病又犯了，不说清楚怕是没有清净日子过。“她的命盘，我看不到。”
　　玉帝愣了一下，“人鬼妖魔仙这五界里头，还有你看不透的命盘？这丫头莫不是个上神吧？”
　　司命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没有神格。”
　　玉帝懊恼，上神下凡历劫或有其他安排都会先跟司命报备一声，藏了属于自己凡世的一本命本子才去的，自己作此猜测，显得太不机智。不过如此一来，这事就更有意思了，遂神色复杂道：“那是挺稀奇的。”
　　正说着，一身青衫的仙娥林弯弯来报：“星君，东梧山的绿霉已经安置在玲珑苑了。”
　　司命略点了点头。
　　“不如今日，我们就去拜会拜会这只连司命都看不到命盘的妖精？”听闻绿霉的消息，玉帝忍不住有点好奇。
　　“不过是一只寻常的妖精。”青衣的星君说道：“倒不如你念了许久的绿梅好看。”
　　“绿梅绿霉，你这府里倒竟是些稀奇玩意儿。”不管看什么，能在司命这里看到一个稀奇物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玉帝拢了拢袖子，与司命一块儿看梅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