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42、第八章：长乐未央有情人（5）

　　一番攀谈，常惠将出使乌孙的长远谋划和盘托出，倒真是无懈可击。刘病已满意地颔首致意，好生叮嘱常惠安心养病之后便欲起身离去。刚迈过门槛，刘病已脑海中倏尔闪过一个念头来，“光禄大夫，你说你是并州人士？”他转身问道，好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微臣确是并州人士，不知陛下为何如此发问？”常惠从榻上微微坐起，眼光流转，似乎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
　　刘病已大步又走了回来，“不知常卿在并州可还有什么家人？”
　　“家人？”常惠眼神随即黯淡下去，“微臣跟随苏公出使匈奴那年，妻子已怀有了身孕。只是最后生得是男是女？微臣归国以后，曾专程去并州寻访过他们；但却早已杳无音讯了。想来这么多年，也真是愧对他们了。”
　　刘病已听完常惠的叙述，再想想常千嘉先前说过的身世，倒真有几分吻合的意思。他眼眸一亮，莞尔笑道：“常卿，朕有令你身体迅速康复的灵丹妙药！只是，朕还不是很有把握。不过，目前看来却有七分可能了……”说完，他神秘地笑了笑，继续道：“常卿稍待些时候，朕这就去去‘灵丹妙药’来。”
　　在常惠讶然目光的注视之下，刘病已竟不顾皇帝之威仪，独身走向门外手脚敏捷地跨上了一匹骏马便朝尚冠里方向飞驰而去。张彭祖生怕皇帝有什么闪失，便率领一队羽林军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病已，你终于知道来看我们啦？”见到许久不曾碰面的刘病已，沈芊辰欣喜地有些不知所措，全然忘记了他现在的皇帝身份，依旧如往常那般走上前去打了个照面。
　　张彭祖随后赶来，听到芊辰直呼皇帝名讳，惶然地赶紧提醒道：“芊辰！陛下现在是大汉皇帝了，不可以直呼名讳的。快向陛下认罪！”
　　刘病已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芊辰又不是外人……”
　　“就是！”沈芊辰嫣然一笑，见到刘病已还是昔日的那个他，并没有因为做上皇帝而有丝毫的架势，心中不禁平添了几分赞许和欣赏的意味。
　　“千嘉呢？”刘病已朝着庭院里东张西望，却没见到常千嘉的身影。
　　“千嘉早起便陪许大叔他们去街市上添置家用去了，估摸着晌午以后会回来吧。”沈芊辰在刘病已身旁丝毫没有拘束之感，自顾侃侃而谈，好似许久不曾见过的故人有好多话要叙一般，“找千嘉所为何事？”
　　刘病已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或许，我帮千嘉找到她的父亲了……”
　　“奥？是谁…是谁…”沈芊辰显得比病已似乎还要欣悦不已。
　　“当朝光禄大夫常惠，十九年前同苏武出使匈奴一起被扣留在北海。”病已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不是很肯定，所以才来找千嘉带过去认认看。”
　　“是啦！我相信一定是啦！”沈芊辰激动地拉住病已的手臂不停地摇晃。这么久以来对于常千嘉，她心中是有愧疚的。千嘉爱上的人却深深地爱着自己，虽然她嘴上没有说什么但终究心底有些过意不去。如果这次能够帮常千嘉顺利找回失散过年的父亲，那对于千嘉无疑是件天大喜讯。那时，她心中的愧疚感或许会减少一些。
　　刘病已将沈芊辰搭在自己身上的双手轻轻挪开，嘴角却依旧弥散着那迷人的笑意，“芊辰你这么开心干吗？好像是给你找到父亲一般……”
　　见病已拿开自己的双手，芊辰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道：“千嘉身世可怜，能帮她找回父亲。我们都很开心，难道不是吗？”说完，她便假装无意起身，面色黯然地朝庭外走去，“我去看看许大叔他们回来没有……”
　　刘病已笑了笑，没在说话，他亦站起身来在院内自顾踱起步来。庭院依旧、草木枯黄，这里承载了太多他与平君的美好记忆。然而，一朝入宫成了天下之主；如今，再回首眼前景象，心中却有了几分眷恋。一片落叶悠悠然地飘了下来，他随手接过拈着叶梗徐徐转了起来，嘴角露出的笑意净是无尽地甜蜜。

　　“他们回来了……”沈芊辰远远望见许广汉他们的身影，便毫不掩饰地欣喜地嚷了起来。
