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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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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完最后一道题,陶郁收拾起桌上的草稿和计算器,朝沙发上的人喊了声“师兄”。陈立走过来拿起试卷看了看几道大题,见答题步骤清晰没有明显的错误,便将卷子叠好放进密封袋里,帮陶郁挪开病床上的小桌。
“今天精神比前几天好,刀口愈合得怎么样了?”陈立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还好,下周就出院了。”陶郁扯动嘴角一笑说,“要不是住院费太贵,我真想在这租个房间,不用自己打扫卫生,还管饭。”
陈立没有被他的自嘲逗笑,认真道:“出院以后也要注意休息,不想做饭给我打个电话,我多做些给你送去。”
尽管不会真的让对方送饭,陶郁还是心里一暖,这样的话常征从来不会说,这也不奇怪,常大少爷连饭都不会做,上次受伤那么重,出院后也是他这个伤号做两个人的饭。
“下周我母亲来。”陶郁说,“我打算跟她回北京。”
陈立点点头,“回去休养一阵也好,正好放寒假了,一月中开学再回来。”
“……恐怕不会那么早回来。”陶郁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之前受伤我没告诉家里伤到什么程度,他们不知道我上次就做了脾摘除和移植手术,所以这次的事让他们很震惊,不放心我自己在外面。家里的意思是休学,只要我回国,其它的他们都能接受……”
父母这次是彻底妥协了,只要他完完整整地活在他们眼皮底下,就不再干涉他和谁一起生活,甚至可以和对方的家人像亲家一样往来,当初逼得自己离家的矛盾,现在终于要解决了,可陶郁心里却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陈立难以置信道:“休学?!你还有一年多毕业,学位不要了?你的项目还没完结呢!”
“项目的实验已经完成了。”陶郁低着头说,“结题报告可以在国内写,发给老头修改。这两年我的身体状况老头都知道,做完手术他来看我,说如果真的因为身体原因念不下去,他完全能理解。我已经修够了硕士学分,可以选择不写论文以专业硕士毕业。”
“念了这么久就拿一个硕士学位,你甘心吗?”陈立劝道,“辛苦的时候都过去了,你后面只需要再做些实验写篇博士论文,实验我可以帮你……”
“不光是身体的原因……”陶郁没有说下去,转而一笑道,“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好,这学期已经赶不及申请毕业,下学期我还会注册,只不过是在国内远程听课和写结题报告,要不要回来继续念看那时的情况吧。”
陈立不赞同他的做法,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回国,那常征呢?”
陶郁转开目光,看着输液管里缓慢下落的液滴,没有开口。几个月前当父亲第一次递出橄榄枝时,他虽然难以抉择,但内心的天平还是倾向于为了常征留下来。可这次入院让他意识到,如果留下来的生活依然是这种状态,只有当自己也是一个病人的时候,对方才能顾及到他,那这段关系对自己来说到底还有多少意义?在等待和失望的循环中他找不到爱情最初的悸动,常征曾经让他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可现在他发现有时候难题不在于能不能解决,而是他们眼中的难题是不是有等同的分量。
“如果回国代表你可以放弃他……”陈立停顿了片刻,看着他认真道,“我希望你留在这把博士念完,我可以在学业上和生活上帮助你照顾你。如果毕业以后你还是要回国,那时我和Gruca的项目也完结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师兄……”
“之前我不想介入你们的关系,但如果你放弃他,我就不必远远看着。你想在北京,我可以联系一个北京的高校……”
“师兄。”陶郁眼眶发酸,轻声打断道,“你在这有更好的发展,别再为别人轻易放弃了,为我更不值得。我不光是身体的问题,精神也不大好,我不想让更多的人为我提心吊胆。”
“精神不好指的是什么?”陈立问。
陶郁没有回答,身后有人咳了一声,穿着医生服的常征站在病房门口。
“陈教授,陶郁的考试结束了吗?”
陈立和他对视了几秒,起身道:“考试结束了,但是常医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陶郁的病事先不能说没有预兆,你是个医生,又是他最亲近的人,难道就一点没发觉,非要拖到不可挽回才送到医院抢救?”
