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居》冷杉和

37、人神共愤丧尽天良

　　连着供了小月白三天的药，她才醒来。不知为何，已是十六七的模样，说话做事却都像个几岁的孩子。据彦町说，小月白因为出生时先天不足又遭重创，心智也不似常人。
　　我教她喊爹爹阿娘，可是她似乎对彦町心有成见，总是不愿意叫他。彦町在书案前作画时，她倒是喜欢伏在桌前，睁大眼睛观察，却也是一声不吭。
　　每每我与彦町在一起时，她总是静悄悄地躲到我怀里，偷偷地告诉我：“阿娘，他是个坏人。”
　　“我是你爹爹。”彦町的语气很不好。
　　“爹爹是什么？”她小声问我。
　　“爹爹是……会保护我们的人。”我哄到。
　　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皱着眉很认真地说：“他不是！他是坏人，会抢走阿娘的。”
　　“这……不会的。爹爹和阿娘都会保护你的。”
　　“你是我的，你阿娘也是我的。”彦町坐在书案前，慢悠悠地警告着。我才安抚好的，他又来招她……
　　这次她倒是没皱眉，看到邀离进来了高兴得不得了，竟比看到我还要兴奋些。笑嘻嘻地就跟着他跑了……
　　“你安排她去的哪里？怎么打扮得这样老气？”
　　“仙云观。”
　　竟是他当初历劫时的道观。
　　“那倒是不奇怪了，你当初穿的也是……嗯？”看到他认真地盯着我看，我还真有些慌张。只好又岔开话题道：“她倒是很喜欢邀离。”
　　“邀离经常送她去轮回。想必是留了些残影。”
　　“哦，为何你不去送她？”
　　他的语气，显得很不自然：“她……不喜欢我。”
　　“没由来地不喜欢？”我盘问到。
　　“……嗯。”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犹豫。片刻后他又道：“其实，月白的心智，是我封住的。因我每每见到她，便会想到你是因她而死。所以我便将她送去人间，不断轮回。”
　　“你……你就这样将她遗弃在人间？难道她不是你的骨肉至亲？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
　　他没有回答我，又继续道：“为了不让她历劫飞升，我让她保持了六岁的心智。她在人间每长到二十岁，便要换一世轮回。”
　　听完他这一番话，我几乎气得脸色青白，眼冒金星，简直要晕过去。他做的事远比我想象中的疯狂。
　　“你，你怎么下得去手？”该死的幽彦町，竟然用着自己的权责，假公济私，真的假公济私也就罢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变着法儿折磨自己孩子的父亲！人神共愤！丧尽天良！
　　“对不起。”
　　“罢了，我现在就送她去人间，一剑杀了她，也好让她位列仙班，早日认一认她的好爹爹。”
　　“先等上一会儿，我改下她的命格，免得混了章法，易生差池。”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平息了怒气。
　　彦町布好命格后，我抹去了月白的记忆，亲自送她去人间。我特意赶在彦町安排的死期前下界，一连等了三日，月白依旧活得好好的。难道彦町的命格有了更改？
　　据彦町说，月白下界后，法力一直不受控，常常不满十岁就得道飞升了，他便将她的心智封住，可她即使只有六岁的心智，到了二十岁也照常飞升。他就只好让邀离送她去不断轮回。
　　可如今月白竟有了可以对付他爹爹的神通？我连忙上天找彦町商量对策。
　　彦町给月白安排的都是最简单的人际了。比如：无父无母，深山学艺，又或者是：一心向道，不染俗尘。这次，他那倒霉爹爹给她安排的死因是：因异兽袭击，死于十六岁生辰。
　　这一次，月白托生在一猎户人家，小小年纪便被老猎户卖给了乡绅当丫鬟。
　　因月白的命格发生了变数，我与彦町只好伪装成普通修士下界探知，顺便将她引向死期。正如酒鸿所言，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夫妻，世间当真有这样的父母？
　　我们下界时，已是两月后了。那乡绅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每日竟好吃好喝地养着月白，半点也没有将她逼入绝境的意思，照这种安逸养法，我的月白也不知要到哪一日才能得道飞升。
　　“彦町，莫不是你们幽冥宫的术法不灵验了？”我与彦町站在房檐上。
　　“倒是蹊跷。我去会会那乡绅。”
　　“我也去。”我忙跟过去。
　　一连观察了几日，那乡绅也并无异样，确是肉体凡胎。可我又不信彦町的术法不灵验，只得等着。
　　这天半夜，一黑影闯入乡绅房中。我竟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看花了眼，便向彦町确认道：“那……是你徒弟吧？”
　　“嗯。”他也是疑惑许久。
　　“你也不知情？你且幻作邀离的模样，去探一探月白。”看来，蹊跷就出在邀离身上了。
　　我们回天界时，姚尚陌杭已经等候多时了。那日一别后，姚尚与陌杭各自回国等候，而我这边也忙得不可开交竟忘了找他们汇合。他们表明了来意，各家都有休战的打算。
　　我与彦町于幽冥宫中的庭院小坐，月白已经位列仙班，恢复了心智。彦町说，这孩子像我，生性寡淡，可这倒是苦了邀离。
　　我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邀离，又似不经意地瞧了彦町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惬意。我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问道：“我也有些乏了，你要让他跪到几时？”
　　“他偏要如此，与我何干。”彦町走后，我见邀离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便走近询问。
　　“你师父好像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还不起来？”
　　他却只是摇头不语。
　　“那……想必是有求于他？”
　　他面露难色，却还是摇头。我见他这般，便也任由他跪下去，我转身欲走，他却突然说道：“请师娘带月白走，回麒麟国，不要再回来。” 他连磕了三个头，我眉头一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和命格有关？”
　　他突然震惊地望着我，难道月白也是至阳命格？
　　“好，我答应你。你师父……”我话还未说完，他却又开始摇头，我只有笑笑道：“好，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他又是一脸地疑惑。
　　我料想，彦町要卸任幽冥司了，他既然不向我透露分毫，那其中必有波折，想来也不便让我知晓。邀离若是做了幽冥司，照他的意思，我的月白岂不是要成为第二个药罐子？麒麟国战事已休，我决定趁早带她回去。
　　“师娘，将来月白再有飞升，你定要细心看护，以她的心性，再多一世的历练，便真的无欲无求了。”邀离在我身后喊道。我定住，回身看了邀离一眼，他仍是跪着不愿意起来，他这是在求谁？
　　难道彦町是想要一个真真正正无欲无求的幽冥司？我家月白？
　　临行前，彦町来送我，我也借机向他问了些往事。
　　“你是如何从鸣悠手中得到麒麟玦的？”对于过往的真相，我依旧不甘心。
　　“你忘了，龙玦可以召唤沉睡的麒麟玦。”彦町道。
　　他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我也只能另辟话题。
　　“这么多年，凤族难道私自练了什么邪术不成，皇子羸弱，两位神女一死一疯。鸣悠连一丝神识都找不到。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好奇是欲望使其然，欲望与我而言……”他说着，忽而一笑，像是自嘲。
　　我知他心虚，也问道：“怎么？如今是不是觉得，再也不能理直气壮了？”
　　他扶了扶额头道：“这端架子的本事还是远不如夫人你。”
　　我忽而又想到之前的话题，继续道：“好久不见酒鸿了，他是下界去了吗……鸣悦又是在何时神志不清的？”
　　他似有些迟疑，道：“等你从麒麟国回来，亲自问他。 ”
　　“也好，那我……带月白回去了。”
　　“嗯。”
　　这次竟也没见他纠缠，我遂带着月白和姚尚他们回了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