　　“哎呦喂！是不是我的皇帝女婿回来接我们啦？”望着门庭外庄严肃立的侍卫和引吭长嘶的高头骏马，许夫人脸上随即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她喜滋滋地扔下手中物什便急哄哄地进了庭院，“哎呦喂！我的皇帝女婿吔。好是威风！大有气派！”望着眼前玉树临风的英俊天子，许夫人笑得直合不拢嘴。
　　此时，许广汉亦随常千嘉进了门庭，见到病已便很是知礼地恭敬参拜，“小民参见皇帝陛下，愿吾皇长乐未央！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夫人咧嘴一笑，朝着许广汉他们直摆手，“自家人，咱家女婿，别那么多礼数。见外了不是……病已……奥！不不不！应该是皇帝陛下，你说是也不是？”
　　刘病已走上前来，小心将许广汉搀扶起来，回头朝许夫人笑道：“岳母大人说得极是！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了。”
　　许广汉站起身来，举目张望一番却没见到女儿身影，“平君没随陛下一起来？”
　　“是啊是啊！我的宝贝女儿呢，听说做了婕妤了。怎么也不来看看父母呢……”
　　“平君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过些时日我再接你们二老进宫与她相聚。”说完，刘病已转过身来望向一旁的常千嘉，满脸悦色道：“朕这次前来是专程找千嘉的。”
　　“找我？”常千嘉错愕地望着病已。
　　“是呢是呢……”沈芊辰高兴地迎上前来，挽住千嘉的手臂说道：“陛下屈尊驾临，特来接你去相认哩。”
　　“父亲？”常千嘉心中一凛。“父亲”多么亲切而陌生，从她记忆开始便没有父亲的概念更不要说存有什么印象了。这么多年来，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不知受过多少委屈、遭过多少人白眼。当听到可能找到了一直仅存在于脑海中的父亲，说实话常千嘉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感。更多地，在内心深处她多少有些埋怨父亲。
　　“千嘉！”刘病已看着愣怔一旁的常千嘉，轻声低唤了一声。
　　“啊？”此时，她心中无比彷徨。
　　“如何？朕现在就带你去见见……”
　　见常千嘉尚在顾虑，沈芊辰倒是迫不及待地上前拽起她来直往庭外走去，“快啦快啦！我预感那个光禄大夫一定是你的父亲，相认以后呢，你就不是寒门出身啦。到时寻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公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嘛。”说着，她将目光抛向了张彭祖，“彭祖，你说是也不是啦？”
　　“啊？”张彭祖愣怔片刻，随即敷衍地点了点头。
　　此时，许夫人也走上前来怂恿千嘉前去相认，“千家丫头啊，既然有机会寻得父亲，就快去相认吧。”
　　常千嘉执拗不过众人意愿，便只好点头答应。
　　“看看我家这个皇帝女婿呦，为人太厚道了。贵为大汉天子，还亲自来接千嘉丫头却认父。好！我女儿没看错人……”许夫人越看病已越欢喜，竟是喋喋不休地不停称赞起来。
　　“那朕先行走了……”刘病已抱了抱手，转身便要离去。
　　许夫人紧随其后，碎碎念道：“我的好皇帝女婿呦，别忘了改日接我和你许大叔进宫看平君呐！”
　　刘病已骑在马上，朝许广汉二老招了招手，“记住了！”说完，一行人便车马粼粼地朝戚里去了。
　　许夫人倚在门楣上，痴傻地笑望着病已他们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哎呀！当初幸好同意了他们这门婚事，否则就落下这么个金龟婿咯。”说完，笑嘻嘻地进了屋。
　　到达常府，刘病已便领着常千嘉径自去了常惠的寝榻。当卧在床榻上一脸憔悴的常惠见到千嘉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顿时被愣怔在那里，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上下打量起来。或许，他此时此刻才明白世间的亲情有时并不需要刻意去探究，只一眼神便已足矣。
　　刘病已看了看情形，心中已经确信常惠和千嘉是父女无疑了。“千嘉，好好和常大夫叙叙，朕先出去了。”说完，他带着满意的微笑拂袖出了门。
　　十多年的别离，常惠虽然明白眼前站着的这位明媚女子实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但两人难免会生疏。“过来……”常惠朝千嘉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
