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径》骆驼舅舅

2、上山

　　毁天灭地的一场雨，下了整整八百一十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晾在院子里的青色衣衫从来没干过。近来，袖口的那朵绿霉终于修炼成精，怯生生地伸了个懒腰，一不小心，开成朵花儿，从青衫上跌下来，被地上蚂蚁捡了去，抬回了蚂蚁窝。
　　蚂蚁窝在东梧山头。
　　东梧山是个奇怪的地方，被列为“六界奇异录”第九奇。
　　东梧山本是座俊秀的山，不仅如此，它还依山傍水，与龙古山成一脉相连之势，依的是龙古山，古时衔烛之龙每逢月圆便来此小憩一番，掉了不少龙鳞在山上；傍的是仙女湖，八百年前还有七仙女时不时下来湖中沐浴一番，湖水沾了许多仙气。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东梧山成了一座仙气腾腾的山。但这决不是它能被列上“六界奇异录”的原因。
　　“六界奇异录”是一群有骨气的仙人精心编选而来，能被录入其中的，必然是足够奇异的物件。
　　东梧山能位列第九，因为它够怪异：这个仙气腾腾的地方，是个修仙寻道的好地方，却让山上妖精只得法力，无法修成人身。是以这山上，但凡上了年头的生物，就是个妖精，但不管多年长的妖精，都没有修得人身。这样的仙山，天上地下仅此一座。
　　山里上了年纪的老妖精说，东梧山，是遭过诅咒的。万万年前，花神途经此地，被一只扮像俊朗的竹妖所骗，后来为了那只竹妖散尽元神，灰飞烟灭。
　　与花神交好的雨神得知此事，便给这座山下了诅咒，凡是在这座山上修行过的，无论功力多深，都不得修成人身，哪怕本来是人的，要想白日飞升，也需得脱下曾经的容貌，换一张任谁也记不住的脸。现今天上，就有一位这样的神仙。
　　话说小绿霉被蚂蚁捡了回蚂蚁窝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捡自己回来的蚂蚁小黑讲蚂蚁窝的“窝训”。
　　蚂蚁窝的窝主自认是佛家某佛陀的后代，常告诫窝里的蚂蚁，外出觅食时如遇到弱小无依的妖精，应救回蚂蚁窝来，所谓“救妖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做妖精的一定要时常助妖为乐。而蚂蚁窝的蚂蚁在东梧这座仙山修炼，功力飞越，能到达很远的地方，也能捡到很多妖精。
　　因此，蚂蚁窝里的外来妖精越来越多，窝主认识到，需要制定一个“窝训”。
　　窝训第一条有点啰嗦，大意是：尔等既然为东梧蚂蚁所救，因此保全了性命，而又有幸在东梧仙山修炼，便不要再贪图修得人身，踏踏实实以原身修炼为要。
　　作为一个刚修炼成精，连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妖精，小绿霉从没考虑过修得人身的事，她积极主动地恪守着蚂蚁窝的窝训，在东梧山生活了下来。
　　一日复一日，除了在外要时常提防着被雨水冲走外，她的日子挺和乐。
　　和乐的日子其实有点单调，为了给自己妖精生涯平淡的日子添加一些神秘而文艺的色彩，小黑最近添了一个爱好：每逢夜晚，就到桃树下去听雨。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小绿霉分享了他的爱好，每到夜晚，就被小黑背着，飘到小溪边的一片桃花林。
　　平时的桃林，一片黑暗，今夜，却仿佛有点光亮。
　　循着这点光亮，看见了一个青衣青袍的男子。他安静地站在桃树下，任雨将自己淋湿，只左手拿着一颗夜明珠，右手轻抬，仿佛要去触碰树枝上的桃花，却又害怕碰碎它，只敢将手停在半空，不敢接触那花。
　　小绿霉盯了他许久，他便维持那个姿势许久。
