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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劫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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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里憋到发狂的惊鸿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拽开门,甩开大步冲了出去。
已经三天了,自从被莫名其妙地告知她已经成为三门楼的人以后,整整三天没人理她,她像一个被神遗弃了的雏儿,除了每日送饭来的那个哑巴以外她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顾不得冷静不冷静,也顾不得什么大局不大局,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当然,她也一如既往的为自己的冲动找了个理由。这只是一个幌子,让旁观者这么以为罢了。其实,她明白虽然现在如其所愿的留在了这个地方,但是这样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又让她如何找出阿浩的下落呢!
所以她决定出来打探打探这三门楼,希望能获得有关阿浩的些许痕迹。可是又不能太明目张胆,所以只好借这个机会“横冲直撞”出来,要是万一撞出个什么,也好有个说辞。
冲出来以后,惊鸿发现自己住的是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整个院子不算小,却没有正房,自己住的是西厢,出了厢房门,两边是抄手游廊,连着东厢房和正南面的二门,二门外还有两道屏门,大门外面便是那玄色的外墙了,而墙门之间似乎是个小花园,砖瓦掩映,只露出星星点点的绿,瞧不真切。正北面能直接看到四间后罩房和居中的南北穿堂,而取代了正房的整条游廊两边芳草茵茵,一蓬蓬不知名的白花开在其间,芬芳袭人。
惊鸿循着抄手游廊径直踏进了花丛里,满心欢喜的摘了一朵开的正盛的白花,一边小心地把玩于指尖,一边踏进了穿堂。
出了穿堂,眼见得一座跟刚刚差不多的院子,抬步进了垂花门,两边仍是抄手游廊,西厢房对面是个东西的大穿堂,北面三间正房,皆雕梁画栋。
“这么快就憋不住了?”冷不丁一个厚重的声音响起,让正在张望的惊鸿不禁一怔,连忙四下寻找,直到发现门下一个朱衣男子如鬼魅般的立在自己身后。
“天际!你这样不出声的躲在别人后面,想吓死谁啊!”惊鸿仰着煞白的脸看着身后的人,柳眉倒竖,怒意十足的嚷道。
天际轻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似乎全然不顾她眼里,那就快烧到眉毛的火气,只是微笑着、慢悠悠的蹲下身去捡起了跌落在她脚边的花,仔细的吹掉花瓣上沾染的尘埃,然后一个飞快的起手,将花戴在了惊鸿的鬓边,为她掖好耳旁散落的青丝。
“走吧,我带你转转,快憋坏了吧,小丫头。”说着便牵了她的手走进内院。院中很诡异的种着两颗生的很近槐树,完全打破了此地的风水格局,真令人难以解释。
惊鸿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觉得出奇的清瘦冰冷,和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根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一瞬间冷热交炙。
即使刚刚还怒的几乎跳脚,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到这一刻气是早就消了,看着天际如此干净明媚,波澜不惊的笑容,她着实没法大动肝火。她觉得那个人就是有一种能让人静下来的气质,很厚、很安心。
虽然此时的三门楼里,正上演着一幕从未有过的美丽画面:那院中甬道上,偕着手缓步的两个身影,真是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女子鬓角清丽的白花泛起了淡淡红晕,也不知是那夕阳染的,还是也醉在了这幅画里。
但是宿命的转轮从这一刻开始,也已经无情的碾压开去。被神选中的孩子,终将完成使命,缔结人类和神祗的契约。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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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看着眼前翩翩飘动的朱红色衣袂,忍不住问道:“诶,你这个男子好生奇怪,怎么用这女孩家的颜色作衣裳?”
天际落寞的笑了笑,沉默了好一会,似是无奈“传说红莲圣火,燃烧世间的寒冷……”
惊鸿虽然听的一头雾水,但鉴于对刚刚天际的沉默还心有余悸,也不好再问,继续跟在后面走着。
走了几步,天际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了,忘了告诉你,出入三门楼,一般走角门,如若走正门,死门进,生门出,中间的天门不能走,明白了么?”
惊鸿听着天际忽然凝重的语气,知道不是开玩笑,连忙暗自记在心上,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又有忍不住好奇的问:“嗯?为什么呢?”
