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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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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几日,阿澜都要转到后厅去找阿烟。
只是每每去了,房门大开着,却没有阿烟姐姐的身影。
这一日。
阿澜走到园子处,恰见得荷池上的拱桥处有两人在拉拉扯扯。她竖耳躲在暗处听。
“阿烟,你听爹爹的劝,早点去潭州吧。云儿给你找地人家不错。”卿天佑背向阿烟说。
阿澜知道阿烟的脾气,她这人敢爱敢恨,性子也大方随和,饶是卿天佑这话一激,阿烟有些耐不住了。
抱着木盆便吵道:“那恶妇见我不贯,想把我给支出去也就罢了。”抬袖抹了一把脸,仍是伤心,“哪知道你也见不贯我,还和着那恶妇一起欺负我?”
卿天佑有些无奈,望着涕泗横流的阿烟,一刻怔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除了嘴里挂着的两个字,阿烟。
阿烟丢了木盆,褪了上衣便露出半截香肩来,扑到卿天佑的怀里:“天佑,你知道,阿烟喜欢你,阿烟喜欢你啊!”
卿天佑扳开阿烟紧紧抱住自己的手指,纠正道:“阿烟,我是你爹。你怎可说这浑话?”
阿烟抽泣了会儿,抹了眼泪苦笑道:“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你同我之间根本不是父女。前前后后你不过大了我几岁,却怎的不愿娶我?”越是想要止住眼泪,眼泪便落个不止,“阿烟知道,你已经娶了夫人。我本想息事宁人,可是那恶妇非得把我逼上绝路。这府里,谁不晓得,我阿烟是要去给一个糟老头子作填房的。你不喜欢我本也没什么,可我不过是想留在你身边,哪怕每天跟在你身后,远远看你一眼。难道……就连这个心愿……你也不愿意满足我么?”
阿烟说地心酸,卿天佑这个大男人也听得心酸。
可是他没办法,自己能力有限。
卿府生意上还需要严云的帮衬。若是因着这事儿卿家败了,只怕老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卿天佑一狠心,便道:“不用再多说。阿烟,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迈步走下曲拱桥。
阿烟朝着他的后脑勺大嚷:“难道非要我阿烟死了,你才肯让我留下,卿天佑,你要怎样才可以明白我的心意呢?”
九姐妹中,阿烟从未承认过卿天佑的爹爹身份。几年来,阿澜却不知道,阿烟不那样称呼的理由,其实是她不想违背了自己的心。
她爱上了卿天佑这个男人。
携了木盆,朝曲拱桥的另一方走,走到桥尽头才冷声回答:“你不要我也罢。不过我只想告诉你,那门婚事我绝不答应。我阿烟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糟老头子去填房的。你告诉那恶妇,有种的话,面对面地和我较量,不要在背后使这绊子。”
阿烟撒泼本是想着卿天佑否了这婚事,不想卿天佑只是在桥的尽头停了那么一瞬就匆匆离开了。
阿澜从园中小树中走出来,却看到阿烟坐在地上,捂着嘴一脸委屈地痛哭。
在阿澜的心里,她从来也没有想过阿烟会哭。事实上,她只是不知道在别人眼中刚强如火胜似泼妇的阿烟其实也同样脆弱地如块薄玉,一摔即碎。
“卿天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怎么可以……”
阿澜见到,阿烟在荷池旁哭了会儿,又吹了一阵儿凉风,才拾掇着木盆回了屋中。
下午严夫人那边便差了两个利落的嬷嬷,送来了大红色的新娘服。
哪知两脚刚踏进去,便瞧见房梁上一条三尺白绫,阿烟站在板凳上,看样子是正打算自杀。
“大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两嬷嬷吓坏了,手忙脚落地将阿烟拽下来,还好,余着气儿。阿烟的命算捡回来了。
只是救回来面色苍白,竟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两颗浓似黑墨的眼珠子死死盯住天花板。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魂已经没了。