“如果您说的预兆是他近期的咳嗽——”常征的语气没什么波动,以一个医生的口吻答道,“我曾经担心他感染了肺炎,但是没有发烧征兆,拍过胸片也没看到阴影。移植脾形成血栓确实是我没想到,我看过手术报告,当时用了几种方法都没能重建血运,只能将移植组织切除,对这个结果我的遗憾不会比您少。失去脾不会影响正常生活,我会定期让他检查身体,注意饮食卫生和锻炼身体,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陈立被常征暗含挑衅的态度激起火气,“他的身体已经是这样,精神状况也不好,你这个医生在做什么?平时到底有没有花心思在他身上?!”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陶郁插言,还没说完便被常征打断。
“陈教授,我当您是陶郁的老师,如果您想了解他现在的病情,我可以带您去找他的主治医生。其它涉及我们生活的问题,我没有义务奉告。如果您还有问题,我们就去办公室谈,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陈立被噎得无话可说,他的立场也的确尴尬。陶郁撑着床沿起身,拿起那个装着考卷的密封袋送到陈立面前说:“师兄,你对我的关心我明白,有些事还是得我自己解决,你不用为我担心,回国的话我会告诉你。”
陈立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接过袋子走出病房。在门口和常征擦肩而过时两人谁都没有偏头,视对方不存在一般,常征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
留在病房里的两人互相沉默着,常征一言不发地躺到沙发上,闭上了眼。
“我父母下周来芝加哥。”
陶郁怔了一下,问:“他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和你母亲见面,为他们的两个混蛋儿子向她道歉,常徊也会来。”
“道什么歉!”陶郁有些惊惶,“我从来没跟家里说过受伤的事和常徊有关,就别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了行吗!”
“上次他们就要联系你父母,你拦着不让,这事不是编个故事就能当没发生过,迟早要说清楚。以后你身体有什么状况,我家里会负责到底。”常征翻个身面朝里,背对陶郁继续说,“之前我们生活在一起,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你要走,就得对你和你的家人有个交待。”
陶郁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让我父母知道我受伤是因为常徊,他们恐怕对你……”
“这是两回事。”常征闷声道,“而且你父母的想法是他们的想法,现在是你自己决定回去不是吗?”
陶郁没有回答,拿起柜子上的遥控器把床头放平,仰望着天花板,心里一团乱麻。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又开始吃抗抑郁药了?”常征问。
“……心里难受。”
“因为什么?陈立?”
“跟外人有什么关系!”陶郁忽然激动地坐起身说,“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和从前一样吗?你有多久没有正经休过假?我每天连跟你说完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你这个月就能拿到PhD学位了吧?这事你告诉过我吗?如果不是西北把毕业典礼的票寄到家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时间都给了病人,就因为我现在也是个病人,才能有机会跟Dr. Chung说话吧!”
听了他的质问,常征好半天才开口说:“我这一年确实很忙,除了上班还要做实验完成论文,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有些事因为太忙自己都忘记了……”
“现在你拿到双博士学位了,明年你就会有空闲时间吗?”陶郁冷笑一下,“你空出了做实验写论文的时间,还会用看病做手术填补上。我之前以为别人都像你这样忙,可这次住院我发现,他们也会休节假日,也并不是每个住院医在休假时会随传随到,因为他们结婚了有小孩所以比你有特权?还是你觉得真幸运不用受家庭的牵绊?”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想多积累手术时间……”常征叹口气说,“你知道我父亲希望我在五年内能够接管基金,这让我压力很大,如果到那时我没有他的名气和号召力,我怕会对基金的声誉有影响。”
陶郁难以理解道:“你父亲用了一辈子成就他的名声,你想在五年内达到他那样的积累?你就是这五年一直站在手术台上不下来,恐怕也只能得到一个累死的结果!”
“我知道我太心急,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我……”
“这不是时间和名声的问题。”陶郁说,“就算你五年内成了你父亲那样的名医,接管了基金,然后呢?几十年后你退休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同样有名的儿子接替你?就算领养一个,你能保证他将来也会当医生?还是你指望常徊将来有儿子能继承你和你父亲的衣钵?”
常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还没想那么远……也从没想过在达到目标的路上会没有你……”
病房里响起“哔哔哔”的声音,常征摘下腰间的呼机看了一眼,翻身从沙发上站起来,拉开病房门出去了。
陶郁瞥见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沙发一个角落的布面比别处颜色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