“正门上的无字匾,想必你已经看到了。其实那上面是有字的,那是用暗文写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至于为什么,呵呵…这是规矩!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天际幽幽的说着。
可是惊鸿似乎被触到了骨子里的敏感点,叛逆的天性使然让她脱口而出:“可是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啊,嘿嘿!”她坏坏的笑了起来,没有一丝做作。
天际先是怔了怔,似乎有些另眼相看,可是随即略带轻蔑的笑道:“我可不帮你收尸。”
惊鸿闻此立刻收了声,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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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正房,屋内本应采光极好的,却因挂着重重帷幔而生生降临了黑夜。堂屋里点着烛台,烛火幽蓝,自烛焰处散发的幽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惊鸿放慢了呼吸,心下暗自思量“照这香味看,燃的怕是东海鲛人的油脂吧。这样的珍宝,向来是王室天门殿里专有的,通常被帝王用作陵寝中的长明灯,可这却拿它当烛火。这三门楼跟天门殿似乎真是渊源不浅啊。”
怪异的又何只是烛火。这样的堂屋布局也是惊鸿闻所未闻的。四只内翻马蹄足矮柱撑起的玄色台面几乎占去了屋里一半的地方。台面上堆放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瓷瓶、铜锅、陶翁。另一边依墙搭建着巨大的书架,满满的塞着线装本、羊皮卷、丝帛、竹简。书架前立着的梯子上,踏脚处已被踩磨得光可鉴人。
中间当地放着几个不大的铜鼎,外琢繁复的花草纹饰,有的还内盛清水,一时间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屋主人颇像个炼丹的道士。
出了正房,屋后是个东西向的狭长,不大的地方,却栽满了奇葩异草,皆当世名贵鲜见之物,什么一品红、醉蝶花、八仙花、琼花、茑萝、鸳鸯茉莉、紫竹梅,龙须草、花叶万年青、虞美人、曼陀罗、旋腹花、断肠草都能在这小院子里觅得其芳踪。
一下子满眼的奇艳让女子惊说不出话来,停下脚步,一株株细细端详,而在前的天际也跟着停下来任由她出神。
半晌,将园里的花大致瞧了个遍,惊鸿才对着满园红翠自呓般的轻声叹了句:“好漂亮!”
“谢谢。”一直在旁沉默多时的天际突然不动声色的伸手摘了她鬓角的花,接了话茬。
惊鸿像是没在意天际的举动,只是显得很是错愕 “嗯?这是你的屋子?你种的花?”习惯性的盯着人眼睛问话,却发现天际的眼眸仿佛万年凝冻的深潭,迎着阳光仍然能睁得很大。所有的光线一旦进入顿时销声匿迹,无处可循。
她一直自信能从他人眼中读出些什么,可是却发现,这一次面对的“寒潭”,连自己的影子都映不出来。
天际微微欠了欠身,“嗯,确是在下种的。平日里倦怠不曾好生打理,不想今日带你来了这,皆是枯花败草,不堪入目,让姑娘见笑了。”说完就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不再像刚刚那样让她停留,似乎多留一刻也不愿意。不多几步,已然进了北面的另一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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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顾不上礼貌的客套几句,还在意犹未尽的频频回头,看着已在身后的满园花草,却突然惊觉。一个片断化为一道白光,在她脑中深深划过,让她立时一惊。
她记起《本草纲目》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莽草,又称芒草,鼠草。此物有毒,食之令人迷罔,故名。生长在滇南者花红,呼为火把花;生长在岳阳者谓之黄藤。如入人畜腹内,即粘肠上,半日黑烂,又名‘烂肠草’。”这说的不就是在园中看见的断肠草么,再仔细想想,一品红、虞美人、曼陀罗、花叶万年青等皆为毒物啊!