　　其实现在，已是桃花花谢的时节了。雨一直下，花开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绽了几朵花苞，又匆匆落了一地。留在枝头的，是极其坚强的几朵，却也微微颤抖，好像随时会落下。
　　这样的花，真没什么看头。
　　小黑背着她走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男子，仍是那个姿势，亘古久远，不尽哀伤。
　　后来，每次他们来听雨，都能碰见那个男子。他离桃树远了些，却始终痴痴看着花开的地方。
　　他们听了三年的桃林夜雨，那男子也痴痴看了三年夜雨桃花。
　　直到，雨终于停了，小黑无法再带小绿霉一起去去听他喜爱的桃林夜雨，也就不知道，那男子是否还会在夜晚去看桃花。
　　那天雨停，小黑非常兴奋，他兴冲冲地跟小绿霉说：“桃林夜雨都听了三年了，现在不听了也没关系。可小绿霉你是下雨时成精的，这么大了还没见过太阳，今天我带你出去，好好晒晒太阳，晒掉这一身的霉气！”。
　　小绿霉哀怨地叹了口气，小黑才反应过来：“我不是嫌弃你，如果世上的霉都有你这么好，我不介意有一身霉气的。”。
　　换了平时，小绿霉肯定会回他一句：“你要是嫌弃霉气，就把我放下吧，白铃铛会来带我去玩儿的。”
　　白铃铛是只白兔，因为胸前挂了颗铃铛，大家就干脆叫她“白铃铛”了。与小黑比起来，白铃铛简直是又漂亮又温柔。
　　今天她被景色吸引，没有功夫跟小黑拌嘴，也没工夫想叫上别的妖精。只“哼”了一声，继续东张西望。
　　“看，我们东梧山还是很漂亮的吧！你以前总说无聊，以后我带你多出去玩儿，肯定不会再觉得无聊的。”
　　“好啊，以后我们经常出来，还可以去仙女湖看看，说不定可以碰见仙女洗澡。”小绿霉很兴奋，只可惜不能点头，“以前老是下雨，不方便出去玩儿，这下可好，终于不下雨了！”
　　“是啊，我还没见过仙女！以后我们到仙女湖去住一段时间，看看七仙女会不会真的下来。”小黑得意洋洋的摇着头，“你能想象七仙女说什么样子的吗？”他用触角戳了戳背上的小绿霉：“能想象吗？”没反应，再戳戳，还是没反应，“你带耳朵出来了吗？”。
　　“看天上！”小绿霉迟迟发出了一声惊叹。
　　小黑抬起头，看到山头悬挂着的一座七色虹桥。“好美！”
　　一只蚂蚁背着一朵绿霉，仰望着山头的七色虹桥，一动不动。
　　突然，青天白日里一道天雷劈下。
　　小黑背着小绿霉险险躲过这道雷，突然想起来，今天或许是自己历天劫的日子，暗道一声不好，就要把小绿霉留在原地，自己离开。
　　他这段时间因雨停而惊喜，忘了这几日要历天劫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做准备，想要背着小绿霉安然历劫，肯定是不可能的，幸好天雷只针对历劫者而来，只会跟着自己走，让小绿霉离开自己，她就不会有危险了，而自己也好想办法挺过去。
　　小绿霉配合地留在地上，默默为小黑捏一把汗。
　　天雷一声强过一声，好像从地狱席卷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三声雷响后突然停止，天地复归于沉寂。
　　这沉寂，有点可怕。一般，天雷至少有九道，除非全部劈完，否则不会停止。现在三声即停，只有一种可能——历劫者灵丹已碎。
　　“小黑，小黑！”小绿霉心中焦急，竟然飘了起来，往前寻找小黑。
　　他走了很远，躺在溪水源头一块石头下，把自己藏在一道裂缝里，奄奄一息。这只蚂蚁已被天雷劈得不成样子，触角都丢了一只，勉强睁眼看着她：“你怎么过来了……”
　　小绿霉哽咽：“我来救你啊，你还要带我去看玩，去仙女湖看仙女，我怎么能让你走了呢。”她努力地给小黑渡真气，恨不得把浑身的真气都渡给他，只要能把他救回来。
　　可是，哪怕她把浑身的真气都渡给了小黑，也无法阻止他渐渐无力，最终闭了眼睛。
　　小绿霉看着突然之间丢了性命的好友，伤心至极，加上真气输出太多，两眼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