　　常千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挪了一下莲步，极其礼节地朝常惠欠了欠身以示问候。
　　“你叫什么名字？”
　　“常千嘉……”
　　“千嘉！”常惠激动地唤了一声，这个名字是他当年出使匈奴前为自己女儿取得名字。当年他与妻子约定，若是生了女儿便叫作“千嘉”，希望她人生路途一切都好、顺顺利利地。望着眼前多有隔阂的爱女，常惠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便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你真是我的女儿，这个名字是我当年和你母亲约定的……”他顿了顿，满是怜爱地问道：“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苦吧？父亲对不起你们母女……”
　　说到母亲，千嘉那看似坚强的心理防线终究还是崩溃了，她的眼角亦不能自已地润湿了，竟是立在原地呜呜咽咽地抽泣了起来。
　　常惠爱女心切，不顾自己带病之身竟是下榻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把将常千嘉抱在怀里，满是疼爱地轻抚着她的发丝，“父亲对不起你们！我的好千嘉，父亲以后一定会好好弥补你们的！”
　　终于，父女俩消弭了隔阂，抱在一起痛哭着、久久不能自拔……
　　常惠举起衣袖拭了拭千嘉眼角的泪痕，“千嘉，不哭了……如今，我们父女重新相聚了。该高兴才对呀！来……让父亲好好看看你！”说着，常惠便又仔细打量起了千嘉。婀娜修长的身姿着了一身素色曲裾，头挽着一绺发髻斜插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荆钗，明眸皓齿、娉娉婷婷，绝然一个倾世独立的美妙女子。“长得真像你母亲……”常惠不禁感叹起来，须臾他又问道：“对了，你母亲呢？”
　　一提起母亲，常千嘉便又泪如泉涌，哽咽回道：“母亲前不久病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惊天霹雳，常惠直感到眩晕，险些栽倒在地。
　　“父亲！”千嘉及时伸出手来扶住他，才避免常惠栽倒。
　　“你母亲怎么死的？”
　　“自父亲被扣匈奴以来，母亲便含辛茹苦地抚养我长大，期间遭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忍受了多少屈辱。为了让我生活地好一些，母亲什么粗重活计都做，加之日日夜夜对父亲的思念，到最后竟是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了……”常惠嘤嘤啜泣，继续道：“母亲临死前说让我一定要找到父亲，可是我去哪儿找……没想到，最后竟是在陛下的牵引下寻到了父亲……”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常惠强忍着眼泪，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千嘉，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父亲这里了。父亲一定会用余生好好疼你爱你，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父亲！”常千嘉啜泣着扑到了常惠的怀中。
　　“怎么？父女相认了？”刘病已笑吟吟地走进来问道。
　　“微臣叩谢陛下！承蒙陛下之恩，才让我们父女相认！”常惠拉着千嘉跪倒在地，真诚地向病已表达谢意。
　　刘病已赶紧将他们从地上搀扶起来，“常卿、千嘉，快快请你！朕这么做，于公在于希望常卿能快快康复，报效国家；于私，则是了却千嘉的一桩心事，父女团聚也是人间美事一桩嘛。所以，常卿接下来当好好养病才是！”
　　“微臣必当全力以赴，以报陛下之恩德！”说完，常惠又深深躬了一礼。
　　刘病已欣慰地点了点头，“千嘉，快扶你父亲躺下休息。那常卿好生休养，朕先回宫了……”说完，他无比轻快地迈着步伐朝门外走去。
　　千嘉依偎在常惠身旁，望着病已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眸里沁满了感激的泪水。