这事在卿府闹大了,都说老爷夫人心狠手辣,逼得大姑娘以死拒婚。
因着平日阿烟几姐妹就是个丫头。这流言的反响并不如人心意。
阿烟那里,就夫人而言,修养好了还是得嫁的。即便只剩下个形体,魂儿没了,也得抬到遥远的潭州。
总而言之,阿烟怎么都是潭州那糟老头子的人了。
晚上,无边的黑夜。阿澜坐在窗户旁,她娇小的身姿就荡在微弱的烛光里。
她想,也许自己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阿烟姐姐的人了。
子夜时分,卿府里哭作一团,众姐妹一瞧,才知道阿烟姐姐跳河了。
荷池旁边剩下一只牡丹式样的绣花鞋,绣花鞋里一点点余温都没有了。
阿澜闻知这个消息,连鞋都没穿。跑到荷池旁,没有阿烟的尸体,只瞧见荷池岸地面上湿漉漉一片。
“阿烟姐姐,阿烟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呀?”阿澜双手捧住脸,泣不成声。
其他厢房里的老妈子和婆婆都撑着灯笼聚拢来。
“九姑娘,大姑娘既然已去,你也莫要再在这里吹夜风了。”几个丫鬟嬷嬷来劝,却没有伸手将其扶上一扶。
阿溪重情重义,从前院里火急火燎地奔来,见了这情形,也同阿澜一起跪下,娇滴滴之声儿有些沙哑:“阿烟姐姐昨日里还好着呢,昨日里还好着呢。”
说完了之后也悲悲戚戚地哭。因性子问题,哭得便比阿澜大。
前厅的林嬷嬷面面相觑,跨上前来,软语安慰:“七姑娘九姑娘仔细着些,哭红了眼。明日那边的人来接,可是不吉利的?”
阿澜平日甚是冷静,兴许因阿烟死,当下怒了,同嬷嬷叫嚣道:“怎么?我阿烟姐姐死了,都还要被那夫人逼着去填房?”
“放肆!”嬷嬷大掌挥来,甩手便给了阿澜一巴掌。
因背后借的是当家女主人严云的势,所以并不在乎阿澜是少爷卿天佑第九个宝贝‘女儿’。
其实。本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嬷嬷心里定然想着,阿澜不过是捡回来的丫头而已,翅膀又能有多硬?
阿澜捂着右半边烧红的脸,脸上梨花带雨,妆颜花了一半。
嬷嬷捋了捋袖子,做出不屑一顾的气势来:“别说大姑娘没死,真就是死了,夫人也照样将她收拾得规规矩矩嫁到潭州。”
阿溪细细琢磨了句话,捉了阿澜的手道:“嬷嬷,照你这个意思,阿烟姐姐她没死,她还……还活着?”
嬷嬷抽回了手,没空承阿溪那一席话:“大姑娘想是要寻死,被我们夫人救下了。现在她屋里歇着。究竟是谁谣言,说大姑娘死了!”嬷嬷四下一望,有点要纠出嚼舌根的下人的意思。
阿澜听了,好像浴火重生般,性子回转了过来,瞅了阿烟屋子里的突然亮起的烛光。
一溜烟便迈步去了。
进了屋,果见阿烟躺在塌上,身上的贴身的衣服已然换了。
只是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垂在地上,上面的水珠玲珑剔透,在发尾处滴着。
阿澜拿了干毛巾,将阿烟的发丝捋了捋,才一本正经地劝道:“阿烟姐姐,你不是常说么。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有个准形儿。你不想嫁去潭州,不去便是了。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阿澜伸手去拭阿烟眼角突然落下的泪珠,“在阿澜的心里,阿烟姐姐从来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阿烟姐姐,你不要做傻事吓唬妹妹好不好?”她开始摇晃阿烟的胳膊,“你这表情究竟是应了妹妹,还是没应呢?”
阿烟躺在塌上,神情呆滞,一言不发。
两颗大眼珠似睁得久了,半点光彩也跟着没了。
阿溪一把推开阿澜,对着床塌的那人破口大骂:“你,你躺在上面装死人是不是?阿烟,以前我阿溪还认你一声大姐。可如今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好生后悔!”痛骂之时,脸上已是梨花带雨,“又是多大的事儿,非得搭上一条命才作罢。难道你不晓得我们姐妹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
阿烟眼睛忽然轻轻地颤了颤,阿澜见状,忙在旁侧敲边鼓:“阿烟姐姐,我们姐妹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你这样寻死觅活地折腾我们,真真狠得下心!”
