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雨季》长默

49、第四十九章

　　十一月底的芝加哥染上了冬天的萧瑟，风飘叶卷，寒意袭人。陶郁出门时灌了几口冷风，一路咳嗽不止。两年前那次意外造成的伤害远不只一道伤疤那么简单，脾破裂切除后虽然做了自脾移植，但移植的脾组织免疫机能远不如正常脾脏，这两年陶郁虽然没少锻炼，体质却始终恢复不到从前。
　　捂紧大衣的领口，他快步往唐老师家走，路上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一个人都看不到。感恩节是美国人重要的团圆节，这个时候还在加班的恐怕就剩下警察和医生了。陶郁叹口气，他承认常征的工作重要，可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生老病死，医生又不是上帝，一年里总要留几天给家人吧！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陶郁看到唐老师家楼下的陈立，一点星火在寒风里若隐若现，陶郁远远喊了声“师兄”。
　　陈立掐灭烟尾，着看他走近说：“老唐说你带火鸡来蹭饭，让我下来迎接。”
　　“我带火鸡唐老师还敢说我蹭饭！”陶郁一笑，见对方没有要回屋的意思，便问，“一起进去吗？”
　　陈立掸掸落在衣服上的烟灰说：“你先去吧，他家里有孩子，我再站一会儿把烟味散掉。”
　　陶郁没有挪步，随他站在街边，目光被对面院子里提前摆出的圣诞装饰所吸引。对面的房主是一对老夫妇，以前陶郁住在这时经常遇到他们。每逢节日房子外面就会多出好几辆车，老两口在外州的儿女们带着孙辈回来，全家一起过节。这几年陶郁岁数见长，在国外远离亲戚朋友，看到别人家热热闹闹过节，心里也觉得向往。
　　“晏钊以前住在这。”陈立忽然开口道。
　　陶郁有些惊讶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个名字，转头问：“住唐老师家？”
　　“住在对面，租了那对夫妇的一间客房。”陈立解释说，“那时唐海南打算买房，这房子之前的主人还不起贷款房子被银行收回，晏钊听他房东说起，推荐给唐海南。我陪老唐来看房时他也在，就认识了。”
　　见陈立望着对街，陶郁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和遗憾，算算那时他还不到三十，晏钊大概和自己现在一样年纪，一转眼再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一个已近不惑，另一个则没了音信。
　　“你们怎么会分手？”陶郁问。
　　陈立笑了笑，目光从对面收回，看向陶郁说：“那么多离婚夫妻，每对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性格不合、理想不一致、生活习惯差异……说到底不过是激情磨没了，不愿意再迁就对方。两个人走到那一步，没有婚姻的约束也没有下一代的牵绊，勉强在一起就是互相折磨。”
　　陈立的话让陶郁联想到自己和常征，他们是不是也正沿这个方向走下去，无论一起经历过多少事，生活照样归于琐碎平淡，被掩盖的矛盾逐渐凸出，他不敢想他们将来会不会也对彼此感到麻木。
　　在外面站久了，冷风勾起陶郁的咳嗽，带的左肋隐隐作痛，胸闷的感觉仍在。陈立接过食盒，抬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问：“你这么干咳有段时间了，去检查过没有？”
　　陶郁缓过一口气，还没回答，就听唐海南在楼上喊：“你们两个还上不上来？陶郁你那个破身体一到过节就生病，自己还不知道注意！”
　　“苦逼命啊，一过节就生病。”陶郁小声嘟囔，跟在陈立身后进了唐海南家。
　　“你年纪轻轻的身体怎么回事？”陈立问。
　　陶郁打马虎眼道：“没什么事，就今年发过两次烧……”
　　“就发过两次烧？”唐海南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春节时大家一起吃饭，别人都没事，你闹肠炎烧了一星期；清明节传染流感发烧；过中秋节闹胃炎……脾被切除了免疫力差，自己还不好好保养!”
　　“行了，唐老师。”陶郁打断道，“我跟咱传统节日犯冲，这感恩节是洋人的。快开饭吧，火鸡在保温袋里，应该还是热乎的。”
　　趁唐海南两口子在餐厅忙活，陶郁闪身进了卫生间，在左肋上按了按有胀痛的感觉，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上半年去做常规复查时没发现问题，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是不是咳嗽牵动了旧伤。下半年的复查约在十二月中，他犹豫要不要提前。
　　从卫生间出来，陈立靠在门外看着他，自责道：“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以前找你喝过好几次酒，你得胃炎是不是因为在国内……”
　　陶郁摆摆手：“脾切除不算大事，稍微喝点酒没关系，现在到哪都有人管着我，你可别学他们。”
　　“我倒是想管着你，可惜没有机会。”陈立语气自然随意道。
　　陶郁怔了一下，拿不准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避重就轻道：“我身体其实没那么差，我......”
　　“你不用紧张。”陈立微微一笑说，“我比你大了十岁，现在又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我对你没有志在必得的心思。不过有时看着你会让我想起以前的晏钊，你和他一样敏感，喜欢把事藏在心里，让人忍不住想发掘你的真实想法。”
　　“师兄......”陶郁不知该如何接话，对方坦然地说出对他的态度，却没有让他感到如释重负——事实上他觉得心脏下面堵得很。
　　“开饭了，来晚的人没有火鸡腿啊！”唐海南在餐厅喊道。
　　陈立并不指望陶郁对自己的话有所回应，拍了拍他肩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餐厅。

　　晚饭后陶郁没有久留，左上腹的胀痛感越发明显，甚至还有点恶心。他向唐海南告辞回家，陈立见他脸色不好，便提出开车送他回去，陶郁没有拒绝。
　　“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车停在公寓楼下，陈立再次建议道。
　　陶郁不愿麻烦对方，勉强笑道：“家里有个医生，如果再严重就去医院。”
　　听了这话陈立不便再说什么，只能嘱咐他好好休息。
　　回到家，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着，常征还没回来。陶郁不想再给他打电话，把冷掉的饭菜和半只火鸡用保鲜袋封好，放进冰箱。
　　一个人看了会儿电视，一个人对着镜子刷牙，一个人关灯躺到床上。黑暗中他拉开床头柜摸到药瓶，倒出一粒放进嘴里。
　　半小时后，他仍然感觉不到睡意，左上腹的胀痛弥漫到整个腹部，越来越强烈的呕吐感令他蜷起身体，手脚冰凉。勉强够过床头的手机，他点了通话列表里的第一个号码。
　　“陶郁？”唐海南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是不是有东西落我家了?”
　　“帮我打911……叫救护车……”

　　感恩节的当晚陶郁被送进手术室，移植的脾组织吻合口形成血栓，造成移植脾梗死，手术无法重建血运，最终被彻底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