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73、第十三章：从此生死两茫茫（5）

　　纤手拂过，一个晶莹剔透的蓝田玉碗从香檀几案上滚落下来。只听嘭得一声，玉碗便摔了个粉碎。绝美容颜竟是瞬息间扭曲成了一张狰狞面孔，那清澈明媚的双眸亦随之射出了两道凌厉的光芒。“怎么可能？！”霍成君歇斯底里地直指着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御医，“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我有怀上皇帝的龙种！”
　　“禀昭仪夫人，卑职确实未诊出喜脉。”老御医举袖拭了拭额角涔涔渗出的汗水，一如既往地言之凿凿地回道。
　　“滚！都给我滚！”霍成君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脚将几案踢翻，强忍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簌簌滚落下来。原本期望的美好愿景，只在朝夕之间便破灭了。诞不下皇嗣，却叫她如何向天子邀宠？又有什么资本去和许皇后抗衡？
　　她茫然若失地跌坐在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殿宇，心头骤然涌出一股凄凉感。难道她的后半生注定就要这样孤独下去吗？难道她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许平君再次诞下皇嗣吗？万般宠爱集于一身的荣耀，难道就要拱手让于皇后吗？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将军的千金，怎么能够容忍命运安排！她，霍成君！要做命运的主宰！
　　“来人！”霍成君蹙紧柳叶细眉，叫来一名贴身侍女吩咐道：“你速去将我母亲请来。记住，千万别惊动大将军！若是消息有走漏，小心本夫人要了你的脑袋。”
　　“诺！”侍女诚惶诚恐地领了旨意，便碎步直奔霍府去了。
　　两个时辰以后，霍显便风尘仆仆地赶来昭阳殿。一见面，便殷切地问道：“乖女儿，怎么了？是不是怀了龙种？”
　　霍成君沮丧着脸没有答话，没精打采地只是摇头。
　　“你个死丫头，怎么这般没用！没有皇嗣，你拿什么去跟那个贱女人争！”霍显越说越气，叉着蛮腰只是不停地数落着霍成君，浑然不知涂抹在脸上的胭脂水粉直扑扑地往下掉落。
　　霍成君向来娇纵惯了，哪受得了如此数落，便气呼呼地顶嘴道：“难道就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再说了，哪有一次就能怀珠在身的！”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到最后便是自顾抽泣了起来。
　　霍显见女儿这般悲伤便不由地心生怜惜，“宝贝女儿别哭了，母亲给你想想办法……”说着，她眼珠流转地思忖一番，倏地灵光一闪，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道，“何不假装怀胎？到妊娠时再神不知鬼不地从民间找一个男婴先冒充着，等你真正怀上龙种后，到时再将之替换掉。成君，你看此计如何？”
　　“事到如今，倒也是可行……”霍成君眉头深锁，沉默片刻又道出了心中顾虑，“只是我没有怀孕的事实已被御医和侍女知晓，万一消息传扬出去，却如何收场？”
　　霍显阴鸷的黑眸中射出森森寒光，便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杀光！将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通通杀光！不留一个活口！”
　　霍成君瞅了一眼母亲那可怖的面靥，不经意地打了个冷颤。转念想起未来锦绣前程，她心中原本存有的一丝善念也随之化为乌有了；她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
　　“此事由母亲来办，你就安心等候好消息吧。”说完，蛮腰一扭便出了殿门。

　　长安城的冬日寒冷而漫长，宫门戍卫虽有棉甲加身却也抵不住寒气侵袭，一个个冻得直打颤。
　　“直娘贼！这鬼天气也忒般冷了！” 一名戍卫不禁发起了牢骚。
　　“我说淳于兄弟，你家娘子不是在为皇后办事嘛。何不让她向皇后讨份好差事，也免得跟我们在宫门外挨寒受冻。”
　　淳于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忿忿地啐了一口唾沫，“各位兄弟就别拿我取笑了。贱内虽在皇后身边办事，可终究只是个说不上话的下贱之人。指望她？我早喝西北风去咯。”
　　“哈哈……也对！医巫嘛，终究比不得良家女子。”众人不禁轰然笑了起来。
　　淳于井面色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汉代世人看来，女子凡从事包括医巫等九流职事的皆是有别于良家女的下贱之人；稍有地位或自尊心强的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娶医巫女子为妻的，因为这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
　　“阿井……”一声娇唤，远处但见一名女子踏着皑皑积雪盈盈走来。风雪虽大，但依稀可以辨别出女子那丰腴绰约的身姿。待走近前来，女子除下披在头上的大红斗篷地那一刹那，戍卫们都不禁噎了噎口水。女子虽已半老徐娘但难得是风韵犹存；在纷落雪花地映衬下，更给吹弹可破的肌肤平添了几分白里透红的姿色，直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
　　淳于井闻声，紧张地疾步赶了过去，没有半点怜惜便是一通呵斥，“你来这里作甚？快给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原来，这名女子正是淳于井的妻子淳于衍。在汉代，凡低贱女子嫁给男子都要随夫改姓。
　　淳于衍委屈地眼眶通红，将手中拎着的食盒递到淳于井面前，“皇后赏赐给我的燕窝粥，拿来给你趁热吃。”说完，便杵在雪地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吃什么吃！整天就会整这些没用的。”淳于井怒上心来，甩手便将食盒打翻在地，“你若真有能耐何不给我讨个一官半职，也省得我在宫门外受冻。”
　　淳于衍越听越难受，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哭什么哭！你很委屈吗？老子娶了你，真是受够了窝囊气！给我滚回去！”淳于井越说越气，到最后竟是连打代踢地要赶走妻子。
　　淳于衍终于忍受不了奚落，捂着眼泪悻悻地走了。淳于井看也不看一眼，朝着淳于衍的身影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淳于兄弟那妖冶妇人却是何人？你如何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呢？”
　　“除了贱内，还能有谁！”淳于井犹自不解气地骂道：“真是晦气！改天就把她给休了！”
　　“如此美人，多可惜啊！” 一个戍卫感叹道。
　　“要不卖给你做个侍妾，十金如何？”
　　戍卫诧异地瞪圆了眼珠，转而直摆手予以回绝，“毕竟不是良家人，消受不起啊。”
　　淳于井听了，眼神也随之黯淡了下来，便又无精打采地站回了宫门。
　　霍显恰从司马门经过，正好从头至尾地撞见了方才一幕。她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一个歹毒的念头便从心尖涌了出来。