想到这里,惊鸿整个人不禁一凉,那刚刚还一脸花草惹出来的温情,瞬间销声匿迹。再联想到天际布置反常的堂屋,那些瓶罐、锅翁,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
“怪不得他不再让我多做停留,怕是担心我中毒露了他的马脚吧。”一边想着一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耳鬓,冷笑蔓延在嘴角。
“花呢?为何摘了?怕是那花早已被熏得枯萎了吧。这样明目张胆的种些毒花毒草,这三门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阿浩呢?他是不是被你们毒死了!”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女子,透过长长的睫毛看着身前挽着自己的手,两眼发直,低低的吐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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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她离开了自己的园子,天际觉得自己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无法细细分辨这各中真谛,他只知道,在看到那朵白花在她耳畔凋零的时候,他很害怕带花的人也如同这般谢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园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如此强烈的害怕,即使是他做那个重大的决定时也未曾出现的。对此,理智终于站出来产生了一点点的不安,这更加让天际的内心激烈动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窗外的偷听还是第一次见面?嗯…她的笑,对我笑,好温暖的笑,多久没有看到了?这样牵着她走,好安心,好像一点都不孤独了,自己多久没有在乎过了?”天际压抑不住心里的思绪翩跹乱飞。
不过毕竟是大风大浪里沉浮过来的人,任暗潮汹涌在内,在外依旧风平浪静。
天际不自觉的微微握紧了手,脚下的步子也稍快了起来。忽然听得身后惊鸿如此一番的低语,那一字一句仿佛千年寒冰,浸得他后脑一片彻骨的凉。
他惊在当地,虽然一时还不明白惊鸿口中的“阿浩”是谁,却直觉到不安。幽深的眸子掩不住的苍白慌乱四窜,一时间有些无措。少顷,他缓缓的转过身来,浓眉深锁,看上去似乎有着很多话要说,可当他看着惊鸿的眼睛时,却欲言又止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便再无下文。
边走边想起刚才惊鸿那盯着自己眼神,阴沉、锋利、冷漠、猜忌,天际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是难过。心情再度烦躁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对这样的眼神很反感很悲伤,他不是早就无所谓了么!难道是自己还妄想崇高的形象,还是说只因这次的主角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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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不知是早料到这样的答案,还是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是跟在他的后面沉默着。偶尔偷偷看天际两眼,但他那如雕刻般的五官却看不出一丝喜怒。
突然,她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突然狠狠地收紧,敏感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尽管天际嶙峋的指骨硌痛了她,可她低垂的脸庞上仍然开出了罂粟般的笑容,魅惑倾城。
“天际啊,天际!”看着眼前的清瘦的背影,惊鸿在心里反复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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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光目测就明显比先前两个要大。大门开在院子的中轴线上,两边连着的七间倒座房,进了门是影壁和外院,左右分列两道屏门。二门通着环形抄手游廊围出了内院,厢房正房都有耳房,东厢开成了东西穿堂,三院的东墙和东屏门后的院墙上都开了跨院门,连着东面的另一个院子。第三进院后,一排后罩房紧贴着玄色的外墙,已经是西路最北端的一间院子了。
天际估摸着走了许久她也该累了,便领着惊鸿到院中的石凳上休息。
惊鸿一直看着天际在对面坐定,却始终难以捕捉到他的目光,他是在逃避么?
可能是不想惊鸿再这样盯着自己,天际抬起了右手,食指、中指并作剑指同出,在圆石桌上凌空挥毫,所过之处,均燃起幽蓝的了无名之火。收笔,一幅九宫图跃然桌上。
天际还是没有抬眼,自顾自指着图说:“这便是三门楼的布局了,坐北朝南的九宫格。正南面墙上就是你看见的三扇连拱门,两边各一个角门。中格和南格连通建成大厅以及庭院,其他七格皆为四合院,此谓‘七星报月’。结构沿中轴线对称布局。你住的是西南格,东南格住的是烟花,就是这几天给你送饭的那个,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她。孤帆住在东格。北格是师傅的院子,未经允许,不得擅入,记好!” 至于我住在哪,想必你还没忘了的吧?
说到此,天际突然没了下文,不知道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若有所思。
看着桌上扭动的火焰,惊鸿凑过去仔细研究起来,却发现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你燃的火是蓝色?为什么……这火没有温度?”