“我……我不想让……让阿澜阿溪妹妹们操心!”床上之人嘴唇动了动,泪痕犹在,“可姐姐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过不去。姐姐……姐姐不想嫁到潭州填房。”
“我们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阿烟姐姐,你若信得过我们,就快快好起来,这件事儿我们同爹爹说去!”阿澜低头定着阿烟,直看到她点头同意,她一颗急如密鼓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后来不知怎的,三天两头阿烟的婚事便如浮云去了。
严夫人见着她好起来,心里虽说难受,嘴上却也没怎么得意。
阿烟经了这事儿,泼气性子有些收敛,每每在院子里撞见严云,当是客客气气地行礼唤一声夫人。
严云兴许瞧着她大病初愈,便也没难为她,仅是带着酸刺地笑一笑:“大姑娘这一好,果真性子磨好了。越发楚楚动人了?”
阿烟也自认了,躬身便是一句:“夫人教训地是!”
严云这种时候都要怔半天,笑完了发现阿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方才自笑着离开。
卿府仿佛出了一场暴风雨,而后风平浪静了。
只可惜,十日之后。
严云便差人吩咐几个姑娘过去。
叫着两个嬷嬷围着几个姑娘细细打量了一番。退过去,行了个礼:“夫人,依老婆子看。这阿澜倒是岁数合适。”这嬷嬷看来是个有经验的,说出的话粗俗耐听,“毕竟才十四,五岁,孩子倒好生养是不是?”
严云端坐上方,听这话时脸红了红,团扇扇了扇风,食指往阿澜一指,“来,你过来!”
阿澜小心谨慎地把步子移过去,怯低低地一声:“夫人!”
老嬷嬷出手往阿澜后腰掐了掐,兴奋地露出一口黄牙,朝着严云邪邪笑了笑。
严云抚了抚自己云鬓上的珠钗,纤指一点:“得,就她了。”
阿澜瞅着主仆二人,茫然若失。
严云步态翩翩地走下来:“阿澜啊,上一回你不是死活要给大姑娘求请么?现下好了,这次去到潭州填房的便是你了。”
屋子里其他姐妹头顶上劈了个惊雷,阿澜也被劈了个惊雷。
阿澜凄切道:“夫人,为……为什么是我?”
严云这次倒是心宽,说话言简意赅:“大姑娘是你爹爹的宝。她这么欢喜定是要收到房里做个妾了。可上次那门婚事却也同潭州那边说好了。阿澜,你应当知道,我们做生意的,自是要讲个诚信。说了要把大姑娘嫁去填房,那必定要说到做到。可是大姑娘死活是不能去了。我倒是周旋了一通,可人家提出条件,说要找个十四五岁年纪模样出众的女娃娃。如果你不愿意,那说服你的那些好姐妹去?”
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又不是一件好事。要让阿澜诓骗姐妹一生幸福,她也做不出来。
何况,几个姐妹一听,哪有人诚心诚恳地站出来。
都是些身份卑微的丫头,嫁给了老头子,少不了要受正室的折磨。
此刻,除了阿溪以及未到的大姑娘阿烟。几个姑娘都啧啧舌地别过脸去。
阿澜知道,这次定是跳进火坑出不来了。
“九丫头,你比大姑娘懂事。应该知道这事儿的重要性。今个儿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听说明儿个上午潭州那边要来接人?”
明天?阿溪暗道不好。
时间如此仓促,怕是严云想要早早了了此事。
阿澜也明白,自己学着阿烟姐姐大哭大闹一场以此拒婚,是根本不可能的。
先不说时间有限,就是真的做了也是糊里糊涂丢了自己的命。阿烟姐姐能够侥幸,实乃爹爹欢喜她。而自己呢,屁大的一个丫头,死了也就少了一口撑饭的人,又有谁会在乎?
阿澜镇定自若地走出严夫人的房门。
一路委屈地往卿府后院的僻静角落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