　　淳于衍回到家以后，神情沮丧地坐在烛台前，怔怔地看着摇曳烛光直发愣。这个家虽说不上家徒四壁，却也是凄凉得紧，除了几件简单家具便再也没有多余物什了。再想到嗜赌成性的夫君，淳于衍情不自已地落下了绝望的泪水。
　　“咚咚……”屋外，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叩门声。
　　淳于衍举袖拭了拭眼角泪痕，回了一句，“来了……”便拖着沉重脚步打开了门扇，待看清来者竟是霍显，她竟是愣怔地说不上话来。要知道霍显的骄狂那是传遍长安的，虽然她和霍府有些交情，但当看到霍显竟亲自上门来访，怎能不叫她吃惊。
　　“怎么？淳于医不欢迎我吗？”霍显笑呵呵地说着，竟是丝毫不介意淳于衍失礼之处。
　　淳于衍这才晃过神来，连连哈腰让出位置作请，“不敢！大将军夫人到访，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请进！”
　　霍显迈着婀娜身姿款款进了屋，环顾了一下破败的房间，不禁心生嫌弃却又无可奈何地寻了个尚算干净的蒲席坐了下来。淳于衍用一只破损陶盏端来茶水摆在霍显面前，只是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脸。
　　霍显嫌弃地碰也没碰茶盏，清了清嗓子似带挖苦的说道：“淳于医好歹也是在皇宫办差的，何至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唉，一言难尽……”淳于衍羞愧地叹了口气，便有意想要岔开话题，“不知霍夫人此来，有什么想要淳于衍效劳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霍显笑了笑，试着打探道：“我问你，皇后情况如何？何时妊娠？”
　　“皇后体质虽弱，但经调养已然恢复了过来。”淳于衍恭敬地如实回道：“据御医诊断，皇后妊娠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霍显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从侍婢手中接过一个布袋丢到木案上，“五十金，这只是定金。本夫人要托你办两件事情，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淳于衍眼放金光地从木案扫过，卑恭一礼地回道：“但凭大将军夫人吩咐，淳于衍必将全力效命！”
　　“一者，我女儿也就是昭仪夫人，在近期可能会怀孕。到时，需要你多多关照。”霍显说得极是隐晦。
　　“可能怀孕？”淳于衍困惑地不明所以，只好继续追问道：“不知霍夫人所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霍显不耐烦地回道：“具体细节你就不必过问了，到时说什么你照办便是。”
　　“诺。”淳于衍不敢再问便只好先行答应下来，“不知这第二件是？”
　　“下药让皇后流产！”霍显冷冷地说道，言语间却显得颇为平静。
　　“什么！”淳于衍惊恐地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双手从案上拿过钱袋哆哆嗦嗦地递到霍显跟前，语气颤抖地说道：“万万不敢行此忤逆之事，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霍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霍显冷哼一声，“不答应？只要我在大将军耳旁吹吹风，明日就能将你满门问斩！”霍显恩威并施地继续说道：“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当今朝廷还是大将军说了算，有我们霍家罩着能让你出事吗？”霍显轻轻拍了拍淳于衍的肩膀，诡谲地一笑，“只要你将这两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事成之后我必奏明大将军让你家夫君当上安池监，要知道这是多少人巴结都求之不得的肥差事。”
　　淳于衍眼睛一亮，在心中仔细盘算：若真能将安池监这个职务讨来，到那时夫君必然会另眼相看，自己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怎么样？”霍显见淳于衍有所心动，便继续游说道：“本夫人知道你夫君向来不待见你，如若你能为他争取来这个肥差，想必他定会抛弃前嫌、依赖于你，到那时你们二人就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事毕竟干系重大，还望霍夫人容我考虑一段时间。”淳于衍心内彷徨地回了一句。
　　“这是自然！”霍显爽朗地笑了一声，又从衣袖中掏出几片金叶子扔到木案上，“那我就静候淳于医的佳音了。”说着，便满脸堆笑地消失在漫天雪地的黑夜中。
　　淳于衍怔怔地目送走霍显的身影，茫然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