天际顿了顿,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极遥远的北方,用一种异常冰冷的语气回答道:“因为……我本就是个冰冷的人,这样得人又怎么燃出有温度的火焰呢?”
惊鸿突然想起了那日他吹走调的三个音,暗自笑了笑,本想反驳他,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咿呀了半天,除了“哦。”以外再也蹦不出半个字。
一男一女就这样隔着一片幽幽的蓝火静坐着,两个人仿佛沉浸于这一刻的静谧,又仿佛不安于这一刻心中滋生的异样。惊鸿突然觉得这个男子和自己惊人的相似,都是需要温暖的人,都是害怕寂寞的人,都是根本没有外表那么坚强的人……
火焰渐渐的弱了,蓝色却愈加的深,待到将要熄灭时竟乌蓝得发黑。
可也正是那一点点,将熄不熄的星星之火,却足足燃了一盏茶的功夫。虽飘忽不定,却一直未曾断决。
终于一阵无端的劲风袭来,瞬间撕碎了火焰的舞蹈,不留任何痕迹,就像从未存在。
天际松开桌下袖中扣住的无名指,驱散了应召前来的劲风,起身带着她往来路回去。就在他飞快的穿过毒园时,听到一路上沉默的惊鸿,突然幽幽的开了口:“即使……是那样用幻术燃起的火焰,也是会熄灭的么?”
天际没有立刻回答她,仍旧飞快的移动步伐。直到两人进了燃着鲛人油的正房,他才放慢了脚步,一字一顿的回答她:“没有什么会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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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快要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际突然迅速的放开了她的手,惊鸿不解的看向天际,可是天际早已不在原地。就这么一个抬头的功夫,身形已经进了院子直奔她的房间。
朱衣一闪,人已入房内。里边立时传来一阵空气急速流动的声音,带的门窗轻颤,吱吱嘎嘎的响,又突然戛然而止。
惊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跑过去。恰到门口,正好迎面撞上从屋里踏出的天际,惊鸿心下着急,一把拉住天际的胳膊。刚要开口问他,却被天际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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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本是来找惊鸿的,自从那日惊艳于她的美貌,便寝食难安。不巧正好惊鸿不在,他便坐在屋里等她,却不料感到有人进了院子直奔而来,本能的和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拆招过百后,这才发现打错人了。收了手的二人正准备出屋,赶上惊鸿已经跑了过来,看到牵挂已久的人,孤帆喜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惊鸿,是我!”
惊鸿还没跟天际说上话,便被孤帆一把揽到了一边。因为她急于和天际说话,所以便想挣脱孤帆揽着她的手,可是反而被孤帆一下拥进了怀里。懵了!
“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已经懵了的她,听见孤帆在她耳边这样说。
天际踏出房门的一霎那,就看见惊鸿满脸的担忧,一时喜不自胜。接着,感到胳膊微微一热,他知道是惊鸿在担心他,在握着他。他感到了温暖,前所未有的温暖!
可就在他刚想将发自心底的笑表达出来的时候,手上的温暖却突然没有了。孤帆!是孤帆!他抢走了她!他就这样抢走了她!
孤帆仍旧是身着戎装,惊鸿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觉他怀中的压迫感使她快要窒息,戎装上护身铜片传来的凉意游走她全身,唯有右手上还有温度。温度?那是天际留下的温度!
握紧了右手,仿佛害怕那温度像无名之火散去一般。她缓缓抬眼透过孤帆的肩头望向天际。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神那么纯粹,纯粹的悲伤,还有,满眼温情……
“啪!”什么东西碎掉了。
孤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不禁一松,惊鸿顺势挣脱了出来。回身看见一个黄衫的女子蹲在地上捡拾碎碗片,饭菜撒了一地。她提起裙裾小跑过去,帮她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面。也顺便逃离那个尴尬的境地。
可当她起身,将最后一片碎瓷交给黄衫女子的时候,这才发现她就是那个每天来送饭的哑女——那个天际说的烟花。
黄衫的女子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愤怒的瞪着惊鸿,劈手夺过她手上的碎片,恶狠狠得扔下一句“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后,扬长而去,留下惊鸿愣在原地,手上深深的伤口,鲜血直流,“原来她不是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